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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笑劝公子莫多情

裴斯卿面色略沉,低声回道:“好。”

下棋便下棋,岑茗很快便在翠语亭摆下了棋盘,裴斯卿长袖一挥,朝还僵在那儿的伊昔道:“伊姑娘,请吧。”

伊昔的脑中略微地有些空白,胸口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等了这么久,竟让他这般轻易地给答应了么?

盯着他一脸莫测的神情,伊昔问道:“王爷是说…真的?”

“怎么,伊姑娘还不想下?”

虽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但顾不了那么多,伊昔便干脆地回道:“不,我下。”

于是敛裙落座,她深吸了一口气,捏起了一颗白子稳稳落下。

虽是不曾意料到,但机会既然已来,便无论如何都得把握住。

伊昔思一寸走一步,丝毫不敢贸然深进,心内深知他棋风的逼人之势,不能与之以刚制刚,以力降力,便耐着性子慢慢磨,避其锐气,灵活防守,必要时候甚至弃子切入,先手削减,凡是能稳住自己的棋局,抵御得了他锋芒气势的,便绝不心疼手软。

裴斯卿黑眸紧盯棋面,一脸肃然。仿佛从未有过这般认真,因为某些莫名地想得到的东西。他知她心思细腻,棋风保守,必不会选择痛快的歼敌一千,自伤八百之计,于是亦选择慢下步调与之周旋,布下真真假假棋子,乱其心绪,暗中从外围收紧阵势,象绞索一样,让其棋子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秋风明明带着凉意,可是吹入亭内,却让伊昔觉得有些燥热,她已明显感觉他的棋风愈见模糊难辨,而自己太过于只守不攻,便看着棋盘上,白子越来越少,而对面的他,嘴角的笑也愈见明显。

紧皱的眉头都带着了一丝疼意,伊昔忍不住想伸手去揉。

耳侧却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惊得她猛地一抬头,碎发已被他挽至了耳后。她听见他带笑的声音说道:“伊姑娘不用这般紧张。”

伊昔低着头揉了揉眉间,捏着棋子的另一只手悬在半空,着实不知该在哪儿放下。

裴斯卿笑了笑:“怎样?还下吗?”

咬了咬牙,伊昔沉声道:“下。”

即使吃的只剩了最后一颗子,她也得下完。

裴斯卿眼底闪着莫名的光:“好。”

于是便听着林中的鸟声,风声,伴着空气中隐隐的花香,在日暮的残光漂浮于地平线之际,黑子终是毫无悬念地占领了整片江山。

伊昔盯着棋盘上最后的战局,良久才抬了头望向他:“王爷赢了。”

他深黑的眸子熠熠夺目:“伊姑娘终于死心了?”

许久,伊昔才道:“死心了。”

“好,”他拂了拂袖,站了起来,“那就安心留下来吧。”

果然是这般的结局么?

“伊昔没记错的话,王爷当初说的是若我赢不了,就将我这条命拿…”声音干涩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本王竟说过那样的话?”

伊昔笑得很空洞:“王爷想食言吗?”

裴斯卿走到她身边,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说道:“怎么是食言?现如今伊姑娘的命都在本王手上了,怎么处置都由本王说了算不是吗?”

伊昔低了头,轻声回道:“那如果伊昔说不呢?”

他挑着眉,示意了桌上那盘棋:“伊姑娘觉得都这样了,还有资格和本王谈拒绝?”

伊昔的神色终于黯淡了下去。

裴斯卿盯着她甚是凄凉的侧脸,等了等,却终是没有等到心底那股挫伤她后应该要涌现出来的成就感。

愣了愣,终是淡笑着转身出了亭子:“伊姑娘若还不服输,本王就当今日这盘棋不过是陪姑娘练练手,他日你若再想下了,本王随时恭候,如何?”

伊昔缓缓地抬了头望了过去。

他却没有等她回答,便脚步不停地出了林子,留了伊昔,和那盘甚是惨烈的棋局,在那日的沉沉暮霭里,静处了很久。

她这片花瓣,没有坠于茵席之上,也没有落于粪溷之侧,是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在风雨中老去,失了心境,没了念想。

黎城的那日,原来竟是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窗外的天色微微透着些昏暗,风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里窜进来,带着薄薄的冷意。

湘月放下手中那本关于药理的书,正要去将窗户仔仔细细地拉紧些,却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湘月姐姐,湘月姐姐!”

