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4092200000269

第269章 执念

一个星期后许晓风给我打电话:“成小姐。”

“你是……”

“许晓风,你忘了?”

“哦,是你,有什么事呢?”

“能和你见个面吗?”

“……请问什么事?”

那边竟然笑了出来:“放心,我没有恶意。”

她这么一说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这个意思。”

“那么,还是那家咖啡馆,6点,怎么样?”

“好吧。”

我进去时,她已经在等我,只是这次换了个靠窗的位置,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她的面容这次看来,竟是一如秋日的静湖。虽有些黯淡,却安宁而祥和,那炽烈的焦躁,已完全消失。

“许小姐。”我坐下来。

“要什么?”

“矿泉水吧。”

她微笑起来:“不用像上次一样,上次,我们好像谈判,需要平淡的东西来调节情绪,可是这次,你尽管坐下来,和我聊一聊,所以,要咖啡吧。”

“……那么……我要奶茶吧。”还不太习惯和她以这么直接的风格聊天,我笑得有些僵硬。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们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上次不好意思,让你看了笑话。”隔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没什么。”这时我们的饮料被端了上来,咖啡的醇郁和奶茶的浓香交织在一起,味道好闻极了。

“你知道……宋师兄给我打了电话。”她端起咖啡杯,“他告诉了我那天的情况。”

我一口奶茶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剧烈地咳出来。

她递我一张纸巾:“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不,三天前,也是从宋云鹏那里。”

她诧异地看着我:“那么我来找你时,你并没有和萧程说好?”

我无奈地点头,要是说好,哪还会有后来的争吵?

她默然了两秒,神情有些微微的古怪:“唉,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以为……”

我把话题转开:“那么……你准备……”

她晃晃脑袋,苦涩地笑:“我不知道,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能真的去告那个人吗?我压根儿,从头到尾就没有反抗,我们,只能算乱性而已,说出去,不过是场笑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句,可我凝视着她,就是有没来由的抱歉。

她奇怪地看我:“你?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以为终于成全一个梦想,到头来,作祟的只是我的执念。”

“可是,萧程他不该……”

“他不该瞒我,是的,可要不是这样,我这场大梦,还没边呢!残忍是残忍一点,可是,痛快!”

她转过眼去:“又痛又快,不是吗?在他走进来时,眼睛直直地只盯着你,扫也不扫我一眼,那时我就听见,心里‘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永远死了,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好过零刀碎剐,萧程对我,是仁至义尽。”

她的脸上,是残酷的快意,只是这份残酷,是对她自己,以及她不可追的、为她带来痛苦的过去。

我还能说什么,这个女孩子,她已决定擦尽鲜血,把前尘彻底踩进土里,自己扬长而去,从此畅快清明,哪里还用别人跟在后面,替她来把悼念的花瓣撒落,或把哀伤的挽歌唱响?

当然还是有实际的问题得解决的,我想了想,还是问她:“那么,孩子呢?”

一句话问得她神色淡下去:“我还没想好。”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到底是条生命,可我还有自己的人生。”

这两句话,便是两种决定,可选择前者或后者,任何人都替不了她,我转念,只说了一句话:“无论如何,你应该尊重你自己的心,对得起你自己的感情就可以,在这件事上,你无须对得起任何人。”这是木木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她点头:“我知道。”

我欣慰地微笑,准备站起来买单,这时她突然开口,凝视着我说:“那你呢?”

我愣一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我?”

“是啊,那你是不是尊重了你的心,对得起你自己的感情?”

我笑起来:“怎么会想到我?”

她支起双手,平静地直视我:“成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对萧程已经死心,所以,我说这些,不过是个旁观者。”

“你对萧程,是真的爱吗?你是不是像我一样,明明该割舍,却偏偏只是不忍?可你知不知道,爱情这东西,不是亲情,不是怜悯,而且往往在能力之外。我上次来找你时,就很奇怪你的反应,我后来以为你们是说好的,你刚才却说不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全然不像个热恋中的情人,你没有如我想的,冲上来抽我,或揪我的头发,反倒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为我出主意,冷静公道的,仿佛是萧程的长辈。”

我看着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不,不,在得知那件事的第一时间,我不是不愤怒的,我是恨不得把萧程揪过来,在这个惹麻烦的男孩儿耳边,狠狠吼两声,再扇他两耳光的,但随之很快的,理智就一点点流回身上,给我清醒的心智和分析的能力。可是,这个反应,也像个家长不是吗?

