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崔玉贵。他在家乡时,听老人们偶尔提起过这种“一赶三”、“一手两槌”的敲法。一赶三、一手两槌是鼓乐的最高境界,和“气功捋稠”一样,崔玉贵只听说过,始终没看见有谁敲出来。因而,他总以为这不过是坊间的传说或是鼓手的梦想而已,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高手?一个人敲三样家伙什儿,一只手抓着两个鼓槌,这等于一个人长了三只手,一只手长了十根手指头,那还不乱了套吗?要是真能敲出鼓点来,那还叫人吗?简直就是神仙!
然而今天,崔玉贵真是看到活神仙了,人家谷家尧真把“一赶三”和“一手两槌”敲出来了,而且敲得竟是那样娴熟,那样潇洒,那样妙不可言!
“气功捋稠”、“一赶三”、“一手两槌”,鼓乐中三大绝技都在谷家尧一人手里现出了真容,人们始信怪不得康熙皇帝御封“天下第一鼓”,敢情人家真有三把刀子两把剪子,当然敢上街吆喝劁猪骟蛋啦!
崔玉贵大开了眼界,佩服的不得了,那张没毛的嘴吸溜吸溜地一个劲嘬牙花子。
慈禧乐了,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个生日过得,忒好!
谷家尧敲罢鼓,向戏台下面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拱了拱手。
光绪整个下午几乎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谷家尧露出这些绝活儿时,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模样。待谷家尧给他拱手致礼时,他突然喊了一声:“你下来。”
谷家尧没有想到光绪会喊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在戏台上愣怔起来。
李莲英连忙向他打招呼:“没听见皇上叫你吗?还不快下来!”李英这也是第一次向谷家尧发号施令。
谷家尧还在愣怔着,他不清楚光绪要他下去干啥,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时候,崔玉贵也对谷家尧说:“皇上让你下来,还愣啥?莫非没有听见吗?”
谷家尧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跳下戏台,来到光绪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说:“皇上召见草民有何旨意,请示下。”
光绪略为思索了一下,问谷家尧:“看来,轿鼓中的鼓是主角,镲和铙都是配角了?”
“回皇上话,是这样。”
“那么锣在轿鼓中起些什么作用呢?”
“轿鼓中几样家伙什儿各有各的作用。锣的作用是——”
不等谷家尧说下去,光绪截住了他的话头说:“朕看它也在敲,但总听不到声音。这个锣么,在轿鼓中似乎有它不多没它不少。”
很明显,光绪说这番话别有一种目的,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含义来。自从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原以来,光绪是第九位皇帝,也是当得最窝囊的一个皇帝。身为人主却什么主儿都做不了,民间笑话他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戊戌维新,他想学习西方的先进思想,为没落的清王朝注入一针兴奋剂,然而受到以慈禧为代表的保守势力的残酷镇压,只红火了一百零三天就寿终正寝。更有甚者,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他竟然连心爱的珍妃也保护不了,这还算是大清国的皇上吗?所以,今天他看见谷家轿鼓中锣的情景,就联想起了自己的境遇,故而发了这样一通感慨。
光绪的感慨,谷家尧没有听出来,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回皇上的话,锣在轿鼓中作用确实不大,它一般是在各个段落衔接处起点提示作用。如果是经验丰富的鼓手,也用不着锣来提示。所以,除了给老佛爷生日祝寿这种特大场面,在我老家元浦村敲鼓,一般不用它。”
“那它不就纯粹成样子货了吗?还要它何用?”
“据说先祖谷越春留下的鼓谱中没有锣。有一年,村里的轿鼓班子到外村给一户娶媳妇的人家敲喜,因为锣和‘乐’同音,为了图个喜庆,就临时加上了锣。”
“什么是敲喜?”
“就是敲鼓助兴。这次老佛爷过生日,轿鼓也是来给她老人家敲喜来了!”
听了谷家尧的解释,光绪脸上又没有了喜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嘴一抿,再也不往下问了。
看见光绪不高兴了,谷家尧有点害怕,不知道哪句话说错得罪了皇上。他转头看了看慈禧,发现她脸上好像也不如刚才高兴了。她是听了光绪刚才那几句指桑骂槐的话才不高兴的,但谷家尧理解错了,以为慈禧是嫌他先拜见皇上而没有拜见她,于是连忙又跪倒在慈禧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场面很尴尬。
还是崔玉贵脑瓜子转得快,他用手指了指谷家尧,对慈禧说:“老佛爷,谷家尧刚才不是说了吗,他这是给您老人家敲喜来了。他刚才敲了半天喜,恐怕很累了,就别让他跪着了。”
慈禧也想找个台阶下,就坡骑驴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起来起来,歇息去吧。”
连本轿鼓敲完了。谷家尧把轿鼓班子全部人马集合起来,在戏台上齐刷刷地跪倒,向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请安。
慈禧很高兴,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年这个生日过得最有意思最痛快。轿鼓,这玩意儿实在不错。快,看赏!”
王蒌蒿也跪在戏台上,他听见慈禧这句“看赏”,连忙抬起头来给崔玉贵使眼色。
崔玉贵会意,“扑通”一声就给慈禧跪下了,说:“老佛爷且慢看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