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曈曈注意到万钟鑫脖子上的吊坠,她伸手抚摸着,姜婍回头看到后,走过来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个婴儿的照片,是郎曈曈,照片的成色已经很旧了,但可以看出多年来万钟鑫保存得相当好,姜婍说:“这些年,他也不敢戴着这个,只是每次看到他惆怅,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看半天。”
郎曈曈站起来,低头看着万钟鑫,突然间噗通跪下了,姜婍连忙蹲下来:“曈曈,你这是干什么?”
郎曈曈说:“姜阿姨,对不起,是我——是我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万叔叔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小时候的事,外婆都已经对我说了,我——我欠你们的永远还不完,我——”
姜婍说:“曈曈,你别这样说,如果还能选择一次,我想,你万叔叔还会这么奋不顾身。我上次不是给了你我们家的钥匙,就是告诉你你随时可以过来,以后——我希望你不要走了。不为你万叔叔,也算为了你和张教授的约定吧。”
郎曈曈小声抽搐:“姜阿姨,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就因为我妈妈?”
姜婍说:“难道你就觉得自己不该像其他人一样有个完整的家!”
郎曈曈说:“我生下来不久,我妈妈就死了。后来杭州收养我的那家人也因为意外身亡,接着是张教授,如今又是万叔叔,上次涌灏也差点送命……有我在旁边,所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我——”
姜婍愣了下,把郎曈曈的头扭朝正对自己的方向,严肃地盯着她。郎曈曈看姜婍磨动嘴皮愠色面青的模样,嗫嚅着:“姜阿姨——”
还没等郎曈曈回过神,一记沉沉的耳光扇到她脸上。郎曈曈捂着自己的脸,一阵错愕袭上脑海。姜婍紧握着她的双肩,严厉说:“曈曈,你外婆从小让你诵读经典,在晨诵学堂又让你继续延续这一习惯,难道你就只看到那些吃人的礼教!那些过往确实令人难过,但它们的出现就是该让你想着自己不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郎曈曈在姜婍眼睛里看到怒火,但更多的是湿泪。她沉默了,姜婍挪到她身前,紧紧从后背把她抱住,不停说:“曈曈——对不起——你还疼吗……”
郎曈曈不再说那些令人失望的话。姜婍幽咽的喘息声不绝于耳,想到自己和张国贤的承诺,想到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她必须向从前和外婆在一起一样,拿出勇气面对以后的人和事。
姜婍放开她,轻摸她的脸,说:“曈曈,你还疼吗?”
郎曈曈摇摇头,“不疼了,姜阿姨。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
姜婍把她拉起来,坐在万钟鑫旁边……
病房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但透过窗子,安涌灏、王春耀等人大概猜出里面发生的一切。就在安涌灏还在叹息时,王春耀一瘸一拐离开了走廊。从万钟鑫受伤的原委中,他几乎了解了弑象和他背后的集团,那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能为力的事,似乎让他更加难以自容的是自己的家族。贫与富是很容易判断的表象,然而贵与贱却要靠一定的修养积淀才能抉择一个人在面对朱墨时的站位。
经过文物专家的鉴定,从古玩市场找到的清月岛文物和先前从傅平炎案件中截获的文物都是唐代的佛宝。它们千百年来不为世人所知,未被收藏家和交易者染指,如今开光于天下,更显得价值不菲,须埠的地方志也许不会马上书写这一传奇般的空白,但作为一个古老的城市,或许人们在叹息这些惊天发现的同时更应该铭记祖先们的用心良苦,佛由性而生,贪图于佛的表象只会导致终身无彻悟,而且还会因贪嗔痴的积淀落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在李正宏最后对李龙翔交代的话中,警方不停琢磨那句“药师如来会保佑你”。他们连夜查看药师大佛的设计图纸,曾经发现的佛像内部通道突然给了他们灵感,他们进入佛像,上到顶层,上面还有一个吊层没有在图纸上显示出来,不过依然能看到一个需要借助梯子才可登上的暗门,打开后,三尊唐代古法琉璃打造的东方三圣令人屏气凝神,经历1000多年沉寂,依然可看到光洁不染、精美细致的做工,透过里面清晰可见的气泡,还能让人感觉到他们寂静多年与世隔绝下定力所展现的无限生命。相比万钟鑫提供的清单图,三圣的雕塑更加栩栩如生,表情庄重中又大幅展现济世救苦的慈祥。李正宏的初衷是想占为己有,作为传家宝传承下去,而他似乎没有彻悟到执着于贪婪和愚痴,加之不懂得回头是岸,让他犯下这一连串亵渎了琉璃世界一尘不染的和光普照。
