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是春，俯首成秋。时光流淌，浸渍万物。
一年后的初夏，受温带海洋性季风的影响，蓝海市仍是像以前那么静谧、那么清凉。
坝口县看守所里，有一间单独的牢房，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本《世界近现代史》，心无旁骛的看着。
这时，远处牢房的铁门被打开，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犯人95418，提审。”
被叫做95418的犯人放下手中的《世界近现代史》，橙色的制服上赫然写着“坝看”字样，一头溜青的卡尺看上去格外惹眼。狱警为95418带上手铐、脚铐，带往审讯室。
一年前，电视台对口口香狗肉馆的案子大肆报道，但是只字不提犯罪嫌疑人的任何信息。被捕后的长发男前后辗转多地，最后被关在坝口县看守所里。本着特事特办的态度，法院都没有公开审理此案，长发男被一直关押在坝口县看守所。由于信息不全，他的档案里除了95418一串编码外，只剩下身高体重及口口香狗肉馆案的部分资料。
这次提审，是市刑侦大队大队长乔冰亲自带队。
“姓名。”
“不知道”
“你从哪里来的？”
“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到蓝海市的？”审讯桌那头的乔冰问道。
“不记得，醒来的时候就躺在海边。”犯人95418的声音干净不拖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次审讯，乔冰没有从95418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乔冰走出审讯室的门口，摆摆手示意狱警把95418带回监狱。扭头看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面孔望着自己。
“老吴。”乔冰有点意外，因为走廊那头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一年前6.14案立下战功的坝口县巡警吴振国。
“乔大队长，好久不见。”老吴急忙走过来，热情的同乔大队长握了握手，从口袋掏出一盒一支笔香烟甩出一根递给乔冰。
“可不是嘛！自从去年围捕行动结束以后到现在是第一次吧。”乔冰阻止了吴振国伸过来的打火机，自己掏出火机点上吸了一口。“欸？我记得你不是升任坝口侦查科副科长么?怎么跑到看守所来了。”
老吴冲着被狱警押走的95418努努嘴说道，“我是来看那个孩子的。”
乔冰冲着95418的背影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害怕他跑了报复你啊。”
“这孩子命苦啊，被海浪冲上岸，啥也不记得了，到了咱们这连语言也不通。”吴振国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说道：“我每周都过来看他，给他送点书啥的，教教这个孩子说中国话。”
“哦？”吴振国的话引起了乔冰的兴趣。“我说他一年之前啥都不会说，现在都能交流了，原来是你老吴的功劳啊。”
“功劳不敢当，只是略尽绵力帮帮这个孩子。我爱人是小学语文老师，主要是她一直在帮这个孩子。刚开始我就给他送一些婴幼儿的书籍，送他些有声读物啥的。这孩子是真聪明啊，接受新知识能力很强，而且还勤奋，这么厚的新华字典被他翻烂两本了。看着这孩子进步这么快啊，真比我升官了还高兴。”
看着乔冰一脸诧异的表情，吴振国继续说道：“我老吴活了大半辈子了，膝下无子。这一年我真是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啦。”
乔冰由衷的伸出大拇指。“行，老吴！不愧是咱们警界的榜样。”
“乔队，这孩子被关了一年了，法院也不判刑，就算判刑，他犯的事不至于关一辈子。上边到底有什么打算？”吴振国突然问道。
“这个……”乔冰语塞道：“具体上边怎么安排我也不清楚，特事特办么？这个犯人档案记录全是空的，系统里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现在上边把他当成野人。”
“老吴我活了大半辈子，别的不行，看人准成啊，这真是个好孩子。乔队长您一定得帮帮这个孩子啊。”
乔冰混迹公安系统这么多年，事情的难度他一清二楚。这个犯人去年承让全市的公安干警脸上无光，尽管事情都过去一年了，领导现在什么态度他一点也摸不透，万一触了领导霉头，不是自找麻烦么？
吴振国看到乔冰脸上犹豫不觉的表情，说道：“乔队，你跟我来。”
乔冰跟着吴振国走进看守所内，透过牢房的窗户往里瞅。里面的少年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那本《世界近现代史》聚精会神的看着。
吴振国拽拽乔冰，两人一起走出牢房。
“乔队，去年咱们大搜捕，这孩子丛林战经验丰富，费了好大的劲才抓到他。当时他要取咱们一两个同事的命不跟玩一样么，可是他没有啊。这一年了，刚开始我是想着帮帮这个孩子。后来我发现这孩子真是个奇才啊，什么东西医学会就，关一辈子真是可惜了。”吴振国又拽出一根烟来递给乔冰，见乔冰不要便塞到自己嘴里。
