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不可思议，整个过程东子就像个傻瓜一样，我发现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芮儿。而芮儿却显得对场面的控制游刃有余，我第一次看到她在生意场上的形象和表现，终于明白她为何能在北京取得那么大的成功。不仅仅是东子，那家公司的几个人物也几乎是在唯芮儿的马首是瞻，那位看上去气宇轩昂的主管对芮儿简直就是言听计从，只有那位看上很有主见女士，还能时不时提出一些专业性的问题，比如要看东子公司的资料和资质，她似乎是在被动地本能抵触着芮儿。好在这些东子都是预先就准备好了的，而且他的背后是他岳父，朱小燕的父亲，一位在材料市场上颇有名气的人物。所以整个签约过程都还顺利，签约后在芮儿的邀请下，大家决定去酒店的顶层餐厅举行庆祝。芮儿好像把一切都预先安排好了，她完全取代了东子成了这一方的主人，而东子却显得整个晚上魂不守舍。
我清楚地看到芮儿对东子的影响力，感到了他对芮儿的情感已经基本取代对我的那份。并且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情感；对于我，东子可以迁就，可以放任，却从来不会这样言听计从，这样唯唯诺诺。芮儿对他好像施过了一种魔法，使得表面看起来有些懦弱，实则很执拗，在我面前很有主见的东子变得完全失去了自我。我为此难受吗？怎么不会呢？我尽管已经明明白白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已经被无情的死亡排斥到了东子，或者说还包括芮儿的这场情感纠葛以外，我有种被冷落，被忽视的强烈的失落感，我为此妒忌芮儿，甚至有些恨芮儿。是不是就因为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就一定会之间新人笑呢？但这显得很可笑，我已经成为鬼魂如此之久，渐渐已适应目前的处境，还是会为此感到情感上的波折。这叫什么？是那部美国电影所说的人鬼未了情？
另外，不知为何，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自从我死后，芮儿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东子的生活里，她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或说是魅力彻底控制了东子。这是我不可能做到，也从未曾想到过要去做的。对我来说，我需要的就只是虚幻的爱和被爱。对其它，一概无兴趣。在我眼里，东子就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我可以为之不要生命！这样的爱是盲目的，有时更是害人的。而芮儿不一样，我成为一个鬼以后，才开始真正认识这个我最好的女友，这位我生命里难以割舍，有时甚至是难以承受的人。她的出现，改变了所有的一切。我现在都开始怀疑她还是不是为了弄清我的死因？而且我越来越怀疑东子和我的死是否有关。在我所经历过的所有芮儿在场的场合里，都发现芮儿有一种对他人巨大的控制能力，这是我活着的时候从未发现过的。
签完约，庆祝完后，在分手的时候芮儿对东子说，一定不要马虎，要以最大的努力来完成这份合约。她对东子说这是他们合作以来最大的成就，也许就会改变以后的一切。我躲在东子的皮包里，听着他们的谈话，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只能躲藏在一些角落里，我再也无法长久地暴露在光线里。东子一直不言语，只是在听着，包括一些细节，具体会遇到那些问题，和如何去解决。她提出货源东子自己要努力利用传统的渠道解决，另外她也会想办法去解决一些，还有资金问题，她告诉东子，先不要惊动原有的顾客，资金想办法先解决一部分，剩下的如果实在有困难，她会想法的。我看不见东子的表情，他俩是在下楼的过程里边走边谈。我清楚东子简直就是在唯命是从，到两人来到酒店的大门口，我听见东子突然说想和芮儿单独呆一会。
他们来到了东子的车上。车没有启动，就停在停车场里。两人突然变得沉默无语，好半天后才听到芮儿用温柔的语气对东子说：
“东子，不要说，我都知道。但我无法面对欣儿，欣儿不在了，永远也再无法回来。”
我悄悄从皮包里溜出来，我看见低着头的东子，看见昏暗的光线里芮儿眼里晶莹的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哽噎：“东子，等段时间好不？等这笔生意做好了，我们再从新来清理一下我们的情感好不？”
我看见东子抬起头来，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我很少看见东子这样，他在面对我的时候，会叹息，会沉默无语，但很少会流泪。这个男人有太多不足的地方，但他有一种特质是会被一个女人去义无反顾地爱的，那就是他的执着和善良。但我发现芮儿改变了这个男人，这个我一直以为无比熟悉的男人。我突然想起那本书里的故事，那个幻想里被放在篮子里顺水飘来的女孩特瑞沙。我的心开始疼！要是我能确定我有心的话。我很想离开他俩，离开这两个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东子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你不用想，就能感觉那是谁的。这很古怪，每次只要是朱小燕打给东子的，我就会马上知道是她。那种声音从第一声开始，就会使你感到压抑，感到没完没了的纠缠不休。芮儿点头让东子接听，东子拿出电话用耳机接听着。
“合同签好了。对对，你告诉他我回去就会给他汇报的。嗯，我晚点回。”
他关上手机，看着芮儿。芮儿问：“你是按我告诉你的对她父亲说的吗？”
“嗯，一字不差。”
“好。我没有想欺骗谁的意思，只是这笔生意对你我来说太关键了！一旦做成功，你就可以完全独立出来。我不想你总是这样在别人的阴影下讨生活知道吗东子？”
“知道，芮儿，我都听你的。”
在黑暗中，我似乎看见芮儿眼里飘过一丝歉疚和伤感。为什么呢？她到底在对这个男人干什么？我的那种担心越发重起来。我没办法直接问询芮儿，我不想她们相互伤害，任何一方伤害另一方都是我所不想的。但芮儿马上恢复了平静，我看见她附过身去在东子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我先去安排他们，你等我的电话。”
