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女皆知帝君与城主有情,此时见沈夜贴着姜沧溟耳边低语,只当他与城主说些情话,人人相视而笑,相互之间眼神乱递,悄没声息地避出殿外。
姜沧溟见侍女退了个一干二净,这才笑道:“矩木令遗落百年,能有了消息自然是喜事。只是你一路风尘劳顿,先洗漱歇息,此事稍后再说不迟。”
沈夜听了姜沧溟这话,笑道:“忙着撵我去洗漱,可是嫌弃我腌臜邋遢不成?”一语既毕,惹来姜沧溟老大一个白眼,这才笑着地往侧殿沐浴去了。
姜沧溟见沈夜去了,脸上笑容瞬间便隐了下去。她命人将离珠唤来,详细问这一路中原之行所见所历。及至听到岳阳城外青梅林中沈谢师徒反目,沈夜更因此差些儿走火入魔时,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待听到中夜遇袭时,一双眉更是皱做一团。
沈夜沐浴完毕转回来时,侍女们早已在桌上摆了羊奶、饽饽等松软易克化的食物。姜沧溟陪着沈夜坐下,笑道:“这会太晚了,你略用些垫垫。等天亮了,让七杀星君来帮你看看。你走火入魔之后又强行运功,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就麻烦了。”
沈夜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饽饽,一边点头道:“都听你的。离珠既然都告诉你了,我也不瞒着你。这次中原之行,其中颇多蹊跷之处,我正要与你跟七杀星君参详一二。”遂慢慢将呼延采薇手上竟有他令牌一事说了。又道:“那令牌我离城之前亲手交付于你,我自不疑你。况且见过那令牌形制的人也颇为不少,说不得有心人早已仿制,也未可知。”
姜沧溟听了,便将大宫女唤作白闪闪的叫了过了,吩咐道:“你去将我寝宫里那只紫檀匣子取来。”
白闪闪听了姜沧溟的吩咐,却是愣了一愣,问道:“城主说的,可是那只盖子上雕着孔雀葡萄纹的匣子?”
姜沧溟点了点头,道:“正是那只,速速取来。”
白闪闪去了片刻便捧着盒子回来。姜沧溟看了沈夜一眼,伸手去将盖子揭开,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见黑色丝绒底座上,好端端的躺着一枚错金铜牌,正是沈夜交予自己之物。
只听沈夜沉吟道:“这东西既然已被人仿制,索性便干脆废了它重新再铸,以免再生出祸患来。”
姜沧溟颌首道:“你决定了便是。”
姜沧溟素有痼疾,支持到此时已是极限。沈夜见她坐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样儿,忙唤人来收拾了餐具,自己却将姜沧溟打横抱起,徑自往内室而去。
姜沧溟此时已是眼旸口滞,搂着沈夜脖子含含糊糊道:“夜深了,你便在宫中歇息了吧。”
沈夜笑道:“半月前城主召属下入宫伴驾,眼见属下入宫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属下要出宫,自然也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姜沧溟听沈夜这般说话,伸手在他脸上抚了一抚,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夜,委屈你了。”
沈夜将姜沧溟放到床榻上,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这才在姜沧溟身旁躺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才道:“我不委屈。你委屈。”
二人一个病体难支,一个旅途劳顿,躺下不久便各自沉沉睡去,一夜无话直至天明。
天光之下,姜沧溟见沈夜面皮萎黄,精神倦怠,脸上一副病容,心知沈夜这次吃亏甚大,忙命人去传七杀星君姜瞳。不多时,便有侍女来报,却是巨门星君姜雩风求见。
这姜雩风乃是姜沧溟叔父幼子,如今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姜沧溟不婚无子,便将这堂弟看作子嗣一般,平时多有宠溺。
姜雩风自幼聪明机智,又好学不倦,无论文采武功,皆直追当年沈夜弟子谢衣。他原本身贵重,又兼城主不婚无子,人人皆以为此子嗣后必有一番造化。只是好笋歹竹,姜雩风长到十四五岁上,却不知为何竟变了性子!书也不读了,武也不练了,平日里竟好些声色糜奢之事,弄得自己名声渐渐便有些儿不堪,却是叫人大跌眼镜。
姜沧溟宠爱这位堂弟,不忍他弄成个纨绔结局,便钦点了姜雩风为十四主星中的巨门星君,一方面希望他有了正事能收收心;另一方面,十四主星皆为沈夜下属,沈夜御下极严,她原也有自己精力不够,不能亲自教导堂弟,指望沈夜代为约束的心思。
谁知姜雩风却是惫懒至极,仗着自己出身与姜沧溟的宠爱,虽任了巨门星君之职,却依旧整日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沈夜也曾将他唤来训诫过几次,不仅收效不大,反而惹得姜雩风反感,虽不敢明面儿上与沈夜作对,行事之时却往往阳奉阴违,诸般推诿。他到底是姜沧溟堂弟,沈夜怜惜姜沧溟不易,便也索性对姜雩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他不要惹出大祸便可。
侍女方禀报完毕,便见一名少年施施然进得殿来。那少年眼见只有二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上绿衣裁作广袖样式,头上金冠高耸,冠顶垂缨上缀着各色宝石。行动时只见身姿如层台缓步,高谢风尘,自有一番韵度,端是一副好皮囊!
