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翠玉惊涛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元浦村虽然离小营村距离不近,但两个村子之间互为姻亲的人很多,经常有人走亲戚。谷大豹被老驴头打折一条腿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浦北,传到了谷耀瑞耳朵里。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谷耀瑞还有点生儿子的气,用烟锅头子“邦邦”地敲着炕沿说,和人家闺女连夜跑到山西,一对年轻男女在一起会发生啥事,傻子都能想象出来,这不是给谷家丢人吗?打折你腿活该!后来才知道,两个人根本就没睡在一起。而且他还听说,大豹总想回家,是盼盼阻拦着不让回来,对儿子的气就消了,转而怨恨起老驴头来:这老王八蛋竟然如此歹毒!先在我家里闹个一六八开还不算完,又跑到山西去对我儿子下狠手!多亏是你家盼盼的主意,要是我家大豹的主意,你不把他打死才怪哩!不行,这件事我和你这个老王八蛋没有完!谷耀瑞把大豹被打之事一说,浦北所有的谷姓人家,就像铺盖卷里塞进去一筒子炮药——“轰”一声炸了窝!
“天哪,这还了得!要摁住咱谷家人的脑袋拉屎撒尿吗?”
“咋?嫌咱谷家没人还是软弱可欺?咱饶不了他老驴头!”
“……”
几个年轻人一合计,说:“走,到浦南找老驴头算账去,先把他铁匠铺子掀了,再把那两间驴圈棚子烧了,最后把那颗驴头敲成碎渣子!”
谷大豹除了亲哥哥谷月平以外,家族近支堂哥堂弟有十多人,个个生龙活虎一般。其中有两个堂弟,一个叫谷万,一个叫谷岭,都是十八九岁,都是一米八0左右的大个儿,膀阔腰圆像座铁塔,一身的蛮力气,背上二百多斤棒子萝卜山药蛋,翻山越岭快步如飞。
谷万谷岭平日与谷大豹最要好,俩人常常给谷大豹做搭档,谷大豹敲轿鼓,谷万敲镲,谷岭敲铙,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听说大豹哥在山西被老驴头打折一条腿,谷万、谷岭怒火冲天,觉睡不着饭吃不下,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每人手里攥着一根棍子,在浦南村边上不住地来回溜达,说见着老驴头的面,就往他身上捋棍子,不带含糊的。谷岭有点结巴,平时说话不多,大豹哥挨了打,气得实在够呛,嘴里就不住地念叨:“扯、扯毬根儿深、深老、老驴头,你、你打折大豹哥一、一条腿,我、我非敲掉你、你两根胳膊不、不可!”
晚饭后,有人给谷耀瑞报信,说老驴头回来了。谷耀瑞一听,把旱烟锅子往腰里一插,手一挥,浦北上百口子谷家男女老少,拿着菜刀扛着铁锨攥着推碾棍,跟着谷耀瑞气势汹汹地杀奔浦南。出发时,谷万特地从谷大豹屋里拿出那对紫檀鼓槌,递给谷岭一根,说:“这东西或许用得上,带着!”
老驴头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谷家人一定轻饶不了他,所以从山西一回来,顾不得天色快黑,顾不得饥渴疲乏,一口气串联了刘姓家族六七个头面人物到家里商讨应对之策。
已经八十多岁的刘珧,是老驴头的族伯,当过私塾先生,是元浦村文化比较高的人,村里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包括谷耀瑞和大儿子谷月平,就是谷大豹也跟他念过几天书。刘珧知书达礼,在元浦村德高望重,说话办事很有号召力。他听老驴头说打折了谷大豹一条腿,非常气愤,举起手里的拐杖就朝老驴头敲了过来:“混账东西,你这还是人做的事吗?和畜生有啥两样?”
老驴头没有想到刘珧要打他,躲闪不及,后脑勺上挨了一拐杖,立刻肿起一个大包。他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咧着嘴说:“大伯,盼盼跟着人家跑了,这事搁谁身上不生气啊?生了气还不能动动手呀?”
“生气就该动手吗?要打你去打盼盼呀,咋能打人家谷大豹呢?”
“大伯,您老人家咋这样说呢?咱能打自己人吗?”
“自己人惹下的祸,咋不能打?”
“你咋就知道是自己人惹下的祸?”即便是在刘家人,包括刘珧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的面前,老驴头也不愿意吐露事情真相,这件事太伤他面子了,刘家人知道了真相同样会瞧不起他老驴头的。在老驴头看来,被外姓人瞧不起尚能忍受,被同族人瞧不起,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我早就知道了,这事怪不得人家谷大豹,是咱家盼盼主动的。”
“就算是盼盼主动,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也不能承认,屎盆子就得扣到他谷家人头上。”
“人怕没理,狗怕夹尾。没理硬要搅三分,混账东西!”刘珧狠狠地瞪了老驴头一眼。
在场的刘家族人里面,有老驴头一个没出五服的堂弟,叫刘闾方,三十来岁年纪。刘姓人家中,刘闾方最喜欢轿鼓,也敲得最好。当年他一个伯伯一个叔叔跟着谷家尧参加了青龙关保卫战,叔叔被洋鬼子打死了。因为喜欢轿鼓,所以他和谷耀瑞、谷大豹的私交很不错。
刘闾方早就听说盼盼愿意嫁给谷大豹,觉得这门亲事挺好,就规劝老驴头说:“闾堂哥,你已经土埋半截身子了,年轻人的事情最好少插手,让他们自己决定终身大事不好吗?”
岂料,老驴头倔劲上来油盐不进,谁的话也不听:“越是土埋半截身子,就越要管管晚辈人的事。等土把身子全埋住,想管也管不上了。老不歇心少不歇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