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数还是进不去市重点啊。”周大龙点燃一支廉价的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在周羽头顶。尽管每天都吸着二手烟,周羽还是呛了一声。吸烟有害健康,二手烟危害健康,廉价的二手烟毁灭健康。
周大龙低着头,夹着烟的右手突然颤抖,烟灰洒落在烟灰缸外。
周羽底气不足地说:“我尽力了——”
“你尽个屁力,不说你英语数学了,语文分数连以前一半分数都没到,你看看隔壁的池天,跟你从小玩到大,差距怎么那么大?”
池天早已成为周大龙对周羽要求的标杆,一旦不达标,就把标杆拿出来,这次周大龙不但拿出了标杆,还拿出了撑衣杆。枪杆子下出政权,衣杆子下出孝子,周大龙揭“杆”而起,杆子如骤雨般砸在周羽的屁股上。
“我必须找你们老师问个明白。”周大龙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周羽暗自焦急,恐家长会的阴谋败露,竭力想阻挡周大龙,拉着周大龙的裤子不肯松手,哭嚷着:“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周大龙切开周羽的手,提了提裤子,摔门而去。那门脆弱得像一张纸,经不住周大龙这一摔,强忍着痛苦发出临死前的呻吟。周羽听到周大龙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能对天祈祷。
周羽抚摸着已经通红的屁股,坐了下来,看见烟灰缸里同病相怜的红烟屁股,心生怜悯,拿起来学着周大龙吸了一口,结果呛得半死。
“什么味道,呛得要死,还成天抽,抽死你。”
周大龙找到黄永生,问道:“黄老师,我是周羽的父亲,我对他考试很不满意,我能看看他试卷吗?”
黄永生抬起头,打量着原装正品的周大龙,毫无起疑,回答道:“试卷不在我们手里,我们也不能看的。你儿子发挥太失常了,语文怎么才考四十分?这分数在年级都算垫底了,平时看他作文写的还行啊,可能是偏题了吧——”
周大龙打开包,拿出两条包装精美的烟放到黄永生手里,黄永生看到后眼神闪了一下,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拿着,不管帮不帮忙你也拿着,也是感谢你的教导——”
“别别别,你拿回去,这真不好意思——”
周大龙把推过来的烟又推回去:“这你一定得拿!”
黄永生嘴角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微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大龙不但没得到帮忙,碍于面子,还亏了两条烟。回家路上喃喃自语:“完了,亏大了亏大了——”他深感后悔,但送出去的烟泼出去的水,无法挽回。
周大龙一脸落魄失望地回家,一进门就开始吞云吐雾。周羽见到赝品爸爸的事竟然没有败露,高兴得要跳起来,暗想早该留下那车夫的联系方式,日后绝对还能用上。
周大龙失望了一阵,马上开始考虑周羽的升学大事。市重点初中根本没戏,除非校长是他老弟。剩下可选的只有县里三所中学。
周大龙听一位烟友说,县二中学风太差,在那里念书的学生,杀气太重,热衷于组建帮派,帮派比班级还多。周大龙果断把县二中毙掉。
周大龙听一位酒友说,县三中新建不久,环境优美,像个公园,学风也不错,能考上市重点高中的人也不少。周大龙对此嗤之以鼻,暗想学校这地方就该有历史的痕迹,最好是动辄就百年校庆之类的。再说环境太美恐怕会引起儿子青春期的躁动,于是把县三中也毙掉了。
毙掉两个学校后,周大龙就轻松多了,只剩县一中这个唯一的幸存者。
周羽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求学之路早被父亲规划好了——初中在县一中,高中在市重点,大学在清华北大。
黎雪直奔市里重点初中,似乎要忘记这个小镇,忘掉过去的种种,带着骄傲的姿态迎接未来。
苏晓樱头也不回地往市里跑去,池天要紧握缘分,悄悄地也报了市重点中学。
柳镇一中是寄宿制学校,开学头一天周羽扛着两大袋行李,坐在周大龙自行车的后座。车向着小学相反方向行进,场景缓慢的在眼前倒退。
一中的校门口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小车、摩托。毕竟只是个小城镇,小车自然比不上市政府门前的豪华。
周大龙的自行车孤零零地摆放着,仿佛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无声的宣战。
安排宿舍后,周羽把两袋行李压在周大龙身上,马上朝宿舍楼跑去。周羽吃饭慢,写作业慢,抢位置却是健步如飞。当初抢车座如此,现在抢床位亦如此。