姜雩风上前见过姜沧溟,又转过身来对着沈夜敷衍行礼道:“属下见过帝君。帝君政务繁忙,还要陪王伴驾,当真为我烈山部大大的功臣。”
沈夜与姜沧溟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情一事,流月城中人人尽知。人多便嘴杂,说什么话的都有,其中也免不了一些不堪之语。姜沧溟素来已为此事对沈夜多有抱歉,她身为城主,无人敢指责于她,但沈夜由平民即位帝君之职,却不免有人不服。这些人找不到沈夜为政的疏漏把柄,便只能拿他与姜沧溟之情大做文章,暗中嘲讽他乃是嬖幸男宠之流。只有这姜雩风深恶沈夜,又仗着出身,才敢当面嘲讽。
姜沧溟听姜雩风语气不善,心中一时也颇为尴尬,当下便往沈夜看了过去,只见沈夜微微一笑,面上神情不变,便如听不出来姜雩风言外之意一般。
姜沧溟叹了口气,将姜雩风招到自己身边,伸手替他正了正衣襟,方问道:“你外出行猎,数日前便回来了,怎么今日才来见我?”
姜雩风撇了撇嘴道:“我运气不好,到手的雪豹给跑掉了。生了好一场闷气呢。我爹又怪我不务正业,这几日把我关在家中,不许出门。”他眼珠一转,堆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朝姜沧溟道:“堂姐,你再把那飞鸢借我,我猎了那雪豹回来,把毛皮送你做褥子可好?”
姜沧溟摇头道:“你是我流月城巨门星君,怎能如此贪玩。姜氏一族人丁凋敝,你便当争气上进才是。”
只听姜雩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些个权柄高位有什么意思?我听着就想打瞌睡。人各有志,堂姐,你莫逼我,我只想做个闲散安乐宗室。有钱花有酒喝有乐子就行了。”他看一眼沈夜道:“那些个没意思的事,自有帝君处理,何必硬要拉我下水?”
姜沧溟见堂弟铁心,也只能暗暗叹息。姜雩风也不多说,只缠着姜沧溟借飞鸢,姜沧溟拗他不过,只得答应,姜雩风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耽搁得这些时候,七杀星君姜瞳也推着轮椅到了。姜沧溟将二人让进寝宫之中,自己带着侍女在大殿守候。免得沈夜受伤的消息走漏出去。
姜瞳见了沈夜气色,心中便一阵不安,及至将沈夜脉息摸了一摸,顿时脸上便变了颜色。只见姜瞳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沉声道:“帝君脉息紊乱,当日走火入魔之后又强行运功,早已伤了丹田元气。这一路上又未曾好生调养,如今竟是糟糕之极!”
沈夜这几日来,时不时便觉得丹田之中有如针扎,若此时运功,却是半点真气也难聚集。他心内自是担忧,却又不愿告知他人。此时听了姜瞳之言,便道:“此事还请七杀星君代为保密,便连沧溟也不要教她得知,她身子素来不好,不要叫她担心。如今城中政局纷乱,砺罂又蠢蠢欲动,若被他知晓,只怕他要起些不该起的心思。”
姜瞳点头道:“此中关碍,我自是知道。只是你这伤,没个三年五载可恢复不了,这三五年中,功力更是大打折扣。你往中原去见谢衣,怎生弄到如此境地?”
沈夜听姜瞳问起,眼神不禁一黯,含糊道:“也没什么。只是,谢衣到底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
姜瞳不好问他师徒二人恩怨,便转了话题道:“你的伤也不难治,我回头便命十二将药送来。只是,灵丹只愈身,心病却难医。”
沈夜听了这话,只垂头叹息,却连一个字也不肯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