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对面公子从容点头道。
少年愕了片刻，撇撇嘴心道不若你自说自话好了，小弟只是带着耳朵来的，脸上不由带些颇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心里则是打定主意，既然确定有人请客了，那么一切悉听尊便便是，眼下还是先填饱肚子吧，天下地大，吃饭最大。
遂又摆出一副惫懒的模样，懒洋洋的问道：
“那么……可是有酒？”
公子早就瞧见他脸上的不以为然之色，也不点破，见他突然又好似有意配合，问起琼浆美酒，心中一时不疑有他，于是再次挥手召来小二问道：
“可有顺喉可口的美酒介绍？”
小二弯腰恭声回道：
“有的，本店藏有各大佳瑶，像陈年花雕、女儿红、太白醉……”
小二话还未完，公子毫不客气打断道：
“不用多说，陈年花雕，先上一坛！”
“好哩！”
小二爽快应到，独自领命去了。
……
此时菜上来了，少年亦不再废话，抄起筷子全力向桌上的饭菜发动进攻，好似生死大敌，深得快、狠、准三字精髓。
落到公子眼中，只见此人吃的那是满嘴油光，兴高彩烈，根本来不及说话。
他原本想在席间附庸风雅一番，聊点诗词歌赋，引经据典，歌颂几句；或者坐而论道，谈点江湖轶事，奇谈怪论，畅叙江湖豪情，见此一切都只能在肆意想想，空自在脑海中打转却难以宣之于口。
席间，二人同桌用膳的举动，相比起来少年不断的狼吞虎咽，吃相殊为难看，而公子的举动就显得文雅多了，虽谈不上赏心悦目，不过举止斯文有礼，中规中矩，旁人很难挑出什么错来。
待桌上如风卷残云过境，只剩杯盘狼藉的惨样，少年方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手中竹筷，拍了拍肚皮，惬意的打了个饱嗝；
公子早就停下手中碗筷，靠坐背椅端起此前青瓷杯，重又恢复成，那倚窗独坐的文士风范。
见少年罢手，立时挥手示意小二，撤去桌上狼藉餐盘，公子方才微笑着双手捧起那坛花雕陈酿，揭开封泥。
霎时一股浓烈酒香四处散逸，引得在座一些人的酒虫复起，暗道此人谱儿不小。
这明显是十年陈以上的好酒，价格不菲；
哪怕三楼在座众位身家都不浅，但若是当作平常等闲视之，也需好生掂量一番囊中会否有些羞涩。
公子抱起酒坛，正要往少年身前空碗倒酒，却不防被一只手突然盖在碗口，以致难以为继。
不由愕然望着笑吟吟对着自己的少年，面露不解之色。
少年乐呵呵的反问道：
“小弟何时说过，我要饮酒？”
公子冲口而出道：
“兄台不是说……”
话刚出口，立时止住。
脑中略一细想，便明白过来。
少年见他脸上恍然，不由露出得意之色，笑道：
“公子明白了！”
公子亦是聪明人，稍一细想，便知少年如此耍滑头，要酒却不饮酒，极是做作，乃是为了回敬自己先前‘不请亦请’之举。
简单的一报还一报而已，虽然看似扮回一局，但是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在公子看来实不必刻意如此。不过对于此子的急智，还是颇是认同。
心中恍念即便了然，公子顺手放下酒坛，淡淡道：
“也罢，咱俩算是扯平了！如此终可好好叙话了吧？”
“嘿嘿……好说好说……”
至此，少年终感自己已经念头通达，可以心平气和与此人交流一番。
二人面上生出一副彼此惺惺相惜之意，继而欣然起身，同时执起桌上青瓷杯，举杯相碰。
同声互敬道：
“以茶代酒，干！”
饮至点滴不剩，相视一笑，气氛一时显得融恰非常。
此时少年蓦然发现，原本侍立公子身后的蓝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心中嘀咕一句，小子溜的好快，便不去在意。
却见对面公子，拱手问道：
“好吧，那兄台鄙人就开门见山了！
在下来到此地两日时光，每日临窗独饮，却是总见到只有小哥你独自一人，在这跃马桥上旁若无人的探究，可是为了名满天下的《长生诀》？只不知直到今日，可有了什么线索发现？”
少年心中一动，嘴里没好气的回道：
“你都说了我每日在此，若是有了什么线索，我还不赶紧溜之大吉？”
公子好似早有所料，少年会如此作答。
却是突然压低音量，想也不想的追问道：
“若然不是，小哥为何却在日落时分，落桥之前突然‘闪’了一下腰？小哥何以教我？”
