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风悄悄吹进屋子里。墙上的那只石英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远远的地方传来汽笛的鸣响,那时离这不远的江那边传来的。我感到疲惫,感到心是空空的。谁说鬼没有心?我就知道一个鬼是会伤心,难过的。我很想过去抱住芮儿,想问问她究竟想干什么?我不愿他俩任何一个受到对方的伤害,也许我真的就是东子谋杀的,这也不重要。真的!我悄然退开,找到一个角落躺在一堆毛绒玩具的中间。那只袋鼠好像动了一下,但我很小心地避开。也许这些看上去没有生命的玩具,能看到我的存在?不过我暂时不想回到那只装着我化作粉末了的躯体的盒子里去,那里太荒凉,太阴森。我错过了第七个七的日子,不再可能寻找到一个托身的对像。管不了那么多,我就想守着东子,看护着芮儿。
当太阳从东边升进起来的时候,芮儿醒了。楼下是家餐馆,总是让炒菜时的油烟和各种气味满处跑。被投诉不止一次了,但每次过后,用不了多久就有会再犯。这也是我经常关起窗户的原因,芮儿不清楚,芮儿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生活气息搞得沮丧透了,从她脸上的表情我能够猜到芮儿此刻的心情。我以前也经常会这样难以抑制地沮丧,每当这时,我就会往被子上喷洒香水,可还是满屋子的柴米油盐的味道。一个很少自己做饭人的房子被无可奈何地淹没在难以躲避的的油烟味中,这是令人难以忍受又无可奈何的。但这就是生活吧。
在某些方面,芮儿和我一样,过不了世俗性的生活,我们很少做饭,做饭在我们眼里是一种闲情逸致,偶尔需要和东子调调情时,我才会下一次厨,然后在吃饭时,托着下巴天真地问东子:“好吃吗?”
芮儿不做饭当然和我不太一样,她主要是工作忙,天南海北地赶飞机,坐火车,挤大巴,吃饭也是极其没规律,而且芮儿特别能吃苦。有次芮儿对我讲,说去海南那家商场的时间已经定好了,必须在预定的时间赶过去,为赶制一批衣服,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派往海南商场的销售员去了半个月也没有搞定海南的那家最大商场,老总让芮儿去,飞机没订上票,火车也只有站票,老总说:“林芮,苦了你。”芮儿二话没说,就上了火车,从武汉到海南当时要坐两天的火车,芮儿人长得娇小,她就铺着报纸钻进一排坐椅下睡觉,而且居然能够睡两天。芮儿说在火车上,她往椅子下钻时,火车厢里的人都盯着她,她顾不了这些,她必须养足精神好与商场谈
这件事是芮儿回武汉讲给我听的,是芮儿在劝我实实在在生活时讲给我听的,芮儿劝我,生活是残酷的,尽管她赚了很多钱,可赚钱的过程很辛苦,不过钱赚到手上后,人活着就会踏实得多。物质和爱一样重要,特别是对一个准备独身一辈子的女人而言。
芮儿说:“欣儿,跟着我去跑商场吧,你气质如此高雅,简直就是一个活模特,别这样东一天西一天地耗着,会被爱情伤着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孤注一掷地和东子的亲人团作斗争,我根本就听不进芮儿的劝告,爱对我而言大于一切。我始终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会在东子结婚有了孩子后遇上他?为什么一个人就只能有一次选择?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努力拥有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人就一定要放弃?这一定是必须和必然的吗?为什么人就不能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就像我不能理解,那么多人家都把休息日这样自己的时间大量的毫不吝啬地花在炉前翻炒出些害人的油烟一样。难道他们的生活没有更值得去做的事吗?人,何止只是一个需要食物撑起的臭皮囊。
芮儿坐在床上拿着两只手扇从缝隙里钻进来的油烟,有人敲门了。芮儿用手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去开门,我以为是东子。芮儿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芮儿把门打开时,一个陌生人站在门来,原来是推销的。对这种贸然闯入他人生活的人就和野蛮入侵一样,我都会十分粗鲁地大声隔着门轰他们走,他有什么权利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就毫不害羞地去侵犯他人生活的领地?这真无耻。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人类弱点之一。可芮儿不一样,芮儿很礼貌对推销员说:“不好意思,你推销的产品,我已经有了。”