就连我赶去C城,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萧程抱在怀里的姿态,都像在搂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天,许晓风离开之后,我看着萧程阴沉的脸色,慢慢坐下来。他的手仍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并不重,却不知为何我从其中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萧程,有什么话,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他不理我,只盯住那个杯子,仿佛上面有什么他渴望已极的事物一样。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沉沉的声音:“现在,我能听听你准备怎么让我负责吗?”

我勉强笑出来,用另一只手讨好的拍拍他:“嘿,还在生气哪!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

“是啊,你说那句话之后,我就知道了。”

“那之前呢?”

“之前……我也没有完全相信啊,不过,人家女孩子都找来了,总得先安抚一下,是不是?”

“没有完全相信,那就是信了一部分?”

说了半天,不过怪我不信任他,真够小气的。

“萧程。”我看着他,“我不是不信任你,但一件事发生了,总要把每方面都想一下,不是吗?”

“每方面。”他重复我的话,脸色却没什么变化,“那我真的背叛你的方面,你也想了?”

“呃……萧程,你不要这样,我真的相信你,你说的,我都信,好不好?”我尽量温和地笑,心里却已经不耐起来。

“我说的,你都信,是不是。那么我说,那个孩子,就是我的,你信不信!”他盯住我,几字一顿地说。

我怔住了:“萧程,你……”

“你说,你信不信!你信了之后,你会做什么?你让我看看,你会做什么?”他捏着我的手,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我试图扭出来:“萧程,萧程,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我告诉你!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刚和你打完电话,就爬到别的女人的床上去了,和她缠绵到天亮,她身体的味道,比你好得多,你知道吗?我们做了一次又一次,还有了个孩子,呵,有了个孩子,你听到没有?你TMD给我有点反应!”

理智终于燃烧到终点,我把手腕使劲往回一挣,咆哮出声:“萧程,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快被你弄疯了!你满意了?你是不是满意了?”

我怒极而笑:“我满意,是,我满意了,你自己做的事,我帮你摆平,还被你反咬一口,我可真满意啊,我满意极了。”

事后想想,我们那会儿可能真的很像两条疯狗,被各自的心火烧灼得疼痛难忍,明明可以相互帮着扑灭,却只会去撕咬对方,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在我,是正被莫大的疲惫煎熬着,此外,还有急需解决的困惑和委屈,可他这时,不但不肯心平气和地和我谈一谈,还要来拨弄我脆弱的神经,终于让我崩溃。

而在他的原因,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瞪了我足有十秒,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着他的背影,仍是如此挺拔,步履快而沉稳,仿佛是到门口小卖部买包烟一样的自若。

所以我没在意,只顾自己用气得发抖的手端起咖啡杯,将其中早已冷透的水,一饮而尽。

到了第三天,萧程仍没有联系我,我心中的不安,如阴影般全然笼罩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心神不宁。

我拨他的手机,关机。打到寝室,说他很多天没回来过。打回家,旁敲侧击地问,他妈妈说,啊,小程啊,他还有这份心,呵呵,什么都不用给我带,过两天你们一起回家一趟我就开心了。我只好在电话里强笑,好,好。放下电话,人已经沮丧地坐到地下。

一整夜没睡着,可第二天还得打起精神上班,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翻翻报纸上的笑话,试图打起精神,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时我瞥见一条消息“云鹏‘家庭娱乐计划’触礁,预计损失达千万以上”我顾不上看这醒目头条的具体内容,猛地把报纸往旁边一扔,冲到电话旁。

云鹏云鹏,是呵,怎么把他忘了。等等,他的号码,黄页上也许会有。查了云鹏公司的客服电话,拨过去,马上有人接听。

“喂?”是个女声。

“我,我找宋云鹏。”

“宋总裁?”对方听起来吃惊不小,但很快恢复平静,“对不起,我们这里是客服,找宋总裁请拨打他的手机或办公室号码。”

“我不知道才会打到你这儿的,你肯定能找到他,是不是?或者你把号码告诉我。”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不能提供这项服务,如果您不知道宋总裁的号码,我们也不便告知,请问您没别的事了吗?”

