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时间停在了8点35分。
两年了，那只手表上的三根指针，就都再也没有走过一步。手表彻底坏了。知道老爷子喜欢戴手表，儿子特意买了一只新的进口手表，送给老爷子，没想到老爷子坚决不肯要，执意要戴自己那只老旧的上海牌手表。没办法，儿子将老爷子的手表，拿去找人修理，表太老了，根本修不了，除非将整个机芯都换掉。老爷子电话里一听，连连摆手，机芯都换了，还是原来的手表吗？不修，不修！
每天早晨，老爷子仍然给手表拧发条，上劲，一圈，又一圈。其实发条已经滑丝了，根本拧不上劲，老爷子还是很认真地拧满18圈，就像以往一样。然后，老爷子戴着那只坏了的手表，走到客厅，对着挂在墙上的老太太说，我出去走走啊。指指腕上的手表，接着说，我戴着手表呢，一会就回来，你莫急啊。老爷子喜欢散步到街心小公园，和老友们聊聊天。他的老友，越来越少了，有的永远地离开了，有的病倒在了床上，再也出不了门。聊着聊着，有人突然问几点了，老爷子就抬起碗上的手表，看看，摇摇头，嘀咕一声，咋不走了呢。好象刚知道似的。老爷子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快四点了吧。问的人哦一声，大家继续闲聊。其实，时间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有一次，一个过路的小伙子，看到老爷子戴着手表，就走过来，问老爷子时间。那时候，老爷子的表还没有坏。老爷子抬起手腕，很认真地看表针。小伙子诧异地看着老爷子，老人家，你手表戴反了呢，怎么看啊。边上的老友们也乐了，他一直是这么戴的，都快四十年了呢。儿子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老爷子的手表，总是反着戴的，这几乎成了老爷子的一个乖僻。直到母亲去世后的某一天，老爷子才跟儿子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年轻人，急着去相亲，因为当时家里穷，买不起手表，就临时跟别人借了一块手表，戴在手腕上，充充脸面。小伙子老实，勤快，还戴着手表，说明家境也不错。那时候，戴手表的人，凤毛麟角。女孩子和家人，都同意了。关系确定后，小伙子就经常上女孩子家来，见到活抢着干，女孩子家人都特别喜欢他。可是，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小伙子的手腕上，那块亮晃晃的手表，怎么不见了？问小伙子，小伙子支支吾吾，有时说忘记戴了，有时说借给别人了，有时说表链子坏了拿去修了……一连两个多月，都没再见他戴过手表。女孩子的家人意识到，小伙子的手表一定是向别人借来的。这很严重，说明小伙子不但家庭条件差，还欺骗了他们。女孩子的家人为此十分恼火，甚至在女孩子面前，流露出了退亲的念头。几天之后，小伙子又上门来了，高高挽起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手表，十分醒目。而且，从此之后，小伙子每次来，都戴着手表。
老爷子对儿子说，我就是那个小伙子。儿子问，你戴着新买的手表？老爷子摇摇头，我哪有钱买手表啊，那只手表，是你妈妈偷偷送给我的。老爷子说，后来结婚之后，你妈妈告诉我，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你妈妈就看出来，我手上戴的那只手表是借来的，因为拧发条的螺帽，竟然对着手臂，完全戴反了，一看就是没戴过表的人。所以，那次见面之后，你妈妈就接了点私活，每天晚上，帮人家缝花边，整整缝了两个月，每天都缝到下半夜，赚了40多元钱。你妈妈就是用这个钱，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偷偷送给了我，帮我解了困……
儿子抬头看看墙上的妈妈，正慈祥地看着他们父子。儿子的眼睛，湿润了。
时间再次停留在8点35分。那天晚上，老爷子蹒跚着走到客厅，指指手表，对挂在墙上的老太太说，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呢，不过，今天我有点困了，先去躺一会，等会再来陪你啊。老爷子躺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老爷子平静地离开了。悲伤的儿子记得手表上的时间也正好是8点35分，只是慌乱之中，忘记了是看到老爷子腕上的手表，还是自己手上的手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