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乌句山牧靡草运到岳阳,在厉初篁主持之下,岳阳百姓渐次痊愈,人人感念督君夏怀绪功绩。夏怀绪既有心替外甥博取民心,便趁此将夏夷则身份在百姓面前公开来,只说是三皇子微服巡幸岳阳,不意见此灾祸,于是四方调派组织,终于救下全城百姓性命。却是将此功劳着落在夏夷则头上!众百姓听此,敬畏夏夷则身份之余,又生了爱戴之心。有好事者打探得夏夷则每日皆往夏家别院而去,一传十十传百之下,竟自发沿途礼戴,这便是谢衣回城之日所见百姓熙攘的真相了。
夏夷则声望日隆,舅父夏怀绪又一力支撑他谋取帝位,除却三十五水军为其后盾,更有舆情斥候广布舆论为他造势,于化龙之望,他毫无后顾之忧。唯可烦恼者,便是自己与阿阮之情。如今自家身份已然大白天下,阿阮固然一派天真,对自己全心信赖,但她义兄谢衣却是久在江湖,并不好搪塞,自家与阿阮这份情意要得谢衣首肯,只怕尚有阻碍。
夏夷则听了谢衣回城的消息,顾不得刚刚自别院出来,旋即又返回。等他到时,谢衣早得了讯息在门前相迎。谢衣在外累日奔波,人黑瘦了些,但那儒雅的样儿分毫不改,只他身后阿阮却朝着他杀鸡抹脖子般拼命递眼色。夏夷则心中狐疑,一时也猜不透阿阮用意,此时也不好开口相问,只翻身下马与谢衣见礼。
夏夷则带笑上前,朝谢衣一拱手道:“谢兄为岳阳百姓奔波多时,颇受辛苦。在下铭感五内,先代百姓们谢过了。”
谢衣微微一笑,道:“三皇子言重。三皇子爱护氓首,实乃百姓之福。谢某不过尽力而为罢了。三皇子天潢贵胄,谢某不敢与三皇子称兄道弟。既往谢衣得罪之处,还请三皇子多多恕罪。”
夏夷则听谢衣叫破自己身份,面上不由一红,道:“谢兄莫要如此。在下原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有不得已之处。”
阿阮一听谢衣拿话噎夏夷则,忙打圆场道:“谢衣哥哥,你先让夷则进屋再说好不好。”
谢衣见阿阮回护夏夷则,哼了一声道:“这别院本就是他夏家出借我等暂住的,主人要进屋,谢某还能拦住不成?”说罢,一挥衣袖,转身便往大厅行去。
阿阮紧随谢衣,却不忘回头来嘱咐夏夷则一句道:“夷则,你别担心。”
夏夷则心知谢衣将阿阮视作亲生妹子一般,这天下大舅哥为难妹婿,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自家身份暴露,谢衣担心自己慢待委屈了阿阮,也是情理中事。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应道:“我不担心。你放心。”
谢衣听得身后二人言语,也不理会。待坐定之后,才开口向夏夷则道:“谢某此次外出赈灾,期间颇受了辛苦,其中艰难之处亦不必尽言。谢某原以为夏公子乃是普通官宦人家子弟,感念夏公子怜惜百姓之心,这才出手相助。既然夏公子乃是当朝三皇子,这爱护黎氓原便是三皇子的责任。谢某一介布衣,替三皇子尽了责任,如今便要问三皇子讨要奖赏呢。”
夏夷则一怔,他因隐瞒身份一事,心中早已做好被谢衣刁难责备的准备。却不料谢衣此事不提,却堂而皇之地向自己讨起赏来。只是谢衣实在是言之有理。寻常朝廷遇上此事,也是要大大嘉奖一番的。
夏夷则轻咳一声,道:“谢兄赈灾之功,自然是要上报朝廷旌表。”
只听谢衣一声嗤笑道:“朝廷旌表,却到猴年马月去了。谢某入了岳阳城,前有瘟疫后有旱灾,竟从未好好体会这岳阳繁华之处。谢某如今斗胆,便要三皇子与谢衣同游岳阳城,领略其中风情。不知三皇子可肯纡尊降贵?”
夏夷则既然已经允诺谢衣,此时听谢衣所求不过与自己同游岳阳,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忙连声应了。偏谢衣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趁如今百姓开怀,三皇子这便与谢某出游吧。”
阿阮听他二人要出游,忙嚷着自己也要去,却被谢衣拿眼瞪了回去。阿阮虽素来爱在谢衣面前撒娇,但此时见谢衣神色不善,便也不敢继续纠缠,只得放他二人去了。
谢衣领着夏夷则出了门,却并不观赏沿路街景民生,只一味埋头前行。一路行过市集街巷,行过茶楼酒肆。拐来拐去,只嗅得空气中脂粉香味渐渐浓郁,耳边女子莺莺呖呖之声渐渐嘈杂起来,道路两边尽是朱楼玉户。此时正是暮色初张,楼上楼下花灯四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水晶帘下红袖招摇,分明便是来到了风月地脂粉阵中。
夏夷则心中打了一个突,忙伸手将谢衣一拦,皱眉道:“谢兄这是何意?”
谢衣斜睨了夏夷则一眼,也不答话,抬脚便往一户教坊人家迈进。****鸨母见客上门,早已热情相迎。夏夷则无法,只得随着谢衣而进。
谢衣坐定,便唤来鸨母,要鸨母将院中最绝色的姑娘叫来相陪。只听鸨母赔笑道:“这位客人想是第一次来,却不知道咱们教坊的规矩。咱们教坊的姑娘虽说是贱籍,却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夏夷则先前见谢衣行止老练,只当他是风流魁首,及至听了鸨母这番话,才知谢衣也跟自家一样,是个雏儿!夏夷则此时隐约猜到谢衣带他来此的意图,心中不禁一阵好笑,便打定主意要看谢衣如何为难自己。
那鸨母因见谢衣是个雏儿,少不得将教坊规矩一一道来:原来教坊虽属贱籍,却也不是客人想叫哪位姑娘作陪便行的。同一家坊内若是有相熟的姑娘,便由她相陪,若要换人时,除却新姑娘的缠头,还要另外给旧人一份缠头资。只第一次上门时,方可挑顺眼姑娘相陪。然而姑娘第一次作陪时,至多便是喝喝茶,弹弹小曲儿,聊聊天。若客人要留宿时,却又有另一番繁琐手续。
谢衣听鸨母说到“留宿”,一张俊脸“蹭”的一下飞红,忙截口道:“我二人便听听小曲儿便可。妈妈快去安排吧。”
那鸨母原见谢夏二人气度不凡相貌俊美,显是有身份之人,又是第一次到这种风月之地的雏儿,原本有心狠狠敲上一笔银钱,此刻听了谢衣“只要打茶围”的话语,心头不禁大为失望,暗暗撇了撇嘴,鄙视谢衣出手抠门。旋即又扯出一个笑容,唯唯诺诺地去了。须臾便带了数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过来。
谢衣也不细看,随手指了一名姑娘相陪。却听夏夷则“咦”了一声,语调中满是讶异之情。谢衣抬眼一看,只见丽人群中立着一名丫髻少女,身穿月白罗衣,眉目之间与阿阮颇为相似。
若不是夏夷则与阿阮熟稔已极,几乎便要怀疑是她与谢衣联通一气来戏弄自己。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女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