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大厅的露台上,少年和高大的国王站在一起,前方广场上聚集着数以万计的人群。
塔尔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数万人面前,被他们的目光所注视着。
这让他觉得有些紧张。
“红枫城的子民,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敬爱的男爵,在今天晚上不幸被刺客刺杀!”站在他身旁的国王显然并未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正慷慨激昂的发表着自己的演说,“身为男爵的好友,你们的国王,我认为红枫城不能没有一个能够庇护你们的领导者!”
“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孩子,就是男爵的爵位的继承者,他失散多年的外孙,塔尔!”
奥古斯汀有些激动地挥着大手,“身为琼斯血脉的继承者,他继承爵位合情合法,现在在这个公开的场合下,我将授予他红枫大公的爵位,他就是你们今后要效忠的领主!”
这些桀骜不驯的诺曼人会接受一个少年来做他们的领主么?
塔尔能听到下方传来的喧哗声,心中惴惴不安,担心这些市民是否会承认他的身份。
“我反对!”
人群中传来的声音让少年心里一跳,他看到一个穿着修女教袍的老妇人大喊着,“我不承认他的身份,他不是男爵的继承人,我不会让一个怪物来做我们的领主!”
“他是怪物!异种!”
“驱逐他!把他流放!”
“烧死他!”
为什么?塔尔看着脚下沸腾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要说他是个怪物,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人群散开,一座高大的铁十字出现在广场中央,金色的火焰攀附在上面,在风中舞动,那是教会处死异端所用的火刑架!
不,不!我不是异端!
塔尔想要大喊,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融化,源源不断的金色液体从他身体中流出,将他变成了一个恶心的怪物!
“你竟然是个怪物?!”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脖子,国王的怒吼声在耳边响起,“欺骗国王,这是死罪!”
“去死吧,异端!”
身体上传来的力量使他向后倒去,从露台上向下坠落,下面就是灼热的十字架,金色圣火熊熊燃烧,即将把他吞没。
“不要!”
塔尔惊叫一声,猛然坐起身子。
“少爷?”
辛西娅的声音响起,令少年回过神来,转头正看到对方担忧的表情。
“您刚才是做噩梦了么?”女管家有些不安,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她想到了同样被噩梦折磨了十多年的男爵,两手不由揪紧了皮衣下摆。
“不,我只是····”塔尔欲言又止,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打湿,一时有些恍惚,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么····
环视四周,发现两人正呆在军团驻地的营帐中,塔尔才想起他们是来找两位军团长,但他们不在营帐里,又因为自己昨晚没有休息好,在这里等待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塔尔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大概有二十分钟吧···”女管家揉揉眼,语气中也带着些困意,显然昨晚的事情让她也没有休息好,“我看您之前没有休息好,就没有打扰您。”
身上传来一阵清香,塔尔看看两人的坐姿,顿时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是枕着女管家的大腿睡着了,脸上一红,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也休息一会吧——”
“少爷!”
塔尔话音未落,营帐外传来熟悉的女声,军团长瑞姬走进营帐,对塔尔弯腰行礼道:“少爷,您的侍卫们已经集结完毕,都在外面等着。”
“国王也和他的护卫们等在外面。”
“我知道了,杰姆团长呢?”
“他已经在墓地等着了。”瑞姬语气顿了顿,神情一黯,“毕竟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太突然了····”
“他受到的打击有些大了。”
果然还是受到了打击么,塔尔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个光头大汉得知男爵死亡时的表情,心情无端有些沉重,回头看着跟上来的辛西娅,塔尔深吸口气。
“走吧,我们去墓地,参加男爵的葬礼。”
“是····”
塔尔转身走出营帐,正看到等候着的十几名护卫,他们都是精壮的北地汉子,皆是全副武装,看到塔尔后都单膝行礼,“向您致敬,塔尔大人!”
“额,你们起来吧,不用这么拘束。”被这样恭敬的对待令塔尔有些不适应,他揉着眉心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先去参加男爵的葬礼。”
“是,遵循您的意志!”为首一名年长的汉子开口道,棕色的络腮胡格外浓密,令塔尔不由多看了几眼。
“嘿——小不点——!”
一声呼喊令塔尔将目光移了过去,军团驻地外,能看到国王和他的白熊军团卫士们等在那里,奥古斯汀正在对他挥手。
“这边——”
“看来我们的国王已经等不及了···”塔尔对国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小不点有些无奈,但还是跨上了侍卫们牵来的北地棕鬓马,由那个大胡子侍卫牵着马,辛西娅和瑞姬跟在身侧,几人向驻地外走去。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塔尔坐在马背上,对身前的侍卫问道。
“克里斯,大人。”大胡子看了他一眼,牵马向前走去,“我的名字是克里斯,您的护卫队长,曾经的巨盾军团的一名老兵。”
“在您和国王前往白牙堡谈判的途中,都有我和我手下的人保护您。”
“是么······”塔尔有些僵硬的笑笑,想到了罗威,这些人之前,也是负责他的安全吧。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种超凡之力,难以防范,他还是要尽快增强实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不是把性命交托到这些陌生人手中。
你到底要睡多久啊,塔尔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我需要你,法里安。
“你的速度有些慢了。”临近国王,奥古斯汀的语气有些抱怨,“主人怎么能让客人等待呢?”