湘月赶忙跑到屋外一看,原来是浣洗房的芳启丫头。

“怎么了?”湘月问道。

“湘月姐姐,我娘…我娘…”年纪还尚小的芳启,说着说着就要哭了起来。

湘月急忙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启儿别急,好好告诉姐姐你娘到底怎么了?”

芳启抽噎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地将整个事情说清。

原来她娘今早一起床就觉有些咽干口苦,吃罢饭才刚干了会活就觉不适,而后竟然忽的晕倒在了浣洗房,才急得芳启慌了手脚,匆忙来找她。

湘月又仔细地问了些问题后,才带上些药速速过去。细察一番,才知是因为秋季干燥,加之其家中多多少少的杂事烦扰,郁结在心,才引起的身体不适。

湘月开了些药与芳启,交代几声后方才离开。

从浣洗房出来,绕了几个回廊,经过霓音桥,便到了华御庭。

湘月看着那不甚明朗的天色下,华御庭外栽着的几排桃树也不复艳丽,倒显出几分落寞,心内不禁一动,便径直走了过去。

待到树下,盯着那嶙峋枯枝,湘月却是失了神。

“果真和那伊姑娘待久了,连不怎么识愁滋味的湘月姑娘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冷冷的声音从华御庭宽敞开阔的门口传来。

湘月立马一脸欢笑地转身,快步过去,笑眯眯地朝晴云道:“云姐姐。”

晴云依旧是一脸千年寒冰:“若不是我出声喊住,你这丫头是不是连个屋也不会进了?”

“…云姐姐,我那边还有些事儿嘛,刚刚是因为芳启她娘晕倒了才急忙过来的…今儿王爷不在么?”湘月只好转移话题。

晴云敛了敛神色,轻声道:“…在。”

“哦,屋里不用伺候?”

晴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王爷这会儿不让打扰。”

湘月扫了眼她那不再淡漠的神色,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她仍记得当初刚来府里的晴云,年纪尚小但性子已显沉静稳重,却也不曾像如今这般的傲物。之后调到王爷跟前任贴身丫鬟,便更是变得冷清淡漠了——稀缺的柔和,只有在面对王爷的时候。

背后的闲言碎语自是少不了,但她还是如愿地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地位与尊严。

湘月苦笑,这就是区别吧,像她就做不了,所以只能一辈子在这府里当个微乎其微的医官,还是得了死去的爷爷的荫庇。

正失神间,旁边的晴云却忽的问道:“伊姑娘的身子可是痊愈了?”

湘月忙笑道:“姑娘啊,坠崖落下的那些伤早就好了。”好了都不知多久了,人却一直还是郁郁寡欢的。

晴云带着些嘲弄说道:“也是应该好了,要不然怎么只看见她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四处闲逛,扰得这府里也不安宁……”

湘月低叹一声,轻唤道:“云姐姐。”而后便一脸认真地说道:“姑娘她没乱跑,不过说松烟岭安静,所以这几天都去那儿练琴了。”只可惜不让她跟着,要不然还可以听听那传闻中相当动听的音律。

连王爷也说…若是去松烟岭,随姑娘性子便可。

晴云冷哼一声。

“云姐姐,你……就放心姑娘吧,她扰不了你的。”

晴云显然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道:“湘月你这话什么意思?”

湘月淡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伊姑娘她…根本就不是云姐姐想的那样的人。”

晴云闻言,神色冷了几分。

“是么,你倒是挺懂她。”

湘月无奈一笑,微抬头却瞥见了东南方隐隐的暗色,那黑压压的乌云原来已不知不觉间聚成了偌大一团,笼罩了半边天空,电光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阵雷鸣。

忽然想到了什么,湘月一惊道:“不好,姑娘她…”她今晨背着琴早早地就出了门,似乎是没带伞呢。

于是扭头朝晴云道:“云姐姐,下回来我那儿了也进来坐坐吧,今天就不聊了啊。”

晴云扫了眼天色也皱着眉道:“知道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湘月笑了笑,挥了挥手便一阵小跑着走开了。

黑云密布,天仿佛变得很低,风声在山中树间穿梭,都似乎成了凄厉的嘶吼。

伊昔加快着脚下的步伐。

终于在快要走到山底的时候,豆大的雨滴下了起来,渗入泥土,路面渐渐地变得滑腻。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她差点就这么摔了下去——幸亏及时抓住了旁边不知从哪儿窜出的枯树枝,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下山便是馥香园,出了园子,雨终是倾盆而下,伊昔勒紧背上的小提琴,跑进了立于未央湖畔的一个小亭子里。

