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天快黑时，总算又来了一辆车，洗车。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天公不作美，雨下得滴滴答答，时断时续，刚洗的车，在雨天里跑一趟，就又脏了，所以，很多人干脆不洗车了，索性等到天完全晴朗时再洗。可是，老天却像个淘气的猴子，就是不肯彻底放晴，太阳刚把路面的积水晒干，雨于下起来了。洗车店的生意一落千丈，老板的脸色，比天还阴沉。
几个洗车工，一齐围了上去，冲水，喷泡沫，擦洗，再冲水，抹干，擦拭……忙得不亦乐乎。有活干，大家有的是力气。
她负责擦拭和吸尘。拖来吸尘器，打开车门，先将各个座位的边角，吸一遍，食物的碎屑、纸片、果壳、头发，统统被吸了进去。吸尘器嗡嗡地风鸣，像一头亢奋的动物，似乎有活干，它也显得特别兴奋。是啊，有活了，洗车店就有收入了，老板就有钱支付各种费用，包括洗车工们的工资了，已经连续两个月，老板只给每个洗车工开一半的工资，这让本来就收入不高的洗车工们，个个愁容满面。他们大多是从遥远的乡下进城来打工的，家里的老人孩子，都等着他们寄钱回去，买种子农药花费，交学费呢。
仔细地将座位吸干净后，她又弯腰用吸尘器吸脚垫和座位下面，座位下面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所以，每次给车子吸尘时，她都会特别地将这些角落，多吸几遍。她将腰弯得很低很低，头几乎贴着脚垫，然后，将吸尘器的嘴探到座位下面最深的部位。吸尘器欢快地叫着，“呼啦呼啦”地将它吸力范围内的东西，都收入囊中，就象一个大块朵颐的人一样心满意足。
其他洗车工已经将整个车子都擦拭干净了，只有她还在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吸着。车主用满意的眼光看着她。
她慢慢地直起身，用一只手撑着腰。她终于将车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吸干净了。车主满意地驾车离去。
天也快黑透了。这个时间，已经不大可能有人再来洗车了，老板喊了声收工。洗车工们各自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准备收工回家，只有她将洗车用的抹布，一块块晾好，然后，将水桶、高压枪等物品一一归位。这些工作本非她的职责，但她总是额外地将它们做好，才最后一个离开。
老板先走了，洗车工们也都跟着走了。她四周看了看，然后，习惯性地将吸尘器拖进工房，又将吸尘器上的滤尘袋卸下，吸了一天，滤尘袋鼓鼓囊囊，装满了垃圾。奇怪，她并没有将垃圾直接倒进垃圾桶里，而是倒在地上，然后，用手一点一点地扒开垃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一撮泥尘里面，裹夹着一枚一角的硬币；在一团头发丝里，又是一枚硬币。一枚，两枚，三枚……十几枚硬币，在灯光下闪着怪异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将硬币一枚枚拣起来。
突然，工房的门被打开了。另外几个洗车工，齐刷刷拥了进来。原来他们根本就没走。
她的手中握着那几枚硬币，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有人拿下了她手中的硬币，数了数，一共15枚，2元7角。难怪她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吸尘器里的垃圾，也总是她清理。原来，每次吸尘器在吸掉灰尘的同时，也会将落在车底角落里的硬币吸起来。
她的脸刷地红了，难为情地搓着手。
忽然，有个洗车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塞到她手中；又有一个人，递过来几张纸钞……
年龄最大的洗车工对她说，老板今天告诉我们，原来你每月的工资都拿到医院，为你婆婆看病去了。你丈夫死得早，一个女人，哪能担得起这么重的负担啊。今后，我们一起帮你！
几个洗车工，将手和她的手，紧紧地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