除了三圣的塑像,望日山,北头山、清月岛的密道地图也在做台下的一个盒子里被发现。望日山和北头山的地宫已经被昏毁灭,只留下清月岛,或许正是在容城岩上盖不了房子才免除它的毁灭。按照麻子平的说法,其实李正宏在让康泰松安排龚洛奎进去盗宝前,自己在从张国贤那儿得到密道地图不久就从下面炸开小洞,取走了月光菩萨琉璃像,而为什么清月岛暗河中还会有石块堵塞,根据地图展示,也许是当初在放置时为了以防万一而盖上的,事后当初藏放文物的众人都从上面的石门出来。说到李正宏为什么不一次把里面的文物拿出来,麻子平交代是因为傅平炎事发后,警方配合相关部门加强了文物监管和走私稽查,反正那个地方没有人发现,放在里面也保险。而最后又决定动手,是因为高翯和李龙翔发现了石门,一旦这些文物让人联想到以前缴获的,警方肯定会重视,所以在推断李龙翔和高翯不知道秘密入口的情况下,冒险将里面剩余的东西拿出来,藏到古玩市场仓库的暗室中。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缴获的文物中望日山的除了药师如来已经几乎流失海外,虽然能从万钟鑫提供的清单中看看是不是到了什么博物馆和收藏家手里,但要追回来却非常艰难。几个月后有一些东西即将在美国拍卖,钟盛集团准备买回来,当初万钟鑫因为策略的事和张国贤闹了矛盾,姜婍说他这么做就算是帮张国贤完成一点小小的心愿,追赃终归不是靠一家公司的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李正宏在西曼殒命后,李龙翔和樊玙在简单处理完后事后就跟随警方回到须埠处理宏万集团内部遗留的问题。高翯和杨一佳没有马上回须埠,除了临水,他们还游览了云南其他耳熟能详的景点,前后花了半个多月。最后辗转到临水找仝一全和玛丽。
在高翯刚回到须埠时,他就在没有知会万钟鑫的情况下把自己的目的向仝一全全盘抖出来。如今所有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似乎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而且在他们兄妹俩心里,对李龙翔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玛丽和仝一全原本打算为杨一佳准备些好吃的。杨一佳嘴上说这一趟和高翯出来是为了放松,但其实她自己根本没什么胃口,连临水有名的汽锅鸡汤都喝得像白开水一样食之无味。
玛丽这段时间在准备啤酒,杨一佳从前出过国,如果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整个人还是比较大方。玛丽将她带到酿酒间,除了告诉她德国啤酒的酿造流程和原料,还手把手教她工艺。同时,高翯和仝一全在院子里一个水池边的角落坐着喝茶。仝一全把刚才没有吃完的烤猪肘拿过来,高翯刚才也没怎么吃,现在感觉饿了,喝了口茶后便抓起一块。仝一全说:“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但我觉得你的事情还没完,否则——你不会这么愁眉苦脸地来临水找我。”
高翯说:“仇人是死了,可是不该卷入的人——也卷入进去。”
仝一全把这盏茶喝完,在给自己和高翯加水时,说:“除了佳佳,还有一个让你放不下心的人吧?”
高翯瞟了仝一全一眼,把刚靠近嘴巴的茶杯放回桌子上,仝一全说:“不管怎么说,你那——宏万的少主接连受到伤害,你接近他虽有针对他爸的目的,当初还告诉我对一切都无所谓,但现在成了佳佳之外你最不安心的事。我看你没有逃避他的打算。”
高翯说:“李龙翔这个人很正气,他爸爸做的这些他也感到深恶痛绝,昨天他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在公司这样干下去,他想卖掉公司,但不敢和他妈妈说,何况后面还有一大堆法律程序要走,他——”
仝一全说:“他想委托你帮他办理?”
高翯点点头。仝一全说:“怎么说呢,你告诉过我,他受熏染更多的是那些净化心灵、向往正义的大师之作。而他却注定要和这么一个大公司结下缘分,多少太为难他了。”
高翯说:“他也想过证明自己,可你知道,商场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太讲规则的,要说他对他爸爸有意见,从我们两个查出公司账目问题时他就耿耿于怀了。当时我还帮着他爸爸说话。其实在我看来——李龙翔真是没有什么坏心肠的一个孩子,可能是由于从小生活条件优越,他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精神追求。至于李正宏——”高翯摇摇头:“道貌岸然下倒也让李龙翔坚持他心里知道正确的东西。只是自己还是放不下那些罪恶的影响,以至于一错再错。”
仝一全说:“道貌岸然也好,心灵迷惑也罢,也许每个人心里还是有可以激发的善念,就看人能不能去除遮盖灵光的蔽障。须埠从前是个佛教城市,所谓人人生而是佛,是后天的熏染消除了婴儿的无邪。”
高翯说:“都是因果报应,贪婪终究会毁掉一个人,甚至周围人。”
仝一全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光靠发财还不能说一个人是否尊贵,何况倘来之物只能等待悖入悖出。与你的合作者万董事长相比,李正宏受托守护佛家的秘密,但终究还是被名利迷糊双眼,甚至还用了杀戮的手段。姜婍出身书香门第,早在清末民国就是大家之流,后来他们家移民到美国,也是跻身知识分子的社会。尊师重教的时代和地方向来给知识分子不错的待遇。万董事长发家的钱都是老婆家出的,每一分都来得干干净净,你也可以那些钱政府已经通过税收、罚款、战争、掠夺……最后都以行政手段‘洗’干净了,不管怎么说,少了自己不法的积淀。”
高翯说:“起点往往会决定一个人奔跑的方式,管仲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在特定阶段才能诵读的圣经,但要是奔着贪婪的目的去搞实用主义,只能让一开始算作无奈而播下的恶种不停开花结果,更可怕的是还被当成社会的准则,让人迷糊在是非不分的环境中。”
仝一全说:“是报应终究躲不过,不论是天谴还是人罚。传扬正能量无非是扬善和惩恶两条路,扬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惩恶完了,照样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