只能暂且避避雨了,伊昔狼狈地甩掉身上水珠,悻悻地想。

雷声一声又一声在亭外炸开,震得木亭也似乎颤了颤,雨如瓢泼般倾下来,沿着亭沿往下坠成了一圈水帘,将亭子密密拢住,亭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伊昔茫茫然地盯着眼前那片被雨打出很多水花来的未央湖,似乎看到湖面上那些雀跃的鱼的影子,腾起落下,再腾起再落下,某段几乎要失掉色彩的记忆也仿佛变得鲜活了起来。

“丫头,知道那是什么鱼吗?”清朗的笑问在耳边响起,隔着厚厚的玻璃,两双清澈的眸子望向那边那片湛蓝的世界。

当时的伊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徜徉在碧波中的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知道…要不,封大博士给讲解讲解?”

那少年笑得春风和煦,头微扬便开始了他的知识大讲堂:“那是一种淡水鱼,最初是在邴江中下游发现的,因其优雅如风的气质而被人们笑称为‘风兮鱼’。”

伊昔愣愣地望了过去,优雅如风的气质?她却更爱它们如玛瑙般凝翠的双眸。

封霖瞧着她贴着玻璃凝视的侧脸,微弯了嘴角柔声道:“美是美,只不过这鱼就是记性太差了,容易忘记前尘旧事。你看见没,这条,这条,还有那条——绕着她游的那几条,可能上一刻都还曾是她的情人,下一刻就形同陌路了。”

“是吗?”伊昔微惊,怎么从未听过?想着想着又不觉一阵伤感,恨不得往玻璃前贴近了几分,嘴里碎念道:“记性不好可怎么办?”

封霖笑道:“什么怎么办?忘性的人可以不受往事的羁绊,活得不是很洒脱吗?”

伊昔皱眉:“洒脱?你那是谬论。忘性的人会因为记不起往事而更加痛苦。想来这些鱼就生活得不快乐。”

封霖看着她一脸正色,不由得笑出了声说道:“傻丫头,玩笑话你也当了真?不过是几条鱼罢了,哪来的什么前尘旧事?况且鱼的记忆也不过几秒,过后哪还会记得谁是敌谁是友,一切都从新开始,谈何痛苦不痛苦的?”

伊昔微愣,低声道:“…新的开始?”

封霖点了点头道: “是啊。”

伊昔转头望着旁边身穿深蓝格子衬衫的少年:“阿霖,你的记性好不好?”

他便笑得抖起来:“目前尚未老,记性嘛还不错。”

“老了也不行,总之不能忘了我!”

伊昔恍惚记得他当时一把抱住自己,笑着说:“不敢不敢,像你记我一辈子一样,记你一辈子行不?”

可是一辈子尚且漫长,却已经悄然结束了。

究竟是谁忘了谁?谁又丢了谁?后来的伊昔一直坚信封霖的观点,觉得忘性的人其实是幸福的,每一刻几乎都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而不会像她这般,很多年很多年都在无望的回忆里浮沉挣扎。

一层秋雨一层凉。那雨被风吹斜,冷冷地刮进亭子里,将伊昔的一身淋得更湿,她却恍若未察般呆立着,张着一双无神的眸子望向了未央湖上。

视线的左边却忽然撑开了一把红色的羊脂伞,开在模糊迷蒙的雨中甚是好看,伊昔凝神望了过去,却见红伞忽然一动,伞下那人的侧脸便毫无预兆地显现了出来。

那是……!伊昔身子忽的一僵,面色煞白,呼吸也要忘了去。

她跑出亭子,站在湖畔睁大着眼睛盯着那张侧脸,仿佛要用眼神将那眉眼鼻唇一一抚摸过,想唤出那几个字却觉喉头一阵发紧,待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沿着湖岸奔向了那人所在的方向。

“等等…”她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模糊不清。

那人终是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么大的雨,哪能奢望他可以听见?

撑着伞从湖畔而过的老嬷嬷正低头赶路,却听得“扑通”一声,抬头便见一位姑娘摔倒在了地上,背上还背着个奇怪的小木箱,全身湿透狼狈至极。

“哎哟姑娘…”正要过去将她扶起,却又见她早已自己爬起来继续没命似地朝前跑去。

“慢点儿走…”老嬷嬷担心的声音混淆在潺潺的雨声里。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雨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眼看着那抹身影就要消失在小径尽头,伊昔终于扯开嗓子喊了出来:“阿霖!”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撑着伞没有回头,雨仍旧在肆意地倾落着。待跌跌撞撞地赶到的时候,灰蒙蒙的世界里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阿霖!是你吗?我刚刚看到你了…”伊昔慌乱地朝四处大喊着,“阿霖你出来,我看到你了…你也来了是吗?为什么要躲,我是小昔啊…”声音颤悠悠地在雨中回荡着,可是任她怎么喊,却始终没有一丝回音。

雨落在身上凉凉的,连着五脏六腑也开始凉凉的起来。是错觉吗?可是那张侧脸她这辈子怎么可能会认错?

