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绝人道
金光顶偏殿之中。
仙山五大首座齐坐于此，面色有些凝重，看不出悲喜。
一侧各脉的首弟子却满脸迷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轻轻摇头，只有孙黑白站在最前端，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中气氛有些沉闷，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华雨站在最末端，此时的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嘴角的血已经抹去了，虽然他也是沉默不语，但心里却在不停地嘀咕。
“原来这破测灵也是有危险的，幸亏小爷命大，不过林师兄的丹药还真是神奇，这一小会儿就感觉好的七七八八了，下次多向他讨要一些才是。”
华雨虽然对自己测灵之时受伤有些愤然，但对蓝紫月和林乙书，他还是心存感激。
这时，金顶真人开口打破沉静，道：“黑白，你向师弟师妹说说吧。”
众人目光一下子聚在了略显老态的仙山大师兄孙黑白身上，孙黑白缓缓抬起头，一改往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之态，徐徐道来，“天地五行，相生相克而循环不止，亘古不变。人乃五灵之体，但自诞生之日起，每个人由于各种先天缘由，对五行灵气的感知都略有不同。而五灵凝幻乃上古仙物，其神通不仅可分聚五灵之气，还可以测出人对五行灵气的感知强弱。”
说到这里，孙黑白顿了顿，众弟子听后并没有过多反应，大家都是通过测灵拜入山门的，因此并不出奇。华雨也从林乙书那里了解了不少，也没有什么惊讶。
孙黑白继续道：“然而，仙山创派至今，数千余年间，竟出现两位前辈是对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感知完全均等的，丝毫不差，此等体质被称作‘天衡之体’。”这时他刻意瞥了华雨一眼，“便是如同今日的华师弟一般。”
众人恍然大悟，心中巨震，稍倾，林乙书开口道：“如此体质数千年才出现两位，想来是天佑之子，华师弟往后定然不凡。”
其余弟子也作此想，但并非人人都替华雨开心。
华雨听了之后，愣了片刻，随后心中狂喜，感觉也有些飘飘然，他往日无聊之时也总幻想自己如何非凡了得，可那只是顽童的自恋臆想罢了。今日得知自己果真不同一般，不由地心下甚悦，正欲自夸自擂一番时，孙黑白一盆冷水泼下来。
“林师弟不必急下定论，天衡之体虽然稀有，但似乎并非全都了得，究其原因，至今也无人知晓。”
华雨独自站在最后，斜着眼睛看着最前方的孙黑白，对其所言更是嗤之以鼻，心中老大的不服，寻思定是这老师兄瞧自己不顺眼，故意打击胡说，如若这天衡之体无甚出奇，那为何千年都难遇？
“孙师兄何处此言？”夏悦好奇发问。
孙黑白这次没有拖沓，但也没有回答夏悦的话，而是直言说道：“第一位拥有天衡之体的前辈便是我们五行仙山开派始祖五行仙祖。”
毫不知情的几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五行仙祖在所有仙山弟子心中宛若天神一般，而且是公认的仙山创始以来修为最高之人。华雨拥有与他老人家相同的特殊体质，真可谓是林乙书所言的天佑之子呀。
华雨瞬间觉得身前的几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般了，火热中充满惊讶，有几道甚至带有那么一丝妒色。一向大大咧咧的华雨此时都有些难为情，感觉脸上火烫烫的，但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孙黑白，对方的眼神却不似他人一般，而是透着不以为然。
好你个黑子白子小老头，夸小爷的是你，这时摆出这么一副阴阳脸的也是你？小爷哪里招你惹你了？咱两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在华雨胡思乱想时，孙黑白再次说道：“第二位则是千余年前的神灵子前辈。”此言一出，殿中瞬间静的可怕，华雨望去，见师兄师姐们个个大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林乙书仍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难道，难道是以前住在绝人道的神灵子前辈？”孙黑白笃定地点了点头。证实了猜测，林乙书无奈的轻摇着头，似乎根本难以相信。