我冲着电话急促地吼着:“告诉他,我叫成雅,你去告诉他!让他决定要不要接我的电话!如果你不通知,我担保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听见没有,我叫成雅!成雅!”生平从来没有这样气焰嚣张地威胁过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听见对方很快地把电话挂了,可能还嘀咕了一句“神经病!”

我放下电话,看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一脸看到火星人登陆地球的表情。

“成雅,你没事吧?”一个同事过来抚我的额头。

我的手已经在她之前覆到自己头上,我想我大概是短路了。没想到宋云鹏真的在几个小时之后给我回了电:“喂?成雅?”

彼时我正在往嘴里填饭粒,听到他的声音,赶紧把它们全吞下去:“嗯,嗯,宋师兄吗?”

“是,是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再无往日的轻松,沉重了许多。

“我……”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什么事,萧程是在我这边,我早想给你打电话,可我这边事情太多了,顾不上,不好意思。”

“不不不,他在你那儿就好。”我长舒一口气。

“不,他并不好,你最好,还是能过来一趟。”他的语气,一点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我愣了:“他怎么了?”

“这样,后天,周六,你有时间吗?”

“有,不,别后天了,我马上就请假过去,行不行?”

“行,我派车去接你,你自己过来看看。”

我看到萧程的一瞬,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昏暗的房间里,这个往日朝气蓬勃的男孩,正靠在床边,缩成一片单薄的阴影,头无力的搭在一边胳膊上,整个人消瘦得,如同一把纤细的弓。

“笨蛋,笨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跑过去,在他身边跪下来,从他手中,把空的易拉罐拿开。

几天不见,他清秀干净的脸上已经冒出一层密密的胡楂。我的手指划过这些扎人的小刺,不由叹息出声。

仿佛听见了,他睁开眼睛,眼神柔软而茫然:“成雅,是你吗?”

“是我。”

一个孩子气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他整个重量都已经向我靠过来,我歪倒下去,只得尽力用肩膀抵住床沿,才没有被他压得一起倒在地上。慢慢把胳膊抽出来,绕过他,小心地把他拥在胸前,让他枕着我,睡得尽量舒服一些。

我静静地抱着他,想起宋云鹏对我说的话:“他三天前来到这里,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肯跟别人说,就不停地喝酒,拼命打游戏,我忙里偷闲跑来看他,竟然看见他就直愣愣地坐在电脑前,瞪着已经黑了的屏幕,手指还在鼠标上点着,整个人不知道神游到了什么地方。”

“我最近太忙,不过他的事我也知道了。”

“那件事,的确不是他做的,是他的室友,上次一起来的,快到宾馆的时候他说冷,萧程就把外套脱给他穿,然后我把他和另一个男孩送到房间,那个人,我以为他自己回去了,没想到……我也有责任,不该让这帮孩子喝那么多。”

“事情出了之后,许晓风找到萧程,萧程才知道,回去逼问那人,他当时就给萧程跪下了,求他帮忙,许晓风喜欢萧程谁都知道,只因是萧程,她才不会把这件事闹大,她也只愿意听萧程的话,所以萧程给她钱,让她把孩子拿掉……那人说他是一时糊涂,萧程又怎么不是一时糊涂?这种事怎么能帮?害了人家女孩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所以成雅,你是冤枉他了,萧程是我的师弟中最优秀,也是人品最好的一个,他绝不会对不起你,他从前的过往,早在和你在一起时就断干净了。他大一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一个叫成雅的女孩,而且只有她,是他故意跟谁交往都刺激不到的,反而让他自己经常被伤得厉害。这一点,他稍微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怎么,你却不知道吗?”

三月的C市,黄昏时,刚刚是最宜人的温度。

我的感官却在宋云鹏的话中,一阵阵地热,又一阵阵地冷。

“成雅,我今天又交往了一个女孩,她是我们系系花哎,我厉害吧?”回忆中的萧程在我面前,薄唇弯成新月,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那时我以为他要的是赞扬,于是点头,笑容和他的一般欢欣:“厉害!”

他的眼神却黯淡下去,隔了一会儿突然恨恨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座椅上。我尖叫起来,“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孩!你们系花命真苦!”他无语的瞪着我,一言不发。

呵,萧程,你这幼稚鬼啊,你那么多次试图用嫉妒刺痛我,却每一次都被我无意的漠然狠狠地反弹回去。

你一定很疼吧?你一定很疼吧?我喃喃地说,抚摸着他柔软浓密的头发,从他的眼睛上,把它们拨开来。

萧程,对不起。

是不是我真的让你这么不放心,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它虽然没有嫉妒这等狂热的火,也一样可以蓬勃,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有些事,也许真的在我能力之外,可是,我如果可以给你百分之八十,我绝不会只给七十九点九,好不好?