脚一软,她终于无力地跌落在地上。鼻尖充斥着泥土混着雨水的气息,腥腻刺鼻,她多么想告诉自己刚刚只是眼花,他怎么会在这里啊?本就是一场荒唐,他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却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奢望。

奢望啊。

“伊…昔?”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雨忽然不下了。伊昔慢慢抬起呆滞的双眼,却陷入了一双深如潭水般的眸子里。

噢,原来是他给自己撑的伞。

裴斯卿看着一脸狼狈跌坐在雨中的伊昔,浅蓝的衣衫被雨打湿染成了一抹极为浓稠的色彩,惨白的脸,黯淡无神的眸子。

她怎会露出这种无措柔弱的神情?便禁不住戏谑道:“伊姑娘在作践自己的身体?”

伊昔依旧失神落魄。

“这可是伊姑娘的眼泪?”他伸出手指揩过刚从她眼里滚落的一颗水珠,嘲弄道。

岑茗撑着伞从旁边走近,正想伸手将伊昔扶起,裴斯卿却冷冷地一拂手推开来。

力道大到差点让岑茗摔倒,连裴斯卿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了股怒意。

“王爷…”岑茗禁不住想提醒这么大的雨,淋着不得风寒才怪,可是终究闭了嘴。

“伊姑娘这是在找人?”

这话终于让她有了反应,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裴斯卿:“王爷刚刚…有没有看见谁走过?”许是因为冷的,声音都带着微微颤意。

可是裴斯卿却眼露讥诮之意地回道:“有人么?本王自始至终只看见伊姑娘一个人蹲在这儿。”

声落,于是那维扬的头又慢慢地低下去了。

裴斯卿眼神一冷,粗鲁地将坐在地上的伊昔拉了起来,把她已湿透了的琴盒取下来交给岑茗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自己的华御庭带去。

微微的温暖透过湿了的外衣缓缓传给了伊昔,她忍不住朝里靠了靠。这是谁撑的伞,谁给的暖意?静谧安逸到差点让她以为又回到了自己那个世界,记忆中总是有这么一双手,能替她将那猖狂的风雨挡住。

裴斯卿望着伞外漱漱落下的雨,神色难辨。

屋外天色阴暗,风带着雨吹进房里,地上都湿了好大一片。

晴云正要进屋去关窗收拾,却瞥见大门口自家王爷正拥着一位浑身湿透了的姑娘走了进来。

细看之下,竟是伊昔,晴云的面色又不禁冷了几分。

“王爷。”她低身唤了一声。

裴斯卿搂着伊昔走进了屋内,沉声说了句:“去弄件衣裳。”

晴云微拧了眉,半晌才欠了欠身子退了下去。

屋内终究要比屋外温暖。

裴斯卿揽着伊昔在桌边坐下,单手拿过桌上的酒壶,还有点微热,便斟了一杯送至伊昔的嘴边,带着些许强硬灌进了她的嘴里。

一股自喉间蔓延开来的烧意辣的伊昔禁不住皱眉避开,意识逐渐清醒,张口想说话却一不小心将几滴酒呛进了气管里,便猛地咳了起来。

“醒了?”裴斯卿盯着她咳出的一脸的红意,懒懒道。

伊昔瞪着眼望着他,眼里褪去呆滞,露出一丝警惕,之前茫然无措的样子仿佛皆成了幻象。

她从他怀里站起,忍住喉间的咳意问道:“这是…什么?”

裴斯卿淡笑道:“人是清醒了,却怎么连酒的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为何会有这么辛辣的酒?伊昔蹙着眉头扫了桌面一眼,身子却忽的有了片刻的僵硬。

桌面上正放着两个被明显用过了的酒杯。

伊昔脑中轰的一声想到了什么,脱口便朝裴斯卿问道:“王爷刚刚…有客人来过?”

裴斯卿黑眸低垂,揽过酒杯,就着她刚刚饮过的地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是又如何?”

