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前往手术室的通道里，康名琅无论内心如同着急，表面却依旧是风轻云淡的。
这是他用十几年的时间练就出来的阔达与从容，即便此时，好朋友危在旦夕，他依旧能够如此。
身边的女医生说：“已经检查过来，唐小姐从霍氏集团二十九层的高楼坠下，怕是没有生还的几率了。
霍先生，被车撞到了头部，伤势也很严重，但是还是可以抢救回来的。”
康名琅说：“我先去看唐小姐。”
女医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无用功？唐小姐……”
一行人脚步匆匆，康名琅说：“因为，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先把他的情况稳住，等我……”
他学医多少年了？他没有精确地计算过。
他当医生多少年了？整整十年了吧，他的手术刀与医术救了多少人？他也没有数过。
但是，在他的手术室内死去了多少人，他是有统计的。
八个，一共只有八个。
他不是华佗，不是扁鹊，但是，他相信，他是可以拯救生命的。
走进手术室，他只看了一眼唐一浅，目光有点不敢继续看，他看了看数据，已经确定脑死亡，然而，她的心脏还在跳跃。
即便摔着面目全非，即便浑身骨头都摔碎了，但是，她还有心跳。
头骨那一块，已经碎了，就好像一台电脑的显示屏破了，但是，这并意味着，这台电脑就彻底的报废了。
他吩咐说：“做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女医生不明白，虽然还有心跳，但是，这也许只是器官的反应问题，就好像鱼被剁了脑袋，却依旧能够有反射弧。
无论医术多么高超，作为医生她知道，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回不来了。
“容貌休整手术，唐一浅是个美女，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他提醒过她的，不管她是哪里伤了，手也好，脚也好，他都能够给她医好，可是，他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心啊？
神仙也救不活一个存心想死的人。
康名琅将这个手术交给了女医生，自己带着接医生去了隔壁的手术室。
安少轩闻声赶来，说：“康医生，你可一定要救子都啊？不然，不然如如怎么办啊？这、这……”
事情来得太突然，所有的人都好似没有反应过来，谁能够想到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霍子都，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霍氏集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都那么坚强地扛下来了，没想到竟然突然就倒下了。
里面的医生出来说道：“不好啦，病人停止心跳了。”
明明伤情没有那么重，为什么会停止心跳呢？
哀莫大于心死，他是认为唐一浅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潜意识里想要追随而去吗？
康名琅回忆起自己在美国初次遇见霍子都的情景，他、他是个很干净的男孩子，脸上会有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来到了美国就好像鹿归山林，游舟靠岸，他问他说：“你这么喜欢美国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自由的感觉很好。”
“自由？”
“就是没有人看着我。”
他们是怎样的朋友？应该算是君子之交吧。
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却可以相互诉说心事的那种。
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很久不联系，但是，一旦有事情，就一定可以找到人的那种。
“准备，心跳复苏。”
他吩咐着，重重的仪器放在霍子都的胸口，来回好几次，但是，他依旧没有反应。
“子都，你要活下去，不然，如如怎么办？”
“子都，死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懦者才会选择死亡，你的女人已经不坚强了，你不能再软弱。”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个女儿，如果你也出了事情，你要她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女孩怎么办？”
“你五岁就没有了父亲，孤儿寡母的生活，你还没有尝够吗？你还要你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承受父母双亡的痛苦吗？”
“你不能为了自己的解脱，而放弃自己的责任，你忘记你妈妈离去时，你的痛苦吗？”
“子都、子都……如如还没有喊你一声爸爸，你、你不觉得遗憾吗？”
终于，心跳终于恢复了，但是，这并不是生命能够恢复的频率。
可是即便如此，醒过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康名琅感觉到了无助，这是距离他的女人顾如苏离开他这件事情之后，唯一让他感到无助的事情。
作为一个医生却不能将病人救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逝去。
霍子旭带着接保镖而来，问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安少轩道：“情况怎么样？”
