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看见张良,抬头扫视着一排没有尽头的霓虹灯,找寻着自己的目的地。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年年的门前。
年年的卡座已经坐满了,三个包间的桌子上放上了预定的卡片,只有吧台还有空位,里面那些学妹们闹的正欢,有两个还站在吧台调戏着菊花。
文剑瞧见不远处这个站在酒吧门口的女生,抽着烟,似乎突然想起了她是谁,杵了杵张良,“她不是……”
张良点点头,拿起手机,打给了菊花。
菊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向站在店外和文剑抽烟的张良看来,张良指了指手机,通了。
“放《Apologize》,单曲循环。”张良说出了一个歌名,挂了电话,又用微信给菊花发了一遍,张良怕菊花不知道怎么拼。
低沉的钢琴和鼓点从温暖的店里传了出来,这是高中时张良最喜欢的一首歌,也是她最喜欢的,那是,很久之前了。
她迈步走了进去,站在了吧台前,翻着酒水单。
菊花看着这个打扮成熟,看起来温婉良淑的女生,打了声招呼,然后看清了她的脸,顾不上和那些正问东问西的学妹们,盯着门外路边若无其事的张良,神色有些复杂。
对于熟悉张良的人来说,他的初恋是不能碰触的逆鳞,那段晦涩的青春年华,大一的那段时间,张良每每喝醉,都会说起他的初恋是如何报复他,如何折磨他,说到痛处,还不禁涕泗横流一番。
只是,这些话说的多了,听得人虽没问出口,但心中也生出疑惑,她为什么这么对你?
张良没提过,他似乎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些木已成舟的错事,他也说不出口。
他选择忘记那些,即使这样并没有让他在大一的时光里好过一些,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总是这样问,问这个也许他初恋很早就无助低喃过无数遍的话。
柳少穆、李青城和肖少伯三人一排走了过来,张良把兰州扔给了李青城,后者接过,双手护火,张良看见周瑜背着手和梳洗过的南山也晃了过来,还是那件黑色运动外套。
张良默然,走到南山身前,“有啥不懂的就问你菊花学长,放松点,没事。”他示意南山先进店帮忙,然后回到了五个围成圈的男生中间。
“张良,你可以啊。”肖少伯显然是看到了店里的那么多女生,有些喜上眉梢。
“跟我没关系,我请的人才来了一个。”张良吐出一口烟。
“你们看那是谁?”文剑手指着坐在吧台的那个女生。
“谁啊……哦——喔——”五个人开始起哄,张良笑笑,他跟大一的时候不一样了,不会像以前,看见她掉头就跑,也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或者几条短信沉闷很久,他以为是自己成熟了。
其实,只是因为他不再爱她了。
“那今天的歌还唱吗?”李青城突然想起这事,问张良。
“唱,为什么不唱。”张良回了一句,“不过,你们也要唱。”张良指了指柳少穆众人。
“我不行……”
“可以啊!”
“有工资吗?”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心思活泛了起来,毕竟,今天来了很多女生,说不定就能和谁发生点什么。
张良站在人群中间,看见一张许久未见的脸走进了店,那是他大二学架子鼓时认识的女生,很巧,她是张良初恋的直系学妹,只是当时张良并不知道罢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堂只有他们两人的架子鼓课上,张良闻到了空气中意中莫可名状的香味,随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良对这个来自武汉的姑娘展开了竭尽全力的攻势,然后两人在一起三天后,又分手了。
结果是,张良一直到下个学期的第一个月,才还清了追这个女生时,问宿舍里其他人借的外债。好在他并不后悔在学校里吃了很久的馕饼,因为他真的挺喜欢那个女孩的,但是后来他借不到钱请姑娘吃喝玩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就只能到这了,奇怪的是,自这之后,张良更讨厌那些金钱至上的理论,“钱买不来我想要的东西。”他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像是一无所有的乞丐嘲讽着街上其他人庸人自扰。
肖少伯认识这个刚刚走进店的女孩,他现在的女朋友,是和张良初恋一个班的,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人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遇到什么。
他悄悄跟旁边的李青城和柳少穆说着新发现的情况,文剑也凑着耳朵听着,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张良。
“你这是要搞个大新闻啊。”文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李青城似乎想起了当初张良和他组建“良城”乐队时说的,有一天,他要把他的前女友们全叫到一起,听他们乐队唱歌,他看着正在打电话的张良,张良让菊花放Beyond的《光辉岁月》,那是良城乐队第一次排练的曲目,也是这个乐队在宿舍里唱过的唯一一首歌,他有点感慨,转眼已是大四了。
原来,不觉间,还留下了这么多的遗憾,李青城摸了摸背上的吉他,伸出了拳头,其他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张良颔首,笑着伸出手,两只拳头过了两年又碰到了一起,齐声喊出了当年乐队的名字。
“良城!”