伊昔只顾着心中的那个猜测,没注意到他带着些许暧昧的举动,扯住他的衣袖问道:“是不是一个穿黑色衣衫的?”

裴斯卿缓缓地抬了头:“黑色衣衫…伊姑娘难道认识这位大人?”

伊昔微微愣住:“大人?哪位…大人?”

他波澜不惊地扫过她略带苍白的脸:“右相容大人。”

伊昔身子一僵。

容荀慕?容止瑶他爹?怎么可能?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吗?

“不…认识。”声音带着些沙哑。

这时,晴云清冷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王爷。”

裴斯卿沉声一应,便见晴云推了门走了进来,手里托着的是一叠衣衫。

他从那双扯住自己衣袖的纤白的双手上移开视线,朝伊昔说道:“衣衫都湿了,去房里把它换了。”

晴云低着头扫了一眼伊昔,面无表情地将桌上残局收拾完,掩上门退了下去。

伊昔的手也从裴斯卿的袖口缓缓地滑落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紫檀香。

过了许久,伊昔才转了头,朝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裴斯卿说道:“多谢王爷了,伊昔还是回去换吧。”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裴斯卿盯着她的背影,戏谑道:“在这儿换与回去换有什么区别?伊姑娘到底有什么顾忌?还是想着——病着了可以让本王多关心你一些?”

伊昔回道:“王爷多心了。伊昔感谢王爷的一番好意。”

裴斯卿神色一沉,说道:“你没看见外面的雨?”

伊昔背着身子:“雨也无妨。”

裴斯卿微眯了眼道:“你为何要如此固执?”

伊昔回道:“是怕麻烦王爷。”

裴斯卿看着她不曾停下来的脚步,冷道:“本王都没说麻烦,你担心什么?”

伊昔已经走到了门口,正要打开门却猛地被身后的一双手给扭了过去。

裴斯卿心中的怒意直往上窜,一手拎了衣服,另一只手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直接拽往房里丢去:“要走也等雨停了再走。”

伊昔被拖到了房里,喘着气恨恨地看着他掩上门走了出去。

窗外是始终不曾小过的连绵的雨声。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喜好强迫他人的人?

伊昔纵是十二分的不愿,也终是磨磨蹭蹭地换好了衣服。待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瞥见裴斯卿正静坐在桌旁,凝神望着这边。

两条视线在空中不期然地相遇,伊昔面无表情地侧过头。

裴斯卿收回目光,往屋角示意道:“伊姑娘如此宝贝着这把琴,竟舍得让它淋雨?”

伊昔蓦地望了过去,只见自己的琴此刻正静静地置于屋角的几案上,盒身上的水渍已被擦干。

她刚刚竟然都把它忘记了。

“多谢。”虽是心有不甘,伊昔还是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已经说过了。”他望着眼前一身鹅黄色长衫的伊昔,斜挑了眉道:“过来,喝些酒热热身子。”

原来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盏新酒。

伊昔看着窗外天色,犹豫了会儿才走了过去。

裴斯卿拉着她坐了下来,递了一杯酒到她面前,一时酒香扑鼻。

伊昔扫了一眼那只白玉杯,并没有接过去:“不用了。”

裴斯卿悬在半空的手微僵了僵,而后一笑,竟也无所谓地说了声:“好。”便自己喝了下去。

“这样的天气,伊姑娘也有心情上松烟岭看日出?”

“…早晨的天气还不错。”伊昔盯着桌面。

裴斯卿仰头喝完杯中的酒,一脸明了的神情点了点头道:“哦。那出府的山路,伊姑娘可是寻着了?”

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伊昔缓缓地抬了头,神色却未曾改变:“还不曾呢。”

裴斯卿晃着手中的酒杯:“那本王就劝你一句,放弃吧,那里不会有第二条下山的路。”

伊昔淡道:“是么。那我就再试试其他的法子。”大门不仅被人死死把守,连去个松烟岭原来都让人跟踪了,她怎么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他耍的猴呢?

“你就这般想走?”

伊昔回道:“是不明白王爷究竟想干什么。”

语气间,迷茫中透着一丝恼怒,问得他也是一愣:“想干什么?”

一晃而过的失神后,裴斯卿竟轻声道:“本王确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随后又问了一句:“伊姑娘的琴恐怕是这世上唯一的一把吧?”

伊昔不明所以地望向了他。

“汕古查不到你的身世,戏班的那个何帧乾也说不出你的来历。伊昔,你身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迷?”