芮儿就是芮儿,她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些产品,只一句话,既推了别人,又没让别人尴尬。难怪芮儿从销售员做到了大区经理,也难怪芮儿能够赚到钱,而我却只会守着所谓的爱情,守望着东子施舍出来的那点相聚的时间。
我孤独地生活在异乡,连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激情都没有,除了爱情,我什么都不愿意再接纳,再激情。我在与东子恋爱中时,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充实,一会儿空虚。那时我会激情扬益地为东子书写热情的情书,那时的东子好像真是我一人的了,也许独占就是一个误区,也以为我可以随时向他献上全部的我,可我真甘愿由他独占。但白天,太阳照醒我,原来他仍是他。他仍首先在他原有的轨道上,我得到的只是他时常站在他的领地向我而来的张望而已。力量并不像我误以为的那么大,还不足以改变他一直的轨道。
也许,我不该以自己简单的人生态度去将他夸张。我仍是孤单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离东子的生活很远,甚至仍是一个看客。
这种实际的遥远甚至都被我一时的过于天真的激动给淹没了。而偶遇退潮,生活就会白花花很刺眼很意外地对我射过来,令我惊悸不已。当然,是我的绝对孤单的生活放大了这种距离。那确实是一种一直不可逾越的距离。这令我有时会对自己说:不要再盲目沉沦了。你的生活不会有如你一样完全的陪伴。或者,我不是一个适合在这个复杂世界里生活的人。我生活的目的太单一,于是也太脆弱。令我落泪的,并不是等待的难熬,而是那永远比我更重要的令东子不舍不弃的平凡的现实。
我以为爱情可以冲破一切。而现实总是教我说:现实世俗才会击败一切!在我这里可以与生命等值的爱,在东子那只是一种平行的有条不紊的安排,没有任何例外。每当此时,我就忍不住问自己:你到底在盼望什么?等待什么?生活只成全了一个等待的全过程,直到连等待都无法继续,变成女鬼的我,还在为东子起起伏伏。我活着的时候,我的悲观并不是毫无理由的,遗憾的是,东子总被理由惊醒。或者,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为我准备我要的简单生活,我注定如此残缺地了却年轻的一生。
我活着的时候想,给我一个男人,让我心中有温暖,生活有目标。为东子,第一次我愿意为这么一个男人而发挥自己温柔如水的女人,愿意做小鸟依着这么一个男人。与他在一起身心是那么幸福满足,觉得生活已经别无所求,就想时空停在此处,停在他的身边,我太爱这样生活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随便做什么,这种感觉很难寻找。我会以最大的耐心来等待他。
那个时候,东子时刻可拥紧我抓紧我吻我……与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很小,由他那温温柔柔地包起,温暖狂喜又安全。我多愿这感觉会一直伴我,别再离开我。我太怕面对有一天东子又走开了,我是因为太怕没有他才总想自己先走开。怕他先走开,我怕那结果,所以我才总想走上那极端,怕自己太受伤。很怕。
总是,东子在我身边我才觉得他此刻是我的,真怕现实的东西一点点把他的感情褪去鲜明的颜色。怕把我留在原处,但愿东子珍惜他的第一次这种互爱,为了他自己的内心感情充足他的生活。那生活中有我吧,我会尽量等他,但别太久,千万别太久。
我每次面对朱小燕的亲人团时,我就会躺在这些油烟中矛盾地想象东子,矛盾地理不清我的爱。
芮儿不象我,芮儿太象东子了,她的生活永远被她自己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是面对推销员上门的打扰,她都能够做得礼到周全。只是再回到大床上的芮儿,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东子吗?
