赵子昂满心期待着省联赛的到来,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少年,为了千年书法文脉聚集在一起,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这不正是复兴希望所在吗?
“这么多中学生,你觉得哪个最厉害?”志远问道。
“最厉害?”松雪斋主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易铭的笑容和书法,“也许是他吧?”
“那个曾经和我一起上伊老师暑期书法培训班的男孩子?”志远也一度被誉为书法新星,可是三连败的战绩令这一称号黯然失色。在光芒万丈的易铭面前,志远简直无地自容。
“现在还不好说,这么精致无瑕的书法怎么会出自一位年轻少年之手?即使再高的天赋,也难以做到如是纯熟。”
“说起来也蹊跷,暑假培训班的时候,跟我不相上下。短短半年时间不到,怎么就练成超一流了?”
“回想起来,他的写字方式似乎总有点儿不对劲。”书远尽力回忆当日细节。
“写字方法不对?”志远更加疑惑。
“现在还说不上,刚开始没有专门留意。下次看到的时候,我会加倍注意。”赵子昂心中的问号越发强烈。
不知不觉间来到外公家。
“志远啊,好久没来玩了,快进来。”外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
“婆婆,妈妈让我给你们送深海鱼,一位刚从深海捕捞回来的叔叔给的。”
“太好了,待会在这里一起吃饭吧,鲜海鱼最好吃了。”
“没问题。”婆婆的厨艺一直是志远心头最温暖的记忆。
书房里,外公正醉心书法。自从获得国家银奖以来,钟老师更加勤于练写,一心要写出和那副神来之笔相匹配的好字。“志远,我的小书法家,你来啦!”看到孙子进来,外公从纸墨中抬起头来。
“阿公,我代表一中参加全市中学生书法比赛了!”志远不忘向外公报喜。
“果然遗传了我优秀的书法基因。”
志远生怕外公再深究下去,暴露其丑陋战绩,装作帮外公收拾书房的样子,左整理右收拾。忽然,一本老相册映入眼里,“阿公,你年轻的时候真帅。”
“呵呵,人总有灿烂的时候,十年以后你更帅,而且将成为远名闻名的年轻书法家。”外公宽容大度地打趣着。
“这是你和婆婆吗?”志远指着一张照片问道,年轻时候的外公英姿飒爽,外婆美丽动人。
“是啊!我们是大学同学。”外公毫不介意地向小孙子说起当年情史,不可避免地陷入回忆当中……
“志远,你别听他添油加醋瞎说,我们都是排球队的,我见他打得还行,给他喊加油,结果,这小子想入非非……”外婆听见钟老师回忆当初,笑盈盈地为小孙子提供一个女性视角版本。围裙加身,边说边走从厨房走过来,要以铁勺子在外公乐不可支的脑袋上敲打。外公以一管大楷笔还击。两位加起来超过130岁的老人家在牵手走过半个世纪风雨后仍然保持年轻的热情,甚至比情侣还要默契,这份温馨刹那间充满了小屋子。人间美好莫过于此,书仙不由为之动容: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这位是你好朋友吗?这里很多照片都是你们合照?”志远指着另外一些双人照问道。
“曾经是好朋友,现在还算不算呢?我不知道。”外公说道,一丝忧伤略过。
“为什么?”外公奇怪的回答钩起了志远的好奇。钟老师沉默良久,缓缓地打开话匣。
“我们当年一起在研究所工作,是绝佳的科研搭档,一起做实验,一起写报告,论文也是联名。阿易是公认的发明天才,年纪轻轻就拥有多项专利,而且推广到实际应用,回报丰厚。可是,少年成名难免野心膨胀。阿易把目标瞄准最优秀的中国传统,企图以高科技消灭书法。比如,发明出随随便便就写好字的万能毛笔,还扬言要发明高级电感纸取代宣纸,诸如此类。我劝他不要走偏了路子,要尊重历史和传统。他叫嚣着颠覆千年传统!”
“从此以后,你们就绝交了吗?”
“绝交?谈不上。后来我们为此事争执了许多回,每次都各执已见,渐渐地往来就少了。再后来,工作变动,联系少了。不知道老易还抱不抱着把传统赶尽杀绝的念头呢?”往事一幕幕从老人家嘴边流露而出,自然而然地带上岁月磨砺的沧桑。
志远觉得照片中易大发明家的脸容似曾相识,易铭少年得志的笑声隐约响起,老照片里的故事正穿越时间来到当前。
4-6、超越无名
夜阑人静,月光如银,花香弥漫,浮起一层薄雾。琥珀色的光从书法工作室内沁出,丁老师和伊老师两位书家好友品茗论道,
“阿丁,你觉得这无名会是谁?”伊老师尽主人之仪,给多年好友沏上一杯明前茶。
“不好枉说,但是具备如此实力的,当今世上屈指可数。”丁老师小嘬后谨慎说道。
“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像钟老师?”
“你说的是钟老师获得全国银奖的那幅作品‘半生落魄江湖上,今日钧天一梦同’?”