伊昔目光渐冷:“原来,王爷还调查过我。”

裴斯卿迎着她的目光:“或许是想看得更明白一些。”

“当初,虽说是白冉青央求的本王放过你,但本王也深知那事的确与你无关,便决定先留你一命。却又丝毫不见你有任何欣喜之色,只知日日夜夜念着那盘棋,巴不得得了自由就立马飞得远远的去。”

伊昔避开他忽然凑过来的身子,只听清了他前面一句话:“王爷既然知道与我无关,为何还要将我关在府里?”

“为何?”他竟笑了笑,“伊昔,本王不懂,你也不懂吗?”

他深邃的眼睛忽的让伊昔一窒,隐隐料到了什么竟不愿再听他说下去,当即便想起身。

可是还来不及站起,裴斯卿就忽的将她按住,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不得不正视他的脸:“想这天下,谁见着本王不眨巴着眼要贴上来的,可你,却连奉承的话都不会说上半句,给本王的也似乎永远是这样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伊昔疼得皱起了眉,想拉开他的手,却不料他竟是下了狠劲,只好僵着身子冷道:“放开。”

裴斯卿却恍若未闻,在她耳边低语道:“连这会子都是这般无心无情,连个逢迎都不会。可是本王偏就喜极了你这性子,生了兴趣,有了想法想将你留在身边。伊昔,你会答应吗?”

听得真是荒谬。伊昔侧头回道:“王爷先将我放开。”

他仍是逼问不休:“你会答应吗?”

伊昔已经很是不耐烦,当下便脱口而道:“不会。”

裴斯卿那双很是好看的眉便忽的拧了起来,他沉声问道:“你不愿留在本王身边?”

伊昔回道:“并非愿不愿,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寄望罢了。王爷能给的可能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能给的王爷又或许看不上,既然如此,这无上的荣宠还不如去给那些期待王爷垂怜的女子的好,落得个春风得意,两心欢喜。”

裴斯卿低声问道:“本王给不了你想要的?伊昔,你想要什么?”

伊昔抿嘴不语,她想要的,又为何要与他说?

裴斯卿唇边逸出一声轻笑:“你总不会觉得本王给的还能让你受委屈吧?”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伊昔几乎都想笑了,他说得如此高高在上,仿佛他人皆不过是他脚下一粒尘土,卑微乞怜。他说她无心无情,可是这世间又有谁会比他更无心无情的呢?

因为他似乎根本就不懂情。

伊昔淡笑:“是伊昔没那个意,怕委屈了王爷。”

裴斯卿听后竟是微微一愣:“怕委屈了本王?”

伊昔趁着他失神间挣脱开他的束缚,远远地退开了一大步。

裴斯卿并未逼上来,只低低地问了一句:“为何?”

伊昔静默半晌才缓缓道:“没什么原因,伊昔打扰王爷了。”便转身取了房里的湿衣,拎了屋角的小提琴。

裴斯卿盯着她,却忽的一笑:“是因为那个叫封霖的人?”

伊昔脚步微顿,但很快又朝门口走去。

“你有喜欢的人。”声音已带着肯定。

伊昔仍旧抿嘴不语。

裴斯卿盯着那抹决然的背影,淡笑道:“这就是你的无意?呵…本王若真想要了你,又岂会去在乎这些?”

窗外雨声暂歇,天色也已恢复了白亮。

“那就请便吧。”伊昔说完便开门而去。

门被打开后,雨后清新的空气便猛地窜了进来,冲散了之前房里的闭塞压抑。脚步声渐行渐远,裴斯卿却是盯着那扇打开的门愣了许久,深黑的眸里阴晴难辨。

伊昔穿过回廊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却瞥见晴云正站在门侧冷冷地看着自己。

伊昔忽然觉得那袭蜜色绸衫极其不衬她的气色。

“这是伊姑娘的苦肉计吗?”

“让你给看穿了啊。”伊昔恍若没有看见她。

走出来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湘月和岑茗。

“姑娘!”湘月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伊昔后,几乎是飞奔上前,抓着她的手把她从上往下看了个遍。

伊昔望了她一眼,稳了她的心。

岑茗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后,转身进屋。

伊昔却唤住了他。

“岑茗,今日王爷见的那位大人,真是容大人吗?”

岑茗有些疑惑地望了伊昔一眼,半晌后却只说了声“抱歉”便离开了。

伊昔听见心中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忽的在不停地嘲笑着:“又在奢望啊又在奢望…”

是啊,丢不下的,永远只能是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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