他特意将‘闪’字咬的极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顿了顿，却见少年恍若未闻，继续装傻，遂又立时伸出一根食指，加重语气却又放低声音，油然道：
“此谓其一；这其二嘛……
吾曾听闻，此地居民时有嘲讽一位呆子，在这跃马桥上执着搜寻两年之久，一直一无所获但却仍不放弃。”
言罢，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只因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神色，有任何细微变化。
同时嘴里一字一句的吐出，少年听来恍若霹雳的惊人之语道：
“这位呆子，正是小哥你！”
少年心知，自己彼时在桥上，脸上稍露即逝的狂喜神色，若是有心人全神留意定瞒不过。
因此对于有人如此追问，可说早就打好腹稿，脸上自然是波澜不惊，并未立时回答此人之问，甚至略带不满的扫了他一眼。
但是当惊闻将自己的转世身份，同样被此人一把揭开，终难再作镇定。
不由全身一震，抬眼将略带诧意的目光投向对方，犹自不确定的问道：
“公子可是问错人了？小弟可刚刚入城投亲未几日哪！”
公子神秘一笑，却是答非所问道：
“何谓轮回，历经生死一回便是轮回；何谓转世，历经世事转头成空，一切从头再来，是为转世！这点在下相信，兄台应当不会不清楚吧？”
少年无法否认，同为外来者，这是几乎公开的秘密，只能点头道：“当然”！
接下来公子好似突然忘记了，自己有提起轮回转世这么一回事，居然只是自斟自饮，却沉默不语，只是两眼遥看窗外夜色，一副沉浸其中的味道。
见这位公子如此奇特的言行举止，少年除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外，对于能够不用自己去费神解释，自然也是乐得如此，但对此人带有几分神经质的特立独行，不由又有些头痛。
不知道此人等会还会问出何等，令自己头痛的问题，到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不过自己囊中羞涩，占人此人便宜，所谓吃人嘴短，总不好在此人还未有送客之意以前，便提出告辞。
若是如此行事，好似自己似个得了便宜便卖乖，吃干抹净不认帐的小人一般，故暂时只能默默等待。
更何况此人的来意心思，自己都尚未摸清，总不能迷迷糊糊的来，又一头雾水的回去吧！
……
学着此人，尝试着同样将目光投往窗外夜色，听着外边的晚唱行歌，瞧着无风踏波的商旅游子，显现出盛世繁华的一角缩影。
也不知如此景象，会否终有一日，因为世事盛极而衰的天道循环之理，而自此踪迹难寻？
由此少年脑海中亦开始浮想翩翩，追忆起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的点点滴滴；
遥想转世之前，一世几乎都是碌碌无为，两年多的悲欢离合，不是挣扎于生死之间，拼命求活，便是挣扎于凡尘俗世，只为求存，但是最终却落得：
一根青铜棍，穿胸夺命去，苍茫一念间，轮回再转世！
……
一声叹息响起，二人突然仿似都陷入难言的沉默里去，不能再兴起一言一语的兴致。
此时，窗外灯火连绵，佳人如织，穿梭于画舫舟辑之间；星月辉洒，歌声不绝，绕梁于江波浩渺之上，美不胜收！
少年望着窗外难言的美丽夜景，想起转世前辛苦追逐两年多的江湖岁月，到现在却仍是孑然一身，尤如此刻那一叶扁舟上的老翁，正趁着酒兴击节悲歌，忽生一股苍茫寂廖的落莫感慨。
轮回真的仅仅是生死之间，经历一回吗？
少年不由如此扪心自问……
回顾前世，忽然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历经如此多的轮回，蓦然只觉一阵悲凉失意涌上心上，难掩心头悲苦，似自言自语，又似吐露实情道：
“几年时光匆匆而过，一路风景未见，成就不显，除却落得满心伤痕，至如今却仍是不名一文、两手空空，且需从头再来。唉！罢了……不若放下游侠江湖的迷梦，一切随缘吧！”
忽闻公子击节赞道：
“好，好个放下迷梦，一切随缘！”
说完举起杯中花雕酒，满怀豪情的敬少年道：
“为了这句话，当浮一大白，兄台，请！”说罢一饮而言。
受其感染，少年亦打破从不饮酒的惯例，举杯共饮道：
“人生在世，苦日良多，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