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亭子的石阶,亦翔看到老板娘貌似很兴奋地转身,在看到是他的时候却又骤然失去笑容。之后很快又挂上微笑,但是亦翔却觉得这有点像是在苦笑,又像是一种释然。
亦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他觉得老板娘在看到他的时候,是一种失望,之后又是一种理所当然。
“老板娘,你在看日落吗?介意和我一起看吗?”亦翔大大方方走了进来,直接坐到老板娘旁边的一张石椅上。
这种搭讪年轻女孩的方式让老板娘忍俊不禁,之后便是放声大笑。笑得本性就是厚脸皮的亦翔,都忍不住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
“难怪,难怪一个杀人杀红了眼的人,也不愿意对你下手。你真是太天真无邪了,不管对谁都那么好,连对我们这种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都能够谈笑风生。他,去了吧……”一阵大笑之后,老板娘的笑声便慢慢地停了。
亦翔这才正视老板娘那张眼角满是鱼尾纹的脸,他看到老板娘眼角似乎含着泪花,在傍晚红霞的照耀之下,闪着淡红色的光,就像一滴血泪。那苗族女子极富特色的服装,却从来没见过她穿过。
他看着老板娘,坐在石椅上,背后是一颗硕大的夕阳,如火球一般,仿佛将要吞赦掉这个满脸微笑的妇女。那弯起的嘴角,挤得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那个小小的眼珠子调皮地想要掀开阻挡她视线的眼皮,那眼睛却始终眯成一条缝。
老板娘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美娇娘,不然如何能得到铁汉的柔情。而现在,亦翔不再觉得老板娘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柔情的花瓶。真正打动老板那个铁汉的,或许是这个狡黠的眼光,以及那颗玲珑剔透的心。
老板他,的确,是去了,去了一个该为他罪行赎罪的地方了,去了那个只讲法不讲情的审判之地……
亦翔的话只到嘴边,他知道他不用说出来,老板娘就知道了。他实在搞不懂,就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守护之责,一对如此般配的夫妇就这样踏上了罪恶的不归路。难道真的有比生命还高的信仰吗?
“等我一下吧,我去拿一些东西。”老板娘站了起来,然后跨到亭子下,在那悬崖边上,一手往那“凤守亭”裸露在外三分之一的部分石台下探。看得亦翔胆战心惊的,之后他看到了老板娘从下面摸出了一个大包裹。
包裹上面满是血,里面是一把菜刀,一件紧身黑衣,那紧身衣可以从头包到脚,连手指都可以包进去。这衣服看来是为了不留下痕迹,那可是连头发都是可以包住的,这样连掉一根头发都不可能了。
这样子,警察怎么可能在现场找到一根头发去验DNA,以此找出凶手?难怪说现场那么干净,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真是太缜密了。
看来这些就是证据了,果然老板娘知道老板去自首了,不然,就根据老板说的。为了妻子,他不能自首,只为了妻子不愿意他去监狱里的不舍之情。
老板娘绝对不会做背后告密的事,这是因为笃定了老板已经伏法了。所以把一些证据也拿出来,只为了成全老板的自首之心。
“这东西就给你吧,他既然选择了,我也会支持的。而我也是参与者,所以我也会去投案。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和我去一个地方。”老板娘将那沾满鲜血的包裹递给亦翔。
亦翔下意识闪躲,这上面可是至少沾了三个人的鲜血,他第一反应便是躲开那个包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头果然看到老板娘落寞的眼神。原本还神采奕奕的眼睛,现在如死水一般沉寂。
老板娘看着亦翔下意识的动作,把手中包裹收回,抱在怀里说:“真是老糊涂了,这沾满血腥的东西,应该是自己担着。”
亦翔不忍看老板娘那绝望的眼神,做好心理准备想伸手接过包裹。却被老板娘拒绝了,看着老板娘那故作坚强的步伐,亦翔心里不太好受。一个愿意为自己过错负责的人,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拒绝他改过的心。
默默地跟在老板娘身后,亦翔又走到了他从梅花林离开的墓道,老板娘带他回到了梅花林。
老板娘轻轻地将手中的包裹放到其中一颗梅花树树下,然后便双腿跪下,对着梅花树庄重地行了三跪九拜之礼。起身之后对着梅花林说:“梅花林啊,梅花林,为了你,四年前我动手杀了一个对你产生歪脑筋的人。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的责任就是护好你。”