他果然是第一个来到宿舍的,面前是六张空空如也的木板床,像是六个一丝不挂的美女,他可以像皇帝选妃子一样,尽享选择的乐趣。既然是选妃,自然要进行严格体检——腿要直,身上不能有痣,要耐得住自己的蹂躏。
六张床逐一检验,竟没一张符合标准。周羽只好闭着眼睛,转了几圈,随手一指,勉强挑出一个妃子,把其他五个美女打入冷宫。周羽满意地一屁股坐上床,那妃子竟无法承受他的压力,发出娇喘。周羽屁股稍微挪动了一丝,谁知那妃子的身躯仿佛卡文迪许的扭秤,有放大功能,抖动得比他屁股还厉害。
周大龙整理好床铺,拍拍周羽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给老子争口气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廉价的烟,点燃深吸一口,甩甩手走了,在半空留下一团白雾。周羽望着周大龙的背影,那曾经笔直的身躯竟有些弯曲。
宿舍里没有厕所,只有楼层的尽头有个公用厕所。周羽离厕所十米开外就嗅到一股不详的气息,步入厕所,里面景象果然不祥。
蜘蛛网塞满任何一个墙角,那些可怜的蜘蛛,辛苦织了一张网,兴奋地走两步,发现自己迷了路,进入了别人的地盘。发黄的墙壁和瓷砖,上面集合了众人拉屎时的智慧,充满涂鸦,仿佛莫高窟的壁画——不由让人惊叹,拉屎居然带着笔,就如街边的乞丐,钱包都丢了居然留着一支粉笔来讨钱。排水口被不明物体堵住,水池里积满了水,众多烟头像蝌蚪在里面游泳。厕所的蹲位是古老的一字式坑位,排水系统就是尽头那用绳索吊着的倾斜的大水桶,说是“排水系统”未免有些抬举它,应该叫“排水系桶”。厕所里处处弥漫着污水和恶臭,给人一种复古的感觉,复古到让人联想到汉代的《史记》,取谐音“屎迹”,无愧于“屎”家之绝唱。
周羽想到以后要在这里洗澡,真怕身子越洗越脏。他觉得未来充满未知和黑暗。但是未来还很远,要活在当下,当下最该做的就是撤退,周羽马上捂着鼻子离开厕所,回到宿舍。
同学陆续来了,周羽躺在周大龙铺好的床上,默默观察这些陌生又新鲜的面孔。
睡在周羽上铺的人长得牛高马大,皮肤黝黑。因为铺床时爬上爬下,周羽上铺那位妃子娇喘连连,呻吟不断。可见这些妃子们都是柔中带刚,虽然挺不住强烈的冲击力,但又刚硬得无法散架。那妃子似乎几天没洗澡,随着姜山的抖动,妃子身上的虱子跳蚤簌簌降落到周羽脸上,弄得周羽气管发出强烈抗议,不断咳嗽。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索性把衣服脱掉,潇洒地扔在床上。那方块似的肌肉晃动在周羽眼前,肌肉油光发亮,犹如新榨出来的猪油。这人脚下安个履带,嘴上塞门大炮,就是一架坦克。
其余同宿舍的几人看起来都没威胁,铺好床后都是安静地躺着,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妃子们这时候开始调皮了,不断晃动着身躯,勾引着各自的皇上。
这时周羽上铺那人忽略了梯子,直接从床上蹦下来,大地随之一颤。
“大家以后都是同学了嘛,不要害羞啊,来介绍一下。”
这么爽朗外向的性格,最适合当舍长了,到时候他就为我们扫地打开水——周羽想到一半,看到他史泰龙般的长相,史前巨兽般的身材,马上停止了意淫——还是我们轮流来吧。
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宿舍渐渐活跃起来。周羽的上铺有个天地闻之动摇的名字——姜山。
短小精悍脑袋大的,远看像只青蛙的,叫田振国。名字有威胁,长相无威胁。
青春痘在脸上安家的,叫杨俊。名字俊,长相不俊。
每隔十秒就扶一次眼镜的,叫陈天泽。
皮肤比女生还白的,叫张承。
互相介绍后,六人一同朝教室走去。路上一切的话题都是姜山挑起来的,姜山不仅健壮,更健谈。
班主任还是教语文的,顶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年纪轻轻头发却稀疏得如大火焚烧过的大兴安岭。
“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许向华,教大家语文,希望我们能在未来三年里携手共进,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
周羽望向从窗外路过的别班老师,千篇一律的西装革履。许向华和他们则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他也穿西装,只不过没有革履,而是穿着一双沙滩凉鞋,走路的时候露出的十个脚趾头可爱顽皮的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