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和尤家一样,整个元浦村也只有一户姜姓人家,而且是个外迁户。早年间,姜二愣的曾祖奶奶带着八岁的独生儿子——姜二愣的爷爷姜小五逃荒要饭来到元浦村,无处安身,只好住在村头的破庙里。后来,老太太身染重病无钱医治,病情越来越重。弥留之际,她拉着姜小五的手说,小五,我走不了了,你也不要再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这个地方挺好,人也不错。
元浦村有些人不愿意收留姜家,想把姜小五赶走,理由是元浦村地处深山老峪,人多地少粮食产量低,很多人家都是瓜菜半年粮艰难度日,再收留一张嘴,将来还要拉家带口,要与村里人抢饭吃。姜小五记着娘的话,连要饭都不到别的村,就在浦南浦北。他到了每户人家门前,先跪在地上磕头,然后不住声地央告:爷爷奶奶、伯伯大娘、叔叔婶婶们,行行好收留下我吧!我娘就埋在元浦村了,我得在这里守着她呀!我有力气,我能种地、能干活儿、能吃苦……头磕到了谷家尧家,谷家尧说:“小五,你的额头都磕肿了,不疼吗?”
“疼,但比我四处逃荒要饭强多了。我不愿意走。”姜小五说。
“算了,头别磕了,人也别走了,留下吧。”谷家尧说。
谷家尧在元浦村一言九鼎,他同意姜小五留下,别人谁也不敢再反对。
从这天起,姜小五改名为姜得福,取结束颠沛流离有了立足之地而得到幸福之意。成年后,姜得福娶了浦北一位谷姓人家的闺女为妻,是谷大豹的远门姐姐。姜得福的媳妇来年生下姜二愣的父亲姜根元。姜根元长大后,又娶了浦南一个刘家姑娘为妻生下了姜二愣。这就是说,姜二愣的祖孙三代与元浦村谷、刘两大家族都是亲属关系。论辈分,谷大豹还是姜二愣的舅爷,谷永旺是他的表叔或表姑夫。然而,他和赵红卫一样,被运动的狂热冲昏了头脑,不分是非混淆黑白六亲不认,要和谷家父子划清界限,要大义灭亲,说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无产阶级革命者的纯洁性、彻底性和坚定性。
姜得福打了姜二愣一顿,又气狠狠地来到大队部撞开学习班的门,把谷大豹父子放回了家。
姜得福是怎么找到学习班的呢?原来,他吃午饭时,村里有人告诉他,说姜二愣把谷家父子关进了学习班,还准备把他俩送到监狱去。姜得福一听,气得把碗摔在地下,扭头就找这个混账小子算账去了。这混账小子干出如此忘恩负义的勾当,简直是造孽,是给姜家人脸上抹黑。
见姜得福把谷家父子放了出来,姜二愣大吃一惊:“爷爷呀,你这回可是闯下大祸啦!”
“把好人放回家有啥错?闯啥祸?”姜得福鼻子一哼。
“你不懂,好人坏人看用啥标准衡量。”
“啥标准?”
“看他是否站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站在这个路线上的是好人,站在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上就是坏人,”姜二愣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段文章说,“谷大豹谷永旺和无产阶级不一路。”
“啥阶级我不懂,我就知道咱们姜家当年是谷家尧收留在元浦村的。还有你曾祖奶奶去世,也是谷家尧、谷耀瑞张罗着葬埋的,”姜得福越说越生气,夺过姜二愣手里的报纸,“噌噌噌”几把撕了个粉碎,“你爹那年盖房被大柁砸坏腰造成下肢瘫痪,在炕上躺了十几年,上边来了救济粮救济款,谷永旺总是第一个送到咱们家。这样的人能是坏人?”
“干革命就要公私分明,不能被他的小恩小惠蒙住了眼睛。”
“你小子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没有那些救济粮你早饿死了,还能在这里干革命?谷家干革命时还没有你呢!打日本鬼子他家一天就死了三个人。”
“这都是老黄历了。革命者不能吃老本要立新功。谷家父子不但不立新功,还对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有抵触,难道不该办他们的学习班吗?”姜二愣仍然振振有词地说。
“你小子纯粹是阎王爷出告示——鬼话连篇!今天我就先给你办个学习班,让你学习学习啥叫感恩戴德,啥叫吃水不忘挖井人,”姜得福说得火起,伸出手左右各扇了姜二愣一记耳光,“你以后再跑这样的腿,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姜二愣人愣,心肠也狠,爷爷和他说的话一句也没记到心里去。他趁姜得福不注意,从家里溜出来向赵红卫报告,说谷大豹当年给宋劭文吃冰渣肉时放过毒。
“放毒?”赵红卫听了,心里一阵惊愕!如果这事坐实了,那可是死罪一条,谷家父子小命就玩完了。他只想打倒谷家父子,并不想要他俩的命,就说:“没听人说过放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