说完她下了车，在车边站了片刻，好像要对东子说什么的，但结果什么也没说，就只挥了挥手，转身朝酒店走去。芮儿离开后，我看见东子坐在车里沉默了好一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我看清了那是芮儿的。不知道这是东子什么时候得到的？他看了很长一会，然后把照片放进了储物箱里的一只我见过很多次的精致的盒子里，那里面有我的照片！我看见东子久久凝视着我，还有芮儿。模糊里，芮儿和我并排在一起。照片里的芮儿一身浅黄色的休闲装，和我有些黯淡的浅绿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她明亮的额头，有些倔强的嘴唇线条，尤其是那双眼，似乎是在看着前方的一个目标；而我，眼神显得漫不经心，显得迷惘，根本就没有停留在任何具象的物体上。我高挑的身段，倒会让人感到没有芮儿的娇小突出。
我听到东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把盒子放进箱子的最深处，然后发动了车。一辆刚好经过车头往外行驶的马自达被照得失去了固体的形状，暗红的车身仿佛是一只半液体的怪物。等那车驶过，我居然从被城市的灯光严重污染了的天空看见几粒摇晃着的星星。
东子把车开出停车场，他停在路口等机会进入主干道的车流。夜色已深，我看见他回头看酒店，知道他还在想着芮儿。我有了个想法，想借着夜色去看看芮儿。自从上次我离开我的家后，就一直没在芮儿身边呆过。我突然非常想见到芮儿，想看看她，看她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为她和东子担心。见到今天的芮儿，我发现她竟然变得有些陌生，有些让我害怕；为什么？说不清。
在东子启动车，准备进入车流前，我离开他飘了出去。我迅速进入酒店，来到先前我们呆过的那个房间，但房间里没人。我又去到他们吃饭的那个餐厅，也没看到他们。就在我失望地准备离开时，我看见芮儿正在楼下的大厅和那位先前的先生道别。在她走到旋转大门口的时候，我终于进到了她的坤包里。我越来越受不了灯光和城市污浊的空气，一有机会我就得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在芮儿的包包里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她还是在使用那种我俩都喜欢的化妆品。
芮儿走出酒店，来到停车场里找到她的那辆奥迪6，坐进去后我听见她开始打电话，在电话里她好像是在问对方什么？我从包里出来，坐到她的旁边。她聚精会神听着对方说，从说话的语气和对方的声音，我感觉好像是那位方媛媛。芮儿等对方停下来后，告诉对方说：
“你要留心他，这人心计很多，没那么简单的。他要的钱我会在材料寄出去看到回执后打到他指定的账户。你自己要小心，那批钢材一定要赶快落实，今天已经签了合同。有什么我会和你联系的。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知道吗？我们不能失败。”
说完，她挂了电话，面色显得很凝重。她先把车开到靠近东湖的一家很安静雅致的酒店，然后上楼去到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双人间，我们进去后芮儿换掉了身上的礼服，重新换上平时穿的衣服。我喜欢这样的芮儿，这样的芮儿让我感到亲切和不再害怕。她的神情也因为着装的改变而改变，又是我熟悉的那个芮儿。换过衣服，她用酒店的电话给外面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办好了，接下去看你的。”而电话那头没有丝毫声音。
放下电话她拿起包包出了房间。离开酒店，我们上了武珞路，一直朝我的家那个方向驶去。一路上芮儿面色沉郁，显得有些憔悴。我看见她服下了几粒药丸，不知道她怎么了？我的心突然有些疼。我爱芮儿，这种爱绝不像对东子的爱。我发现这段时间，芮儿瘦了，眼睛更大！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
我不知道她在干吗，和她想干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从我死后，她回到武汉，这种疏离就开始发生，而且渐渐加大。到了今天，我已经无法相信她还是在调查我的死因。而我看得出，东子已经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现在的东子，就像是芮儿的一个跟班，对芮儿唯命是从。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群人在受着她的掌控，从她的这些电话里给人的感觉她好像是在干一件很大的，却又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芮儿，一个人也不要以为自己就能了解谁，包括你自己。
到了我的家，进门后我就看见一切如故，和我身前几乎没有变化。惟一能感到的，就是屋子里多了一盆蓝色妖姬。这种植物很难伺候，我尽管看到过，也非常喜欢那种特别的色彩，却绝对没有兴趣和能力来亲自照顾。芮儿过去把朝凉台的玻璃门打开，楼下的那家餐馆好像已经被关闭。能感觉到这屋子里一直有人居住，满屋都是我熟悉和喜爱的芮儿的气息。但她为什么要一直住在我这里，住在这么一套经济适用房样的小屋子里呢？她父母留给她的那套别墅我去过好几次，芮儿不在的时候，就一直是一位保姆照顾。而她自从回到武汉，我不知道她究竟回去过几次。对我来说，芮儿的行踪一直是个谜，除了断断续续知道那么一点外，就几乎都是通过东子和她联系时了解一些。好像东子已经什么都依靠她了，原本记得重大决定都得朱小燕父亲点头后才会做决定，但最近我几次听到东子和岳父通电话，都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时候朱小燕会进书房看看，但自从芮儿很少出现后，东子也就很少出去，一般都是从公司直接回家，除非有什么生意上的应酬，而那些对象大多是她认识和很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