华雨一头雾水，实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向林乙书询问。林乙书便向他讲起了这位让仙山所有弟子都闻之愕然的前辈。
千余年前，神灵子拜入仙山时仅是一个六岁小童，但他测灵的结果却让仙山上下为之兴奋不已，天衡之体，与五行仙祖同样的特殊体质。当时掌教破例将其收为亲传弟子，各脉首座也都恨不得倾囊相授。起初，神灵子的天赋秉异表露无遗，短短数月便聚灵成功，众人大喜，后来，他修为精进愈发神速，但当其凝神不久后，情况却突发转变。
神灵子为人平易谦和，极好相处，修行又异常刻苦，从不因为自己天资绝佳而有丝毫懈怠。但自他凝练出元神后修为却犹如龟速，精进极缓，掌教和各脉首座心急如焚，然而却是毫无他法，再后来，神灵子的修为竟然出现了不进反退之象。在仙山所有前辈高人深究无果后，他被山门就此放弃，造就绝世强者的美梦就此破灭。
神灵子无奈，独自居住在仙山一偏僻之处，初时尚有同门来往看望，后来渐渐无人问津了，“绝人道”之名自此而来。最后，神灵子终逃不过年老体衰而亡，一生仅百余年，与常人无异。
林乙书徐徐讲完，众人面显杂色，殿中气氛有些压抑。华雨听得呆若木鸡，他终于明白为何孙黑白是那样一副神态，换作是他，估计也是如此。
片刻后，金顶真人轻咳一声，望着面无表情的华雨，不由地心中一痛，不知让他小小年纪知道这些是好是坏。
“大家都已知晓，由于华师侄乃天衡之体，所以拜入哪一脉就难以决断，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申烈轻轻摇头，他性情本就粗犷，对教导弟子向来不甚操心，三炎洞弟子也大多自行修行，华雨五行灵气感知平衡，显然不适合归他门下。金顶真人问完话后便独自品茶，也毫无收容之意。
一旁的蓝紫月见状月眉紧锁，华雨与她的好姐妹陆清瑶关系匪浅，瞧二人神情，似有放弃之意，心下不禁微怒。这时，青木子打破僵局，说道：“华师侄与犬子性情相投，雾林弟子又极是匮乏，不如拜入我这病秧子门下如何？”
金顶真人心下一松，放下茶杯，笑道：“如此，甚...”
“好”字尚未出口，一直没有言语的岩空道人突然说话，“不行，他身具黄龙仙剑，怎可拜入他脉？还是去地龙谷最为适宜，况且楚天鹰也师出地龙谷，理当如此。”
青木子不甘示弱，道：“这是哪来的道理？”
殿下的华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流浪多年，岂会感觉不出他人的想法，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先前还认为是天之骄子的自己，现在变的人人嫌弃，不禁暗下思忖：秃顶老头眼光高，瞧不上小爷，那屠夫也认为我将来是废物，“眼空”老道看中的是黄龙剑，青木师伯也只是可怜我，只有蓝师伯是为我着想，但凤泉水榭我也去不得。
越想越是悲怜，眼泪也开始打转，但他却从未想过服输。
华雨打断了青木子和岩空道人的对话，大声说道：“我要自己选！”。声音脆亮，响彻整个大殿，众人皆是一呆，随后一想，似乎让华雨自己挑选要更好一些。殿上的蓝紫月率先点头同意，金顶真人和申烈也没有做声，算是默许，在他们看来，现在的华雨仅仅是一个极普通的弟子而已，有无皆可。
青木子哈哈一笑，“理当如此。”岩空道人眉间愁云更盛，他知道，华雨是一万个不会去地龙谷的，正欲说些什么，金顶真人挥手打断，对华雨说：“华师侄既是罕见的天衡之体，理应自行选择拜入哪一脉，无论之后何去何从，切不可心灰意冷，修真一道玄之又玄，难说你不会寻得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一席话说的华雨心里暖暖的，对这秃顶掌教也好感倍增。
随后金顶真人神色严肃，说道：“但华师侄仍须留在仙山修行，错情居是不能去的。不知你想好没有？”
金顶真人在华雨心中形象瞬间又被打回原形，暗想：用得着你说嘛，小爷既然来了就没想回去。于是昂首挺胸，几步走到殿中，面对众人，坚定说道：“弟子想好了。”
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他，只有岩空道人又闭上了双眼。
“我要去‘绝！人！道！”
一语既出，全场讶然。
地龙谷与雾林的交界之处，寂静空幽，此处既没有雾林那般巨树遮天成荫，浓雾缭绕，但也不像地龙谷那样苍劲荒芜，飞沙扑面如刀割划过。