我被萧程的手弄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里。奇怪,昨天睡着时,我们明明是一起靠在床边,他枕在我肩上,我用臂弯费力地呵护着,不让他倒下去,虽然因为他比我高太多而使那姿势很累,可是我还是坚持了很久,一直被困意完全收服。

我们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脸颊上,宽大、干燥、温暖,掌内薄薄的茧蹭着我的皮肤,有舒适的存在感。

“我吵醒你了?”他看我睁开眼睛,温柔地说。

我摇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

“现在几点?”

“还早。”

“我们,今天回去吗?”

“回去啊,我还有事情要忙呢。”他冲我微笑,那个阳光活泼的男孩子又活过来了,真好。

“你有什么事?”我咕哝一句。

“嘿,多了,写论文啊,去晶动力实习啊,还有……”他的声音低下来,“我知道宋师兄遇到了麻烦,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帮他。”

“哦,好。”我在他怀里点头。

“可在做这些事之前,得先完成一样。”

“嗯?”

“向一个折磨我的小魔鬼求婚。”他清楚地说。

“啊?啊?”

“嫁给我,成雅。”

“好,好吧。”

他的眉挑上去:“哎?我是不是听错了?”

“嗯,那你就是听错了。”我翻过身去,偷偷地笑。

“喂,喂,成雅!装睡?装睡是吧?”

“哈……哈……不敢啦,别挠我啦……你又不是猴子,从哪学的这坏毛病……对不起,说错了……哈……拜托,拜托,求求你了。”

番外3:幻觉

她喃喃的低语在暗夜里,如晶莹的露珠般,缓缓地,一滴滴落进我的意识里。

那里本是又寂寥又烧灼的一片炼狱,我一刻也多待不下去。可她的气息所到之处,立刻有绿意破土而出,刹那间开放出一片清凉蓬勃的生机。

她就这么说着,说着。说着我听不清的话语,像安慰,又像叹息。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她怀里,而她已经沉沉入睡。

她那么娇小的一点点,纤细的胳膊却费力的围着我,背抵在坚硬的床沿上,睡得也不安生,眉头微微蹩起,忽然发出一声长叹,我吓一跳,以为自己惊醒她,她却只是把脑袋往后蹭蹭,找了个略舒适一点的姿势,呼吸便稳下来。

我轻轻把她的手指挪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胳膊伸到她身下,把这绵软的身躯抱起来,放在床上。她翻一个身,蜷缩起来,看起来舒服极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成雅,你在梦中的神情可以这样真实生动,为什么在现实中,却冷静漠然,让我忍无可忍?

成雅,我又产生那个幻觉了,你知不知道?

昨夜,我坐在床边,各种酒的空瓶空罐扔的一地都是,我手中的这一罐,也已经空空如也。云鹏师兄在我身边坐下来,从我手里拿过酒罐,晃晃,然后说:“那女孩子,真有那么好?”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她一点也不好,一根筋,偏执狂,心理有毛病。”

他微微笑起来:“你不是一样?你喜欢她什么?”

“我,不知道。”我又扳开一罐,一仰头倒了大半进喉咙,真要命,为什么就是喝不醉呢?无聊地用手指转着杯沿,我还是开口:“跟你说个秘密吧,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发育得晚,小的时候,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矮上至少半个头,人又瘦,偏偏还特别爱惹事,在外面跟人家打架,回家又被我妈打,有时候还罚跪不给吃饭,可是每次都会有个女孩,偷偷给我送吃的,还会死皮赖脸地帮我求情,我妈遇上她,就特别无奈。挺老套的故事吧?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一开口就再也刹不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往事,在这一夜里,在酒精的催化下,如水般自行流淌,没有章法,不受控制,也不在乎身旁人有没有在听。

“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是我八岁的时候,那次闯的祸在当时看来,可真是大得没了边,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领导一群小狐朋狗友,踩着砖头把校长室和男厕所门口挂着的牌子拆下来,对调了。呵呵,你想想当时校长的雷霆之怒吧,打电话给我爸,喝令他马上到学校来,他还没到的时候,我却趁乱跑掉了。”