李青城和张良笑着,年年里的女生们看了过来。
只是李青城不知道,这也是张良初恋的名字,店里的良辰似乎看到了人堆里并不起眼的张良,抿着果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叫了谁?”柳少穆问张良,眼睛从走过的人群里瞅着。
张良看着这几个带着期待的目光,“什么意思啊你们?”
几个人没理张良,算起了张良还有几个前女友没来,张良看着他们掰弯的指头越来越多,连忙打住,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人没来,便说,“还有两个,都是你们见过的。”
六个人连着张良在内都看着街上在霓虹和夜色下走过的女生,竟然有种望穿秋水等伊人的感觉。
“你看那个,那个有点眼熟。”肖少伯指着走在一个壮硕学生后面的矮个女生喊道。
“是有点眼熟。”张良说道,想着这是哪一笔风流债。
“不对啊,这不是启瓶器吗?”张良一拍头想起来了,这是周瑜一直仰慕的汉文专业的精致女子,周瑜放眼远眺,看见了那个被张良戏称为启瓶器的女生,腼腆的笑了,只是在张良众人看来,这个从来不刮胡子也很少洗头的眼镜男笑着实很猥琐,那种三年不亏的猥琐。
周瑜走出众人,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悄悄递给了肖少伯,迎了上去。
“好巧。”周瑜故作淡定。
“是你啊。”姑娘仰望着周瑜那双明眸,那双在从未擦过、浑浊的金丝眼镜后,满含少男腼腆和炽热的双眸。
“你来吃饭吗?”周瑜推了一把已经偷偷从后面摸过来的张良。
“还没想好要吃什么。”姑娘轻声回到,推了推眼镜。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张良唱着,游荡在两人周围。
“我也是。”周瑜堵着耳朵对姑娘说。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一人,飘香——”张良的歌声没断,还手舞足蹈了起来,路上行人的目光不禁被这三人带着配乐的即兴演出吸住了。
“我先去吃饭了。”姑娘急匆匆拉着舍友走了,周瑜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几步路远的众人早就笑的打跌。
“那个人也挺眼熟的。”肖少伯抹了抹笑出的眼泪,指了下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身影。
“那——”张良众人极尽目力的看着,“那不是导员吗?”张良众人从人群中看清了来的是辅导员,正准备跑,辅导员的女高清传进了耳中。
“再跑就去我办公室。”张良几人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着辅导员阅兵。
“还真挺不错的。”辅导员穿的厚实,缓缓向众人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年年的装修,夸了一句,张良笑了笑,偷偷背过手把烟头扔了。
“老师说不能随地乱扔垃圾!”张良这才看见辅导员牵着的小姑娘,正奶声奶气的斥着张良。
“跟叔叔们打招呼。”辅导员轻轻捏了下小姑娘肉肉的手指说。
“叔叔好!”小姑娘说完,对张良一个人做了个鬼脸。
“导员进来坐坐吧。”张良赶紧招呼道。
“不了,”辅导员抱起跟她一样穿的敦实的女儿,“改天吧,今天还有事。”
“那就不留老师了,”文剑赶紧借坡下驴,“老师路上小心。”
“妈妈他抽烟!”小女孩指着文剑,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辅导员笑着走了,文剑手放在嘴前哈气闻着,张良盘算着应该没人再来了,便招呼众人进店。
张良让李青城先去调音,免得再像上次一般,其他人坐到吧台前,张良示意菊花把歌关了,没看正盯着他的坐在吧台的两个不明所以的女生。
“喂?”张良拿过话筒,酒吧里静了下来。
张良背上了他的老吉他,“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张良看了一眼店门,她没来。
他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南山。
“生命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生活是一列不停奔跑的火车,我们或许没有能力改变太多,但至少,要为了幸福活着。”张良笑着说,“今夜,免单。”然后是吉他响起,和欢呼声。
这感觉,真好。
“逃跑计划,《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张良唱着,闭上了眼。