亦翔听到这,猛然抬头,什么,四年前那个是老板娘杀的?亦翔有点惊讶,又有点理所当然。因为老板说的时候,杀人动机不够充分,因为他对梅花林的信仰不深。为了一个死物,把自己搭进去,不是一个当过兵的人会干的事。
而如果是为了他真正的信仰,他绝对可以抛却所有的原则,那个信仰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老板娘。为了老板娘,他什么都会干。爱情是盲目的,为了爱情抛弃所有是不理智的。但是一个理智的爱情,那就只能是爱得不够深,爱得不够疯狂。
老板娘突然大笑:“但是,这一次让他双手染血,我后悔了,很后悔,后悔当初会什么要脏了自己的手,守护你这个不该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东西,后悔守护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宝藏。”
“因为四年前杀了人,我脱下了苗族的衣服,肮脏的人不配穿,肮脏的人不配崇拜盘瓠,我抛弃了所有,但庆幸我还有他。为了我,无宗教信仰的他,带着我一起重获信仰,我们信仰了佛教。每天都是他在诵读佛经才让我走出杀人的噩梦。”说完,老板娘又痛哭了起来。
“但是,又是因为我的失言,让贪婪的赌鬼盯上。为了掩饰我的罪行,他那原本应该拿着正义之枪的手被鲜血染红,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染上了永远洗不掉的肮脏。这一次,我永远失去他了。”痛苦过后归于宁静。
整个墓室寂静如死水,只听到老板娘低声抽泣的声音。过了一会,原本跪趴着的老板娘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那颗她叩拜的梅花树下,挖出了一个木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封信。
转身把空盒子埋了回去,从地上拿起那个沾满鲜血的包裹。这一次,她将包裹递给亦翔,亦翔想也不想就接过了,这次给亦翔的,还有那一封信。
老板娘看着亦翔毫不迟疑的动作,满眼感动说:“这一次,就请你将证物带到警局,顺便带上我这自悔信,至少四年前的案件要还他一个清白。这个包裹我刚刚叩拜的时候,就把所有的罪孽和怨气推到自己身上。这只是纯粹的证物,所有的罪过我一力承当。”
“但是,今天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警局投案了。我这样一个灵魂不干净的人,要和我的祖先一起,把最后的灵魂和身躯献给梅花林。做好一个梅花林真正的守护者身份。墓被发现了,守墓人也该消失了。”老板娘说完,突然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
亦翔放下手中东西,扶起老板娘,刚刚就发现老板娘脸色不太对,他痛恨自己怎么不早一点发现老板娘的不对劲。这明显的中毒症状,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底下服了药啊?
对了,是刚刚挖出那个木盒的时候,那个时候老板娘打开盒子后有用手捂住嘴巴痛哭一回。就是在那个时候塞药进去的,居然没有发现,现在这里这么偏远,根本来不及打电话叫救护车,而且这药性很快。
不用一会儿,老板娘脸色更加苍白,精神不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个什么信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那个信仰很重要吗?明明一对无比恩爱的夫妻变成杀人犯,搞得家破人亡。这值得吗?那个信仰到底是什么啊!”亦翔忍不住流下眼泪。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他不带人来考古探险,就不会发现古墓。没有发现古墓,那就不会把考古队的人引来。没有把考古队引来,就不会发现梅花林。
没有发现梅花林,老板和老板娘就不会心虚而让考古人员拿了把柄。考古人员没有拿到把柄,就不会贪心地要挟老板夫妇。没有要挟老板夫妇,那么老板就不会为了掩盖老板娘的罪行而杀人。
没有杀人的开端,就没有老板夫妇的生离死别。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人来的,没有发现古墓,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亦翔抱着扶着老板娘的肩膀,失声痛哭。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自杀,这比知道老板是凶手,看着可以成为好友的老板被捕入狱还痛苦。
“这一切……和你无关,咳咳,我这是为了……赎罪,我也要去问问我的祖先了……我们守着这些有什么……意义,告诉他,我很好……”
说完,老板娘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带走了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