一条石路山中蜿蜒而过，两侧也不甚陡绝，几株不大的小树扎在路侧较为平缓的岩壁之上，虽然枝干细小畸形，但却韧而不拔。树根处青苔爬壁，周围郁绿的草木接连蔓延，时不时也能看到几簇艳丽的花团，虽非绝美之景，可也算天然雕饰。
石路上脚步声传来，三人沿路而行。林乙书受命带华雨去往绝人道，夏悦闲来无事，心里也牵挂着华雨的情况，也就跟着来了。
夏悦不时东看西看，她虽好动，但这绝人道还是第一次来，看累了自语道：“缘儿妹妹离开也不知会一声，我还想着有机会溜出去找她玩呢。”林乙书赶紧劝道：“姑奶奶，你可不能这样了，你每次偷溜出去专挑师弟我看守幻阵之时，为此我可没少挨骂呀。”夏悦满脸不屑，林乙书又道：“再说缘儿妹妹是随她师父离开的，估计也是走的太急。”
夏悦本就不在意，几步上前将手搭搂在华雨的肩上，她身材本就高挑，华雨又因年纪尚小，个头不显，倒像一对姐弟般。夏悦不解问道：“华师弟为何要来这绝人道？这里景色虽然还算不错，但也太过冷清了。要我看，去雾林岂不是更好？”
华雨挠挠头，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当时也是一时脑热，但如若现在叫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那般做。
“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来这里是对的。”说完呵呵一笑。夏悦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林乙书则说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来之则安之，来这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雾林阴气森森，人又少，我也很少回去的。”
三人行不多时，便见山路尽头筑有几间石屋，屋外还有个破落的没了模样的小院。华雨欢喜地大叫一声，飞跑而去，在他看来，这里将是他的家，只属于他自己的家。林乙书微微一笑，也疾步跟上，夏悦则叹一口气，不明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兴奋的。
来到院中，又进出石屋看看，三人暗松一口气，这里虽然荒废已久，但并未有他们想象的那般残破，似乎千年的岁月并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
林乙书边收拾边说道：“据传神灵子前辈仙逝不久后，这里便偶有他的同门师兄弟常来打扫，数百年也不曾断过，看来是真的。”夏悦咳了一声，玉手扇了扇腾起的灰尘，说道：“是又如何，人活着的时候不来探望，死了却来清扫，有甚么用？”林乙书一怔，道：“师姐慎言，那些可是我们的师门长辈。”夏悦一嘟嘴，毫不在意。
华雨也觉得夏悦所说有理，笑道：“师姐说的不错，不过我们却要感激这些前辈。”夏悦不解，华雨继道：“若不是他们，我们今日还不知要忙到何时呢。”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林乙书在一旁也嬉笑开来。
夜幕降临，山色渐渐朦胧，最后统归于漆黑之中。
华雨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双手压于脑后，眼睛透过石屋的窗栏望着天际，繁星点点闪闪，衬着弯月，屋外偶尔几声虫鸣也没有打破这夜的宁静，反而显得更加寂寥。
林乙书和夏悦天黑之前便已离开，走之前林乙书给华雨留下了仙山修行的道法法决，这也是金顶真人交待过的。以后除了林乙书偶尔送些修真典籍和道法真诀外，一切都要靠华雨自悟了。
长夜漫漫，安定下来的华雨却怎么也睡不着，伸手摸了摸床边的黄龙剑，心里想起了师父楚天鹰和师弟楚石，暗叹一声，寻思：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们？又回到了孤单一人的日子了...
曾几何时，一个孤独少年，流浪在市井街头。过去为了生存，如今又为了什么呢？
窗外起了风，树影婆娑，吹的沙沙响动。华雨噌的一声坐起身来，环顾石屋一圈，面上露出坚定之色。
“你未能参透自己，只存于这天地间区区百年，而我却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