除了母亲,没人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张良扫着吉他,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歌,那时,坐在良辰左边的那个姑娘应该和她倾慕的乐队主音吉他在一起了吧。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张良破音了,效果却意外的好,众人笑了一瞬,发自内心的掌声回荡在酒吧里,他们一起跟着张良唱着,街上的行人也驻足望向店里。
张良上了大学之后只过了一次生日,讽刺的是,那是在他休学后,离开了宿舍的时候,菊花和周瑜代表宿舍的人来北城给张良过生日,他记得那时,傲寒也在,周瑜和菊花带的是椒麻鸡,蛋糕是傲寒买的。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尾声了。
张良曾以为自己只是喜欢那特定的一类人,他睁开眼看着有些刺眼的温暖射灯,他突然感觉有些孤独。
“那消失在风里,曾与我同行的身影。”张良改了结尾,女声喝彩有些震耳的不真实。
原来自己只喜欢她一个。
张良笑着,举起文剑递来的乌苏,侧耳听着酒吧里的喧闹。
“良城乐队,”张良第一次把目光对准了良辰,她也在看着他,张良引颈一口气喝完瓶中酒,把空酒瓶举过了头顶,一滴酒沫沿着墨绿色的瓶口打转,然后滴落,无声的砸在张良的头上。
“菊花!”张良喊道,挂在墙角的音响嘤了一声。
“过来!”周瑜把他拉了过来,推到了张良身边,菊花有些紧张。
“跟大家说两句吧。”张良把话筒放在了菊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吧台。
“这店是你开的?”良辰像还跟张良是同桌时问他,张良没说话,低头搜索到了《霸王别姬》的伴奏。
“我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菊花目光一直盯着张良,等着后者跟他对视,他不知道张良为什么让他上来,“希望大家玩的开心吧。”
鼓点响了,菊花脸色一变,就想下台,无奈却被周瑜按在了话筒前。
“我不行的!”菊花嘴里念叨着,回荡在酒吧里。
“我站在——”张良站在吧台里举着刚开的乌苏扯着脖子高声唱着,“烈烈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宿舍其他人一起高声唱了起来。
“剑在手”菊花终于扶住了话筒,“问天下谁是英雄”
这是菊花最喜欢的一首歌,因为每次去KTV菊花只点这一首歌,虽然每次都不在调上。张良突然想起,出了KTV,张良再没听过菊花唱歌。
文剑请来的学妹们都看着菊花,嬉笑着,菊花也闭上了眼,纵情的走着调,李青城从台上下来,跟张良碰了下杯。
“我心中,你最重”菊花费劲的唱着。
“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张良跟着菊花一起喊出了下一句,他怕菊花唱不上去。
“你还是扎马尾好看。”张良把一杯倒好的粉象推给了良辰。
“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良辰捧着在灯下透出暗紫色的酒杯说道。
张良没有说话,他看着如往昔一般,近在咫尺的脸庞,想起了良辰以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我爱你,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我现在同时谈了三个男朋友,但是我还是不开心。”
“我跟他做爱的时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张良一口喝完瓶中酒,打了个嗝,撑在桌上,摆了个自以为深情的表情。
“我爱你。”张良说。
良辰手一挥,把酒水单上价值68人民币一瓶的粉象泼在了张良脸上,摔门走了。
张良抹了把脸,看着坐在吧台前最左边,这个自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前女友,然后她也走了。
“南山!”张良喊道,不顾一身湿透,又开了一瓶乌苏。
站在吧台里的南山走到张良身边,抬眼看见店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他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脖子。
“你把你做的事跟大家说说,啊?——”张良还欲再说,被刚从台子上冲下来的菊花捂住了嘴,扛进了库房。
伴奏还在响着,只是没人再唱了,如同缺了一角的拼图,让人难受。
菊花从库房走出来。
“公瑾,该你了。”
周瑜走上台,故作潇洒的一挥手,“《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