“当时胆子再大也知道闯祸了,只敢偷跑回家一趟,偷拿了点钱就跑出去,在外面乱转,甚至还想过带着身上的几块钱‘巨款’去浪迹天涯,就为了逃一顿打,傻吧?可是等天黑下来,缩在我们那里护城河的一片废墟上,才发现,天黑透了,再也找不回去了。”

“我当时挺害怕,但还得装作特勇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还有个人在我旁边,就是成雅,我回家的时候隔着窗子喊了她一声,她就跑出来了,听说我闯了大祸,她就急哭了,拉着我不让我走,她哪儿拽得过我呢?可她就那么被我一路拖着,也不肯撒手,最后我没办法,只能回头去拉她的手,两个小P孩,就这么手牵手,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最后是怎么跑到那片河滩上的,我都忘了,可能我经常去那儿玩吧,她就那么一路陪着我,不问,也不闹,特别安静,后来想想,她可能觉得她那是在保护我,呵呵。”

“可是天黑透之后,那明明熟悉的地方,就再也分不清方向,她吓哭了,嘿嘿,我也差点哭了。”

“可看着她哭累了睡着的样子,我当时才八岁呵,对生命还没什么概念,就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她出一点事。”

“好在,真的没出什么事,直到……”我说不下去了,后面的回忆,是我一直试图逃也逃不开的,我对自己,都不愿提及。

这时酒劲才慢腾腾升上来,脑袋开始晕乎,自己说出的话,也好像被什么隔开来,听都听不清楚:“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

竭力控制着越来越混沌的意识,我转过脸去,瞥见宋云鹏波澜不兴的神情,于是忍不住问:“师兄,你难道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

他看看我,然后回过头去,看着手中的啤酒罐:“如果,我可以像你这么豪饮,我想,我会的。”

“可是,我不能,所以我只能接受我生命里不能抛弃的那部分,多余的,我不敢要。”

“如果说爱,是的,我也这样爱一个女人,只不过,与你不同,不是爱情。”

“她也在我的血液里,可是这是与生俱来的,如同宿命,只要她幸福,我也什么都放弃,安逸、舒适或人生的快意。”

“我自己的生命是再也跳不出去的有限天地,没关系,我希望她能够舒展得开,就可以。”

说到这里他停顿住,站起身来,淡然说:“到今天,也差不多了。”

我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什么差不多了?”

他看向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的成雅,效果应该刚刚好,你说是不是?”

我当时没回答他,我的头已经垂了下去。

梦境带我回到八岁那年,护城河的水那时还清澈见底,坐在它的河岸上,夜晚就会有弥漫的水气扑面而来,直到这么多年过去,那清新的湿意,仍停在我最深处的记忆里,从不曾被时间挥发去。

可在当时,年少的我坐在岸边的一片荒草上,看着星光下,她在睡梦中带着泪痕的小脸,悔意就如这冰凉潮湿的水气一点点钻入心底,那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萧程,第一次领略到后悔和其他复杂情绪交织着的况味。

那些感受,当时的我无法总结,都是后来十几年中,漫长的成长经历里,凭着回忆,才在意识里变得具体。

那是第一次深恨自己如此胡闹,把她带出安全的处所,却只能让她置身于那么危险的境地。那时第一次鄙视自己的弱小,天地如此苍茫,黑暗处仿佛藏着无数险情,萧程,一只野狗也可以要了你的小命,你能为她做什么?还有,那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孩对自己真的很重要。

迷茫中,远处有火车呼啸而过,我抬起头,却看不到全景,只能望见其车窗如同一串流动发光的珍珠,从黑暗的背景上缓缓滑过。她被吵醒,从我肩上仰起一张睡得迷糊的小脸,看看四周,然后就“哇”地哭出来,接着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哭声瞬间转小,压抑着,势头却仍是剧烈。

我只能拍着她:“成雅成雅,不怕,有我呢。”

说着说着自己也直想哭出来,可八岁男子汉的尊严也是尊严,只能忍着。正在这时,有明晃晃的手电光照过来:“成雅?萧程,是你们吗?”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小小的成雅立刻从我怀中挣扎出去,向着那光源磕磕绊绊地跑去:“林哲!”