我绕着芮儿飘来飘去,可芮儿脸上的平静,让我看不到一丝爱情的狂热。
芮儿,你的生活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变成女鬼的我,很想知道答案,比查清到底是谁杀了我的答案还要迫切一些。
打发走那人,芮儿回去继续靠在我的大床上闭目养神,我猜不到芮儿在想什么,只是芮儿肯定在考虑她接下去该怎么走,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芮儿的手机响了,这一次我猜不出来是谁打的,东子在朱小燕的亲人团面前,总会安静好几天,以前东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面对亲人团,东子就会好几天不给我打电话,那个时候,我与世界之间仅剩下一条电话线,一条对东子无限期盼的电话线,我与我的爱情之间也只剩下一条电话线,我无能为力和朱小燕的亲人团抗衡,我把自己的一切情感寄托在这样的电话线之间,我与我未来的生活也仅仅剩下了这样的一条电话线。
那个时候,我总在想,东子打个电话是很容易的事,就是被看管得再严,几分钟也会有的吧。我总是眼巴巴地盯着电话,希望奇迹出现,可通常这样的状况,东子就会和我玩消失。
芮儿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一串熟悉无比的号码印入我的眼睛之中,是东子,居然是东子的电话。
东子在电话问:“芮儿,今天准备怎么过?”
芮儿笑了,是一种很自然的笑,而不是前两次我看到的冷笑,芮儿的心情好象不错。芮儿说:“我正准备给刘丽丽打电话呢。”
东子问:“需要我去接你吗?”
芮儿咬了咬嘴唇,抬头又把视线投向了我的遗相,不过仅仅很短的时间,她就对手机问:“东子,你告诉我,你真的愿意和朱小燕这样过一生吗?”
东子沉默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活着的时候,和东子就这个问题讨论了无数次,结果都是东子说爱我胜过一切那样的话来回避掉。然后在现实中,准确一点的说法就是在朱小燕的亲人团中烟消云散。
现在,芮儿又来问这个问题,东子会怎么回答芮儿呢?我倒是很好奇。
等待似乎很漫长,可芮儿却固执地等待着,东子不开口,芮儿就紧紧地闭着嘴唇,这可能是芮儿在生意场上养成的最良好素质。言多必败,这是古话,我越来越相信古语之所以流传下来,就是因为古话就是真理。
东子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听到了东子长长的叹息声,然后才是他特有的忧伤和磁性混为一体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我活着的时候,经常被他迷失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我总是说,这样的声音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为他而死。真的死掉的后,我却不依不挠地想知道自己的死因,甚至把凶手锁定在东子身上,也就是说,东子是我寻找死因的最大嫌疑犯,只是我要弄清楚,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置我于死地。
“芮儿,姐姐,你可能不相信我,你甚至在怀疑我对欣儿的爱是假的,我也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真的爱欣儿,为什么在欣儿求我和她一起远走高飞的时候,我总是下不了决心,总是宁愿伤欣儿,也会弃她而不顾,直到她真真切切地弃我而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爱她。我不怕你笑话,自从欣儿走了以后,我就没有碰过朱小燕一根指头,我也想那种事,好几次我独自跑到那种暧昧的地方,我找小姐陪我喝酒,可一到关键的时刻我就落慌而逃,我嫖不了。以前欣儿活着的时候,我对朱小燕还有愧疚之感,还能尽尽夫妻义务,现在我对她连愧疚都没有了,生活对我而言,我越来越不知道往下走的意义是什么。”
东子的声音在这样的心情之中,忧郁而痴情,我是彻底地又一次被他感动,芮儿似乎也被感动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她又死死地盯着我的遗相,芮儿的嘴唇动了动,芮儿用手捂住手机,突然冲着我的遗像开始问:“欣儿,你听得见吗?欣儿,我是不是该放手?是不是不该回武汉?欣儿,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