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欢镇有浮欢花,是大陈最独特、最诗情画意的南方小镇。
浮欢镇有清美的浮欢花……
每当暖春三月,浮欢花缓缓盛开,由一簇簇到一群群到一片片,最后是漫山遍野,浮欢镇便十里花海。
浮欢花是淡淡的浅红,渐变的色泽艳艳地好看,微风拂过,花海妖冶,如浪涛滚滚一般,渐变的花浪活了起来,层层推开,前赴后继地让人心醉。
有很多人都在三月来看浮欢花,也来乞求自己的姻缘,浮欢又是媒人,才子佳人都用浮欢来表达爱意。
浮欢镇有声名赫赫的苏家,苏家的官不大,却在那么一个小镇上已经算不得了。
苏桐是苏家的大小姐,全府的掌中宝,生来就被天师预言“此女不俗”。
反观卓敖,只是苏家管理马厩的小厮,他的父母死于战火,因而跟着他祖父过活,而他的祖父正是苏家请来指导苏桐的老师。
因为认定苏桐不俗,所以也并不找女老师,权当苏桐为男儿来养。
卓敖跟着苏桐也会一起学,只是他不喜文,反倒是女儿身的苏桐学成了那些个朝堂之道,但凡卓敖当初认真学,也不会被后来的苏桐设计。
只是,卓敖喜武……
苏桐爱穿青色的衣衫,大抵是因为卓敖曾说过要做青竹那样的男儿。
她便也喜欢青竹,虽然后来即使青衣款款,也没人认为她是君子,但她就是爱竹。
那年十一岁春,浮欢花开得正好,卓敖却要去参军,她早知他的志向,却不曾想,他离开她的时日,竟是这么快到来。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褪去青涩的少年如此俊逸。
她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以绿色为底,匆匆忙忙绣了簇簇的浮欢花,女工粗糙,她后悔没有好好学女工。
绿色为底,红色的浮欢艳艳生姿,仿佛活了一般,少年眸子璀璨地亮了起来。
彼时,小小的苏桐还不知送荷包,绣浮欢代表了什么。
直到苏家将她匆匆忙忙嫁出去的那一刻,她才恍然苏醒。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婚事草率,也从未觉得委屈,因为父亲母亲只是为了她的贞洁。
那时的红衣新房,浮欢花开了满屋子,置身于花海,那个俊秀无双的少年执着她的手许下一世长安。
她笑得连眉梢都飞扬起来,以为从此便是执子白头……
他的离去那么突然,她早知道他的梦想啊……
三千铁骑风中影,万里征程血雨花。
多么大的志向,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如果上天给她的打击仅仅是夫君离去,她尚可接受。
她是个新嫁娘,丈夫却在成婚第二天离家,足以令她遭人唾弃。
娘家不能再庇佑她,从小没有吃过苦头,那一个月她什么苦都尝过了。
生离,死别。
苏家被抄了,那是她还在挽着妇人的发髻,双手冻在冰水里搓揉衣服。
双手生疮尚不自知,她只是一心等待自己的夫君。
有娘家还关照着,邻里可怜她也帮衬着。
可抄家来得那么突然,天生聪颖的她也没有太大的惊慌,她知道苏家不光明,却不曾想这么快就被抄了。
她唯一的庇护没了,她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看隔壁的苏家。
苏家火焰滔天,有稚童的惊慌哭闹和妇人的低低呜咽,鬼哭狼嚎是她耳边唯一的声音。
苏家老爷和夫人死了,倒在了血泊中,只是那双眼睛看着她。
仿佛在欣慰着,幸而把她嫁了出去,才未遭此横祸,又似乎在怨恨,让她复仇。
其他的人都发配了,一场大火就将苏家毁得只剩黑灰。
她的眼睛整夜整夜地睁着,漫天火光和血影,眼泪流了下来也不肯眨眼。
她唯一的庇佑没了。从此她如乞丐一般接受别人的施舍或者好心的馈赠,只是短短一个月,却仿佛经历了一生的磨难。
直到她升起去京都寻找他的心思,她想,是啊,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只要他还在,便没有什么可惧。
她高估了她的能力,在经受过寒风肆虐,雪花压顶,暴雨如注之后,她狼狈地昏倒在地,一如那些濒死的乞丐。
幸运的是,她醒来,在五皇子府。
叶昀是皇帝不敢接入宫的私生子,只能在外偷偷养着。
他本着善心救她,她本着善心帮他夺了这江山。
她只是知道这个孩子很苦,小小的他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
却紧抿着小嘴唇装大人,夜里只敢躲在她的怀里才能睡个安稳觉。
她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阿姐。
她等了他足足七年,人生有多少个七年,纵然她如今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苏桐这名字,你初见我时,很惊讶吧。”
苏桐静静地看着惊愕地瞪大眼睛的卓敖,拿下绾发的青竹簪。
“你看看我是谁。”
似墨一样的乌发垂落,似是九天墨瀑而落,重重地落在卓敖的心上,她手里还拿着本该放在他胸前的荷包。
原来并非长得雌雄莫辨,而是她本身就是女子。
“苏……苏桐。”
他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嗓子干涩地厉害。
他也找不回清明的视线了,湿润的眸子迷迷濛濛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当本该刺杀他的刺客用寒光凛凛的匕首刺入她的心口时,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血色染红了她的青衣,仿佛一株清俊的青竹接受了鲜血的洗礼。
那个粗糙的荷包,从浮欢花上衍生除了点点妖异的红梅。
没人知道将军为何又被放了出来,也没人知道那天皇上和将军谈了什么。
只知道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为救战神而死,战神从此罢官归田。
人死不过一捧黄土,生前一切都烟消云散,苏桐渐渐被遗忘,大陈还是繁荣的模样。
那个少年皇帝却只是久久地站在宫中最高台上,远望着浮欢镇的方向,好像那里有他此生的归宿。
“皇上,该回了。”
身边传来公公的提醒,叶昀却只是不舍得移开眼光。
“她告诉朕,她不在的时候,朕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
有徐徐而升的朝阳暖暖地赶走黎明,那个少年皇帝正如这旭日,该是新生的样子。
………………
浮欢镇来了一个生面孔。
他问原先的苏家住在哪里。
那里已经荒无人烟,只是人们记忆中仿佛还有那个任劳任怨的新嫁娘。
那个男人丰神俊朗,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他的锋芒。
他搭了个竹屋,种了几亩薄田已然满足,悠然的样子令人羡慕。
可是,他的竹屋前立着一块碑,他在悠然中深情地悼念亡妻。
他抚摸着石碑,仿佛在为心爱的人顺发,眼神温柔地似要溢出水。
“你是最反对我去沙场的了,你说我的名字注定了我该悠闲自在地活一世。”
他缓缓道,语带忏悔。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有清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他猛然回身,他挚爱的女子穿着记忆里的青衣,挽着妇人的发髻,笑得一如初见。
“现在你可能和我悠闲得过,一世长安了?”
她款款走来,在他耳边轻语……
七年相思入骨,一世长安不算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