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松海市还没有醒来,古恒、林立和楼连芹已经拖着几袋行李默默地走在了大街上。惨淡的月亮还挂在夜空中。刚才林立和古恒大吵了一架,因为古恒已经暗地里将回家的车票买好了。林立甚至将那些向陈晓莉借来的钱撒落到地上,然后说要和楼连芹在松海市结婚,但古恒就是不吭一声地背上行李走了出来。楼连芹那时候几乎被林立的声音吓得哭出来,那声音就像海水的咆哮。现在林立的情绪极其低落,但他还是紧紧地挽着楼连芹的手问:“冷吗?”楼连芹呼着白气摇了摇头。
这时候,林立对着前面的古恒问了句:“阿昌呢?”
“去别的地方了,他们两个会照顾好自己的。”
红绿灯闪着有节奏的光芒,三个人停了下来。
林立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其实那玉是假的。”
“我知道。”古恒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看刻着的名字就知道了……”古恒还想说点什么,前面就绿灯了,于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
“那阿老在骗我们?曾祖父在骗我们吗?……”
林立和楼连芹还是没有迈开脚步,他们看着古恒的背影,好像看着一盏红灯。恍惚中,林立和楼连芹好像在这座城市的片刻安静中产生了幻觉。他们看见自己走进了为他们精心布置好的婚礼殿堂,那里所有的人都充满了微笑,他们沉浸在像糖一样的空气中,还有林立说的那条楼连芹家的小狗,摇着尾巴在他们身边乱窜。
“呵呵。”楼连芹竟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在发呆啊?”
“你不也是吗?”
说完,两人就相视笑了起来。古恒的身影已经变得有点渺小了。
“你来松海就是为了找玉吗?”楼连芹问。
林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空还是那么灰暗,那是一种压抑的灰,令人茫然失措的灰。这时候林立突然想到了陈晓莉,他觉得陈晓莉昨天跟他说的最后几句话让他有点莫名的忧伤。她本来就是个极其平常的女人,谁都喜欢钱和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但是她没有犯罪,却一样要离开这个城市。林立掏出手机给陈晓莉打电话,但已经关机了。刹那间,林立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他的眼前不禁浮现了他来松海之后遇见的那些面孔。听古恒说,黄大令很狼狈地被钱所长那帮人穷追着朝荒山野岭跑去,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遇见深不可测的悬崖,钱所长的死就像一张纸头被撕碎,突然间让人看不清楚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而阿痞则走得更默不作声,就像出去买外卖了一样,林立一直觉得他的神经衰弱会越来越严重。还有阿昌、黑面少年、黑面少年的父亲、张老头、张老头的儿子,以及死得有点不明不白的阿老和王虎。林立不禁在脑海里想,这些人中间究竟谁最坏呢?谁是真正的凶手呢?这问题的答案就如同报纸上常出现的那句话一样:此案正在调查中。
林立又看了眼渐渐模糊的古恒说:“我们留在这里好吗?”
楼连芹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有点想家了。”
林立抬起头,四周的高楼似乎都在旋转,连天空里的乌云都似乎起了旋涡。过年之前这里似乎要下场雨,现在风和乌云已经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了。现在北郊的海边肯定是一片海天相接的灰,而那块被阿老刻上名字的玉块已经安静地躺在了那个土坑里。其实这玉的确和阿老很像,是朴实的,安静的,甚至是超脱的,但在大家看来却是珍贵的,神秘的,甚至是可怕的。
雨点似乎已经落了下来,林立下意识地将手挡在楼连芹的头上,然后一路跑了起来。
“快点,车站就在前面了。”林立边跑边喊。
“我们春节前还是到不了家。”
“没事,明年春节还可以过。”
林立和楼连芹刚跑到候车大厅的屋檐下,那雨就像一整个海洋的水被倒了下来,噼噼啪啪,一时间眼前的一切就模糊起来了。
“你为什么来松海?”林立突然问身边的楼连芹。
“忘记了。”楼连芹看了眼大钟说,“走吧,火车六点半开。”
楼连芹已经朝前面走去,而林立却分明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他:“你为什么来松海?”找玉。林立很果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知道等他回到越福老家之后,肯定有许多小朋友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那里好玩吗?林立觉得应该要很果断地说两个字,好玩。然后应该把松海变成美丽的童话世界,或者实在想不出来,就编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就像活了近一百二十岁的古厚德那样,讲讲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林立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雨和被雨包围着的城市。这就像一张黑白照片,在所有的繁杂和喧嚣后面静静地露出笑容,巨大的圆钟敲过之后,所有的色彩和线条又将复苏,一切都不断地进来,不断地离去,所有丑恶的、美丽的、纯真的虚伪的,都像一朵花那样在每一个季节,安静地放肆地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