“老吴啊，我相信你，可是怎么让领导相信我啊。”
“你说这事我都明白。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老吴膝下无子，有这么个人给我养老送终，也算我老吴没白活。”四十多岁的吴振国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吴振国脸上的笑容感染了乔冰。
乔冰自顾自的点上一根烟猛抽了几口。“行，这事我帮你。不过得重新录一下口供，你跟你儿子沟通一下，到时候让他这么说……”
……
市公安局，乔冰径直爬上四楼，轻轻敲了敲市公安局局长郝少锋的门。
“进来。”是郝少锋的声音。
乔冰推门而入，屋里不单有郝少锋，还有市政法委书记王永坤、市武警大队队长周达夫，三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正在商量什么。乔冰显然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正琢磨这个场合要不要把吴振国拜托的事情说出来。
“小乔，什么事？”郝少锋问道。
“唔……王书记，周局，你们也在啊。”乔冰一语塞，后来索性把心一横。“是这样的，接到郝局命令，我带人去坝口县对去年6.14凤尾山围捕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审问。”
说到这里，坐在对面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乔冰，显然是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小乔你坐下，详细说说。”市政法委书记王永坤放下手中的水杯，示意乔冰继续。
乔冰也不含糊，直接搬了椅子坐在最外围，将手里的材料递给王书记。“由于之前脑部受到重创，对之前的事情已经记得不清楚了，只是记得自己生活在森林里面。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基本上可以排除犯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或者国际雇佣兵。”
趁王永坤仔细翻看了审讯的记录，乔冰接着说道：“在坝口县看守所里遇到吴振国了。哦，就是那个开枪抓住歹徒的坝口老巡警。”
“他被调去看守所工作了？”郝少锋插口问道。
“倒没有，他是去看犯人95418的。”乔冰解释道：“自从他开枪抓捕犯人之后，内心一直挺愧疚的。每个周老吴都会去看守所教犯人说话，还教他读书识字。”
“听说过，这个老吴去年因为这个案子被树立成典型了。”政法委书记王永坤把手里的资料转给旁边的郝少锋。“小乔，这个犯人你接触过，你怎么看？”
“我翻过去年6.14案件的卷宗。有3点问题值得深思。第一，据犯人交代，6.14案前一个月，他在坝南镇的海岸边醒来，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犯人的身份问题至今是个迷。第二，犯人用一年的时间就学会用普通话交流，还带有浓厚的蓝海口音，如果他之前就系统的学过其他语言，想要不带任何口音说普通话很难。第三，去年案发时，犯人曾经抢了警方一把54手枪，可是并没有使用，加上后来犯人不会用筷子、胃部有未消化完的生肉，以及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这点来看，他之前生活的环境很落后、很原始，起码不是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
“嗯，不愧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啊，工作做得很细致啊。”周达夫适时的插嘴赞扬了两句。
“近期犯人有没有过激的行为？”市局局长郝少锋问道。
“我从狱警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是，犯人被关押这一年来醉心学习，一直在牢房里看书。我提审他的时候，他正在读《世界近现代史》。”乔冰说道。
整屋的眼球掉了一地。郝少锋适时出来打圆场说道：“呵呵……坝口看守所风气很不错嘛，要是所有犯人都是这个态度，监狱就变成学校了嘛。”
“对了，全省警务技战术比武这个月底就要举行了，省公安厅对这个比赛十分重视，据说这次扮演匪徒的都是从省武警总队借调过来的人，比赛难度之大可见一斑。之前咱们蓝海市在这方面一个奖牌都没拿到过，我们仨刚才开会也在讨论这个事情。这次我们准备让市武警大队担任主力，周达夫同志亲自带队，一定要拿到好名次。乔队长在一线工作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爱将推荐一下。”市政法委书记王永坤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水啄了一口。
乔冰突生一记，说道：“我觉得去年6.14案的犯人95418个人素质十分不错，反搜捕能力非常强，可以考虑让他戴罪立功，参加这次比武。”
噗……王永坤刚喝下去的茶水喷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