“我比较了一下笔法、线条和行气,有几分相似。”
“也许钟老师终于领悟到神来之笔,迈向更高境界。”
“我们后辈不能落后。”
“你的必修课提案怎么样了?”伊老师问到。
“市教育局留待研究。”
“呃……”伊老师啧啧舌头。
“没事儿,反正不是第一次……”丁老师自嘲,摸摸上唇小胡子。书法必修课提案自诞生之日起就备受质疑。“有这个必要吗?”“哪有这闲功夫!”“要面未来。”“小丁啊……”诸如此类论调筑成无形高墙。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丁老师娓娓陈述,却换来寒风冷雨。
同时为一个冉冉升起的问号所困绕,那个古典而切中要害的标题“书法不传今已久”究竟出自谁人之手?从笔法上来看,像极无名笔迹,无限接近赵氏神韵。从书法课结束到晚上不过两三个小时,在这短短时间里,哪位顶尖高手走进一中校园?丁老师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书法不传今已久”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主题,既是点睛,也如神来之笔。
“你全国书法俱乐部联盟筹备进展如何?”丁老师深知好友雄图大略,希望把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书法培训班组成一个大联盟,参照国外球赛规则,划分赛区,设立奖项,形成常规年度循环。
“已经联系了一些培训班,有意加入成为创始成员。无名之谜让书法重新进入大众议论中心,现在正好是舆论导向的最佳时机,我们应顺势而为。”
时值周末,志远去探望外公外婆。婆婆出门买菜,外公在书房练字。
钟老师书房是赵子昂理想的文化归宿。红木书柜里叠放着历代精美法帖,另一边则是密密麻麻的练习纸。新近获奖作品装裱起来悬挂于醒目处,如果知道出自赵孟頫之手,相信已经珍藏起来。银质奖杯放在书柜最上层,代表主人至高荣誉。宽大的书桌上铺垫毛毡,书桌一侧摆着鸡翅木搁笔架,悬挂各种尺寸毛笔,骨瓷墨碟上结着厚厚墨垢。除宣纸外,书桌上还多了近期报刊杂志,均为关于无名的报道。
“阿公,你也知道无名的事情?”
“当然知道,这么一位千年不遇的书法高手怎么逃得过我法眼?”
“会是谁呢?”
“天机不可泄露!”
“你知道答案?”
“曾经,无名作品金奖,我的银奖。评委一致认为我俩在伯仲之间……”外公边说边凝望银奖作品,态度真诚。
志远忍住没笑出来,赵子昂乐了。
“你最近在学无名的字?”志远好容易稳定情绪,问道。
“汲取百家之长,何况这是识破其身份的最佳线索。”
“阿公,你要找无名?”
“既然无名有心为隐士,那么我们也不必打扰。”
书仙为钟老师这份大度释怀。
正聊着,婆婆买菜回来。一见到孙子就高兴起来,“志远啊,你来得正好!你外公最近走火入魔,老对着那些字茶饭不思。”
“老婆子,你懂啥!”外公一听就不乐意了,“无名作品金奖,我的银奖,评委一致认为我俩在毫厘之间,我再努力一把,超越无名不是没有可能!”
原来外公还抱着这个想法,呵呵,也好,省得老折磨我。志远更乐了。书仙会心一笑。
“依我看,你不如把退回来的提案给志远瞅瞅,没准小伙子可以帮上忙!”婆婆从不和老伴直接冲突,也许这正是相濡以沫的小技巧之一吧。
“怎么了?”
“还不是书法协会里的事情,还能有啥?”
“这老头子,上次获得全国银奖,被推举为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一心要做出不同凡响的大事来。”
“老太婆,你有所不知,现在书法水平远低于历史平均水准,我要尽绵薄之力把它从黑暗时代中拯救出来。如果不抓紧,很有可能跌落到史上最差。”外公忧心忡忡。
“少操心吧,志远去年还是丑字大王,现在就已经代表学校出赛了。”
“如果人人都像志远那样觉悟,确实可以少操许多心。但是这样的例子还不多,”外公转头对志远说,“没准以后要用你作例子,成功转型的励志故事。”
成功转型?算吗?三连败正呵呵大笑,丑字大王的力量愈发强大。志远内心矛盾重重,不敢直视外公。
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松雪斋主人笑了。
“真拿你没办法,多大年纪了,还折腾!”婆婆无可奈何地叹气,“志远,以后多来陪陪我。”
“那是当然。阿公,你有什么大计?”志远问道。
“要让书法普及到民间,不能老是几个书法家孤芳自赏,要让小孩子从小学写字。我倡议了一个书法节,以引起民间重视。”
“书法节?”
“像教师节、记者节、护士节那样的专门节日。届时加大宣传力度,引起公众关注。”
“好主意!什么时候开始?”
“提案被文化部退了回来……”外公黯然。
“为什么?”
“我也正在思考。”
“都不晓得退回多少次了!就是不死心!”婆婆对外公的事情最了解,一语道出真相,“哎,不晓得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的书法节哟,老头子。”
赵子昂听得入神。书法节!这不正是将书法艺术影响力最大化的绝妙途径吗?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效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