“还不是你要在这里等我们的······”塔尔心中腹诽,但没有明说,只是跟上了国王的队伍,一行人朝着城西的公墓去了。
走过几道街区,能看到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大部分居民都朝着公墓的方向赶去。
约莫走了十几分钟后,他们停在公墓入口处,“我们到了,大人。”
“我知道·····”塔尔在辛西娅的帮助下从马背上下来,踩在公墓黏重松软的黑土地上,前面的空地上放着一具黑色棺木,一旁已经挖好了土坑,以及立起的墓碑。
棺木旁边站着一名中年牧师,身穿红色教袍,显然是一名大主祭。
塔尔身后跟着辛西娅,走向棺木,能看到杰姆也站在那里,他目光紧盯着棺木,神情有些恍惚,仿佛还不能接受男爵已死的事实。
“去和他道个别吧,这是死者亲人要做的。”中年牧师递给塔尔一束白色的洛蒂花,“这会让他在去往天堂的路上不再孤单。”
塔尔没有说话,看着手中洁白的花束,洛蒂花形似玫瑰,在北地风俗中代表着对亡者的哀悼和思念。
“外公·····”
少年目光落在棺木中,男爵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两手交叠在胸前,神态安详,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一般,身上的伤口都被衣服掩盖。
看着躺在那里的男爵,塔尔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老人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杀了他,一个在这里给他送葬,却和他算不上熟悉,彼此间也没有相处多长时间,塔尔突然觉得有些累了,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已经不想再追究那些血腥的过往,也不远再探知琼斯家族被诅咒的命运,将洛蒂花放在男爵身旁,塔尔的手在棺木旁搭了一会,随即让开身子,让辛西娅等其他人来表达对死者的敬意。
一个接一个,人们上前来与死者道别。
“看到这一切,有什么想法。”国王站在塔尔身旁,神色难得的正经起来。
“我对他并不了解···”塔尔低声说道,“但我能看出,他是一个好的领主。”
说话间,所有死者生前相识的人都完成了道别,棺木闭合,将光明与黑暗,生人和死者隔绝开来。
“那么现在,就是葬礼的最后一步。”主持葬礼的牧师看了眼四周,打开手中的《圣典》,“主说过,凡信仰他的,死后必将得到拯救,灵魂洗净,进入天堂。”
“愿躺在这里这位贤明的领主,英勇的战士安息,伴着他的荣耀一起。”
牧师合上《圣典》,“将他埋葬吧。”
等在一旁的几名士兵将棺木放入土坑,开始向里面填土,牧师也准备咏唱一首圣歌,来净化死者的灵魂。
“教会的圣歌····”国王在一旁瞥了瞥嘴,突然大着嗓门打断了牧师,“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还是照我们北地人的传统来吧!”
“北地人的传统?”被打断的牧师有些茫然,他是个辉耀人。
作为教会派来的使者,他只是想走个过场,尽快结束这场葬礼后,带着国王他们去白牙堡,对北地风俗也并不了解。
“还是我来吧·····”杰姆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一枚样式古朴的东西,上面有八个小孔,形状像是扭曲的号角,充满了粗犷的气息。
“就让我吹奏这件【耶撒克】,给男爵送行吧····”
杰姆深吸口气,嘴巴贴了上去,紧接着,低沉古朴的乐声响起,塔尔有些惊异的看向那个样式古怪的号角,没想到这居然是一柄乐器!
乐声回荡,宛如深沉的呜咽,又像是夜风划过树林,不知是谁先开了个头,人群中传来低沉的唱和声,千万人齐声咏唱着悠远的先民歌谣,诺曼人古老的先辈们似乎跨越了时空,也降临在这里,唱和声交叠在一起,生出一种庄严的神圣之感。
塔尔看着棺木渐渐被掩埋,深吸口气,就让当年的秘密,那些黑暗中的往事,就这样和男爵一同被掩埋吧。
乐声汇聚在头顶,向上攀升,如同逝者远去的灵魂·······
“他出生在这片土地,也在这片土地中长眠。”杰姆站在马车前,语气不复先前的桀骜,“艾文少爷变成那个样子,现在您就是琼斯家族最后的血脉,请您在路途中注意身体,离开这里的时间中,我和瑞姬会负责城市的警备。”
一旁的书记员也恭敬地开口道:“期间城市的管理裁决,就暂时由我负责。”
“我知道了。”塔尔和辛西娅坐在马车中,看着这两人,“辛西娅会照顾我的,你们不用担心。”
“我会平安回来的。”
送走自己新的领主大人后,杰姆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以及国王的队伍,有些感叹。
“就这么走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小子。”
“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阿曼斯瞟了他一眼,“国王到底还是帮了些忙,留下了白熊军团的一部分人,帮我们迎击接下来要出现的魔潮。”
“我先去处理事务了。”
阿曼斯转身离去,身后的杰姆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
这个男人,还是像原来一样沉默寡言,让人难以猜出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罢。”杰姆摇摇头,“要忙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
杰姆离开了墓园,聚集在这里的民众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座新竖立起的墓碑。
“都走了。”
远处的废旧街区,一间房屋的二楼露台上,凯尔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去的车队消失在街角。
“你的小塔尔也走了,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大公,要去参加南北会谈。”
身旁的青年有些沉默,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没想到,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不但是塔尔,连艾文也是,我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女孩,还转化成了异种·····“贝伦一拳砸在栏杆上,“塔尔遇到危险,朋友发生那种变化,我却只能呆在这里,就像个废人一样!”
“你已经废了。”凯尔毫不留情的揭开贝伦的痛处,“医生查出你右手骨头开裂,已经不能再拿剑了。”
“我知道。”贝伦没有沮丧,“但我还能锤炼血气,我还能进阶,右手不能拿剑,我就用左手!只要我种下源力种子,我一样能保护塔尔!有能力站在他身边!”
“你说的不错·····”凯尔似乎对青年多了些兴趣,“好好努力吧,我看好你。”
“那你呢?”贝伦长出口气,“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青年看向北方的天际,笑得有些苦涩,“我要留在这里,等她回来·····”
“等着艾文,或者该叫她····莉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