然后转眼,她就在他臂弯里,哭得如同初生婴儿般肆无忌惮。他拍她,手势明明同我一模一样,可她的抽泣声真的就小了下去。

当时在不远处,极熟悉的几个声音就在高声呼喊我们的名字,那是我们焦急的父母。可我那时并没听到,只是怔怔地瞪着他们,从此,我每每都会在恍惚中产生这样的幻觉,她奔向光明中的林哲,留我一个人在漫长幽暗的黑夜里,从童年,到少年,一直到多年后,那个圣诞夜。

我以为我终于得到她的那一天。我看着她,看到爱怜丛生又咬牙切齿。成雅,是不是,得到你也是我一相情愿的幻觉?你那残酷的真心里,是不是一直视我为让你透不过气的黑暗,你其实一刻也不愿多待下去?勉强停留下来,心里却有莫大的委屈,因为那光明不愿接纳你?

是不是如果有一点光线照射过来,你就会立刻头也不回地飞奔过去?那时我到底,该拿什么阻止你?

成雅成雅,我终于明白,那些得不到就宁可毁灭掉的人,是怎样惨烈又绝望的心境,是不是干脆掐死你,你才永远不会离开?

我真的伸出手去,落在她脖子上,下一秒却曲起手指,沿着这优美的线条慢慢的摩挲上去,缓慢轻柔的,生怕惊动这沉睡的天使。

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吻在她额上,接着把她抱进怀中,紧密到不透一点缝隙。是的,成雅,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是一场幻觉,我也不会放开你。我会用这双手,把你牢固地绑在我臂弯里,让这场梦幻,直做到地老天荒,永远,不得醒转。

我们向宋师兄辞行的时候,他正准备去召开股东会议。

他不过二十六七岁,却只稍微一个表情,脸上疲惫的法令纹便立刻深刻地显出来,只是这跟他青白的脸色一比,就变得不值一提。

我对他说:“师兄,你千万要注意,别太操劳。”

他拍拍我,然后握握成雅的手:“欢迎下次再来C市。”

“好的,宋师兄,真是谢谢你。”

对方微笑着:“你不必谢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这丫头一定被他的话说糊涂了,脸上显出困惑来。

我连忙揽过她,转开话题:“宋师兄,你若需要我帮忙,说一声,我马上辞了晶动力到这里来。”

这个人虽然有他自己的计较,不过怎么说也是帮了我。

他挥挥手,笑道:“我哪会跟你客气,现在你们走吧。”

路上成雅对我说:“宋师兄的脸色,真是吓人得很。”

我正把她一缕头发放在手指间玩弄,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确身体不好。”

“那他还这么玩命?干吗啊,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萧程,你说这次云鹏会不会有危机?”

“危机是一定有的,问题是会不会危及他的根基。”

“不会吧?”

“我也希望不会,毕竟云鹏师兄这么多年风浪都经历过来了,他应该可以应付的。”

“嗯,他是个好人,希望他的公司没事。”

我看她一眼,她一脸的真诚。

于是我笑一笑:“是啊。”

同类推荐
  • 蛇盘棺

    蛇盘棺

    铜树上的尸花、玉钵中的婴首、井冢下千年不腐的女尸诉说西夏国的盛衰、一张用尸血撰写的圣旨、欺骗了千万人的陪葬、演绎大元朝铁骑下血与泪。虫冢之中的灵芝、竟是上千阴尸所育,无头的古尸近虐杀上下俩千多年十数摸金英豪。雪山脚下的长生秘诀,竟是幻境中的永生,千年尸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诅咒那个古老家族的根源,一幅夹财杵,俩片摸金符,续写盗墓奇缘!
  • 盗墓鬼吹灯

    盗墓鬼吹灯

    一本残破的古书,引人无意中踏入盗墓寻宝之路,几经周折,埋藏千年的秘密破土而出,千古奇墓惊世骇俗,华阳道长铸下晋代竹林七贤的思君镜,俞伯牙钟子期永久的高山流水,青楼女子李思思的琵琶,跌宕起伏的故事悬疑重重,爱恨情仇缠绵交杂,九大谜案精彩呈现,无数奇珍异宝尽展眼前,热辣美女相伴,揭开千古之谜!一切尽在本书中……
  • 百鬼诉

