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低头走进堂兄租住的矮小的屋子，就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三九二毛七，五七三毛五，一三得三元……”以为他在算帐呢，一看，不是，小家伙趴在一张包装板搭成的桌子上，正在咬着笔尖，拧着眉头，做作业呢。好奇地拿起他手头的课本，是数学。我笑着问他，怎么做作业搞得跟算帐一样？小家伙看看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这样好算，而且不太会算错。”旁边的堂嫂解释说，孩子放暑假了，想爸爸妈妈了，所以前不久特地回乡，将孩子接了过来，平时孩子没啥事，一个人放在出租屋里又不放心，于是就跟着她在菜市场帮忙卖卖菜，堂嫂不识字，算帐慢，小家伙来了之后，代她算算帐，收收钱，又快又准，还真帮了不少忙。
正说着话，堂兄回来了。他在一家建筑工地做钢筋工，每天要在烈日下，扎几十米钢筋，脸晒得跟钢筋一样黑。堂兄告诉我，他们夫妻俩快两年没见着孩子了，孩子平时跟着爷爷奶奶，留守在村里，村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样长大的。堂兄叹口气，其实，接过来也没时间管孩子，自己每天在工地上要干十多个小时，她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批发蔬菜，然后拉到农贸市场去卖，哪有时间管孩子啊。孩子来了十多天了，答应带他去附近的儿童公园玩，可是一直没得空。我摸摸少年的头，对他说，过段时间，我抽个空，带你去儿童公园玩吧。少年憨憨地看着我，高兴地点点头。
期间我出了一趟差，十多天后才回来，想起答应少年的事，那天，我一大早赶往堂兄家，准备带少年去玩。
在路口，意外地碰见了少年。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几瓶鲜牛奶。我对少年说，来带你去公园玩呢。少年咧嘴笑了，黑黑的小脸上，牙齿显得很白。他说，我先将这些牛奶送到人家。送牛奶？我想了想，干脆陪他一起送，送完我们就直接去公园。
我想帮他拎篮子，少年坚决不肯，我搬得动呢。少年一只手拎着篮子，另一只手臂弯曲，拧出一小块疙瘩来，瞧，我的肌肉结实着呢。我笑了，轻轻擂了他一拳头。问他，怎么送起牛奶了，是你妈妈接的活吗？少年摇摇头，告诉我，小区边上有家代销店，顺便帮人订报纸送牛奶，这几天帮工回乡去了，店老板一个人送不过来，正好看见他没什么事，就和他父母商量，帮忙送几天牛奶，都是附近几幢居民楼的，送一瓶，给一毛钱辛苦费。少年仰着头对我说，每天送二十五瓶，能赚二块五毛钱呢。样子很得意。
已经送了好几天，看样子，少年对路途很熟悉了。来到楼梯洞口，少年拿起一瓶或几瓶牛奶，蹭蹭地上楼，不见人影，只听见噔噔噔噔的跑步声。不一会儿，少年就手里拿着空牛奶瓶，跑了出来，细细的汗珠，爬满脸颊。将空瓶子放好，拎起篮子，少年又走向另一幢楼。一只手在脸上掳一把，往身后一甩，撒下一串汗珠。
半个多小时后，少年送出了二十三瓶牛奶。最后，来到一幢高层居民楼下。我帮忙摁了下电梯。没想到，少年却拿起一瓶牛奶，径直向楼梯跑去。我问他是几楼，他扔下一句，13楼。声音已到了二楼。那么高，怎么不坐电梯？我纳闷着。电梯门打开了。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听见楼梯洞了一阵脚步声，少年大汗淋漓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问他，怎么不做电梯？他笑笑，不敢坐，怕它夹住我。我说，电梯门都有感应器，一般不会夹住人的。他看看我，忽然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身上汗味重。看着少年汗湿的后背，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坐电梯了，也许他曾经做过电梯，也许被人嘲笑过身上的汗馊味，也许……
少年弯腰从篮子里拿起最后那瓶牛奶，递给我，你喝吧。我诧异地看着他，这瓶不要送吗？少年点点头，指指高楼，这是18楼那家的，他家大人说，他家的孩子前几天去夏令营了，要十几天后才回来，这瓶订的奶没人喝了。那天，我又送牛奶去，他家大人对我说，这几天的牛奶就送给我喝了，等到他家孩子回来后，再送。原来是这样。少年说，我问过代销店的老板了，一瓶牛奶二元钱，我想好了，到时我用送牛奶赚的钱，退给人家，我不能白喝人家的牛奶。
我赞许地摸摸少年的头。
我带着少年，将儿童公园里的项目，几乎都玩了个遍。送少年回家的路上，少年忽然冒出一句，城里的公园真好玩啊，长大了，我也要来城里。
我看看他，点点头。
我相信他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