安少轩一脸沮丧地说：“唐一浅估计是没救了，子都还在做手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李安珊为什么会开车去撞子都呢？”
刚好，康名琅从里面出来了，他摘掉了医用口罩。
“怎么样？”
他说：“只要不拔氧气管，他可以永远活着。”
子旭问道：“浅浅呢？”
“可以填写遗体器官捐赠单，她的心脏还活着。”
子旭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只觉得胸口好疼，是那种一点点渗透入肺腑的疼。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约好了，今天上午十点，他会趁着子都不在家里的时候，接她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了会议室？为什么会突然从楼上跳下来？
浅浅？浅浅？
还记得第一次在盛世集团的舞会上，她跟着子都一起出席。
她是那么闪亮，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她与子都一唱一和说着一些官方的话。
那样的她是多么的吸引人啊！
可是，那样的她，并不是他可以接近的。
她是子都的，是大哥的，就是不可能是他的。
他是霍家三个少爷里面，最没用的人，所有的一切好东西，先是大哥的，然后是子都的，他们都不要的，才会是他的。
所以，他从来都不争，因为他知道，让人去争的好东西不会是他的，他若是去争，只会让人觉得他不自量力、自取屈辱。
他僵硬的脸，眼皮皱了皱眉，突然就咆哮道：“把霍子都的氧气管给拨了，拔了，让他去死，让他跟着浅浅一起去死，去死……”
他的这一阵仗，几乎吓着所有在场的人。
康名琅急忙拦道：“子旭，现在只是植物人，以后医学发达了，也许还会有办法醒过来的。现在把氧气管拔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谁要让他醒过来，我要让他死，让他死……”
他是疯狂的，康名琅根本就拦不住。
好些人一同过来，才把他给制服了。
子旭想他害死了大哥，又害死了浅浅，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不会给他任何生还的机会。
康名琅说：“子旭，你给我冷静点，氧气管拔不拔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有妻子，有更亲近的人，按着规矩只有李安懿过来签字，我们才能够拔氧气管。
只要家属不放弃，我们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子旭恨不得仰天长啸说：“李安懿？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吧，李安懿跟霍子都早就离婚了，他们早就不是夫妻关系。
我、我霍子旭现在是他霍子都唯一的家属，签字，我来签。
他这么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死了干净，不然，浅浅在黄泉路上是多么孤单啊。”
康名琅一惊，他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想放弃的。
“康医生，现在，你没什么话说了吧，你要按规矩来，那我们就按规矩来。
唐一浅在法律上还是我的大嫂，我大哥不在了，我也是她目前最亲的家属，她的遗体，我也要带走，谁也拦不住。”
康名琅愣住了，好像按规矩是这样的。
他是医院的负责人，这些规矩他必须遵守的。
但是，他不想的。
“子旭，浅浅已经不在了，你带走她的遗体有什么用？不如让她为医学做点贡献。
子都也是一样的，拔不拔氧气管，他都已经这样的，你为什么非要掐断最后的一点希望。”
“因为，我不准他活着，我是家属，我说了算。”
子旭霸气一喝道：“来人，把门给我撞开。”
安少轩一把挡在门口说：“谁敢？霍子旭，我告诉你，子都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不准放弃他。
我安少轩出钱给他治，治到他最后一口气咽下为止的。”
子旭瞧着他笑说：“安少轩，你这个草包，还挺讲义气的，但是，你有钱吗？
你自己挣过一分钱吗？你确定你家里会给你那么多的钱来保住霍子都的最后一口气吗？”
安少轩说：“我不管，总是，你想进去拔氧气管，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那我就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本就一团乱的情况，现在就更加乱了。
康名琅报了警才将这场闹剧终止，他也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但是，他好像明白得太晚了。
此时的二少爷，再不是他认识的二少爷了。
谁都知道，二少爷的母亲出身小门小户，在霍家向来没得什么地位。
他霍子旭在霍家也没得什么存在感，因为没有什么作为，故此，一而再再而三被人看轻。
当年徐青雨一事儿，他曾经为霍子旭感到惋惜。
想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他不争不抢，却无形之后成为了牺牲品？
任何一个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强者总是对弱者有同情与怜悯。
何况，他是个医生，在他的眼睛里，众生平等，无关乎财富与权势，名望与身份。
康名琅瞧着此时深度昏迷的霍子都，瞧着他的心跳越老越弱。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说：“安排心脏移植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