    百鬼诉

    夏生作为一名普通学生,无意碰到奇遇,从此便有了噬鬼的能力,想要越强,只能噬鬼,开通捉鬼网店,倾听百鬼诉怨,可是事情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 食灵侦探

    食灵侦探

    李承宇,19岁,X大学大一新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身份下,是能够解决任何灵异事件的食灵侦探。这里有光怪陆离的灵体、诡异恐怖的事件、还有那传承五千年的玄学术数。
  • 义匪侠盗

    义匪侠盗

    一药铺掌柜的祖父偶然得一上古遗物,相传,得此物天机者,可开启上古之秘,时逢民国初期,军阀混战,一帮爱国志士为保家卫国,誓要开启千年宝藏,购得军火,装备义军......由此引出来一段绿林护长镖,侠盗寻古谜的传奇故事!
热门推荐
  • 龙魂仙道

    龙魂仙道

    雨殇是王府的仆从,一次意外遇到了来自神州天府的修仙者道痕子。道痕子身负重伤,要收雨殇为传人,却不料道痕子处心积虑,只是为了重获新生。可是,道痕子万万没想到,雨殇身具龙纹道根,从而将一个王府的奴仆,推上了仙道的世界。仙道并非是凡人意识中的安逸享乐,在这种人吃人,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是嗜血的秩序与无情的黑暗。几次生死让他看透世界的残忍,本该一生平凡的他却被迫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几番周转,雨殇再回雨王府,从雨王的手中的到了其母遗留下来的戒指。在戒指中,雨殇的母亲留下了一道残缺的灵魂。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漫漫的修仙一途的终极到底是什么,古纪元里的秘密一直尘封在茫茫的历史尘埃中。
  • 捭阖归仪

    捭阖归仪

    世界树盘根错节的扎根于虚无之间,每一颗果实便是一方世界,每一颗果实天地又有属于它自己的意识,身处其内的人们不能,更没有资格去干预它的想法,但天地却会为人所感,慢慢由冷漠变得冷暖分明,存在年岁越久的天地越会被其内所孕育出生命的善恶同化的越深,他们就像一个个孩童,跟着所谓大人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但有人却妄图通过邪祟手段夺取整片天地的本源生命强化自身,通过极为疯狂的修炼进而逐步达到控制世界树统治整片世界的独裁目的。而主角森淼与其日后创建的宗派逐步强大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推翻这暗黑王朝,还世界树以清净。主要人物:森淼七熙东方朔轻灵鬼藤云璃渊央大结局:天地与主角共同成长为了世界树中最强者与最强天地,主角最终推翻了统治世界树千百万年的铸星使一族及其背后妄图以一己之力掌控天地的诡秘黑影。
  • Condensed Novels

    Condensed Novels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求道诸天从斗破开始

    求道诸天从斗破开始

    本是要渡劫成仙,却意外失败,获得诸天珠,穿越到斗破,云洛尘励志要登临仙路巅峰。
  • 终极礼包系统

    终极礼包系统

    一个现代少年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然后获得了系统。从而...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重生从夫:娘子好好的

    重生从夫:娘子好好的

    简介:荷花莫名穿到某架空小山村,成了爹不亲娘不爱的许大郎家的小娘子,本想随夫平淡逍遥山水间......可是现在谁来说说,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昂扬的指挥千军万马的是谁,在大殿上被皇帝亲热的拉手唠家常的是谁,仪态端重的接受百官朝拜的是谁?荷花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来了个大逆转。且看自己如何玩转人生,建立商业帝国,让人跪唱征服!
  • 恋上俏主厨

    恋上俏主厨

    想做名厨,你有什么资本?天赋,我没看见!能力,你确定有吗?不过看在你是我前未婚妻,如果你愿意考虑用你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我倒是可以推荐你去超级名厨那当个学徒,至于能不能成才,自然还是要看你的诚意!
  • 二十四溪月

    二十四溪月

    不会概括,自己看吧。谢谢(脑洞可能会有点大,请不要太在意)
  • 沉淀在暮光里的暖色流年

    沉淀在暮光里的暖色流年

    余倩高二的时候喜欢潘亮,一直默默的喜欢,到了高三毕业才敢进一步去接触,后来发现他有女朋友了,但是他有一点她特别喜欢,于是那一点就不断的膨胀,放大,看不到他任何缺点……但是,你要相信,早晚都会有一个人,紧紧抓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向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