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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大龙看到周羽的第一篇作文写的是自己,内容好坏参半,看到最后一句的马屁,心中一股甜蜜。周大龙让周羽保持了作文原貌,不仅要把家丑外扬,也默认了自己长得像一只王八。

第二天周羽把作文交上去,回到座位上继续神游。第一节数学课铃一响,周羽便准时拿出书包里的零食。教数学的是学校副校长老杨,年纪不小,是个秃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秃头也不例外,老杨为了让自己好看些,把两鬓少得像闹旱灾的毛发梳向头顶,整张脸扁得像饼干,头发像涂在饼干上的巧克力。

周羽天生讨厌数学,看到数学课本都恨不得把它扔进碎纸机,数学成绩自然很差。他对数学题的厌烦,慢慢变成对老杨的厌烦。周羽一边吃零食一边在稿纸上画老杨,那张井盖般大小的饼干脸占了大半张稿纸,画完老杨的脸后,便找不到空地画身子了。

下课铃响,周羽停笔欣赏自己的作品,自认为画的很像,其实是画得抽象。

“周羽你到我办公室来。”大刘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张爬满雀斑的脸毫无表情地说。

周羽大惊,赶忙把画纸塞进课桌。他不敢相信大刘记得自己的名字,更不敢相信大刘会来召唤他,思忖自己是不是哪天犯了错,可自己每天都在犯错,早已罄竹难书,为何今天才被审判。

周羽进到办公室,年轻女老师讨论化妆品和香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的嘴巴仿佛二战时德意志的炮火,办公室这个狭小的空间,已经被她们的炮弹殃及到英国法国了。大刘对这类话题从来都是置若罔闻,她深知自己那片雀斑,英国的救不了,法国的救不了,即使来个“英法联军”也无济于事,所以从来不参与讨论。

大刘抽出周羽的作业本,问道:“这是你写的?”

周羽顿了一下,说:“是啊。”

大刘满是疑惑的眼光,盯着周羽的作文又看了一遍。周羽疑惑地愣在原地,看着疑惑的大刘,他更疑惑了。

“全都是你写的?”大刘接着问。

“是啊。”

“那你回去吧。”

周羽如坠五里雾中,稀里糊涂地进去又出来,感到自己就像孙悟空的猴子猴孙,被大刘呼来唤去。

周羽走后,大刘在周羽的作文上打了个满分,把作文传阅给各老师,于是化妆品话题的矛头转向周家父子,其中最大的呼声此文必定乃周大龙操笔。争论了一番,最后老杨的老花镜上闪过一道光芒,问众老师:“你们见过谁把自己写成王八?”

语文课到,大刘走进教室,特地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周羽,周羽正低头享受着生活,没有察觉。作文批改完毕发下来,周羽接过前桌扔来的作文本,看到作文下边划了个鲜红的大勾和一百分,感到不可思议,马上拉长脖子和前排人比较分数,仿佛一只正在亲热的长颈鹿。周羽看到他们作文纸上满是大刘修改的痕迹,鲜红的笔迹胜过满清酷刑,先将作文凌迟再车裂,不留全尸死不瞑目。他含在嘴里的薯片突然卡住了喉咙。

大刘拍拍讲台,对众人说:“昨天布置给大家的作业是第一次写作文,大家不会写是很正常的,这次作业主要是想让大家体验写作。这次作文呢,写得最好的是周羽同学。”

周羽又从大刘的金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竟是表扬,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看到百来只眼睛盯着自己。周羽没受过如此众星捧月的待遇,不知所措。大刘开始讲课,她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生动的肢体语言连希特勒也要拜她为师。因为这突来的幸福,周羽破天荒地听了一整节语文课。

班上很多学生从第一篇作文后就对写作产生抵触情绪,这与大刘的目的截然相反。这种情绪数池天最甚,他放话宁愿数几百个笼子的母鸡兔子,也不想写十个字的作文。

大刘还在渴望二十年后,学生们打开尘封的作文本,回忆风起云涌。不想很多人已经把这张作文纸折成纸飞机,扔到窗外风起云涌去了。

池天是班长,坐在第一排优等生专座,学习成绩好,一直被认作可造之才。大刘认为池天拥有大头,所以必成大器。

周羽和池天的座位是最遥远的对角线距离,但他们家仅隔两扇门,自小是邻居。两人不仅是同窗,而且经常同床,关系好得像两种互利共生的植物,分开了就难以生存。池天听闻周羽作文拿了班上第一,下课就腿抽筋似地跑到周羽的位置抽出他的作业本。这一看就惊呆了,通读下去发现很多字不认识,虽与周羽同窗同床,但怎肯屈尊求教,于是摸摸下巴,假装再读一遍,把会读的字读完,发表评论道:“感觉也不怎么样吗,还得满分?”

周羽觉得是时候咸鱼翻身了,问道:“你写的呢?给我看看。”说罢投以不屑的眼光。差等生羞辱优等生,好比自行车撞翻法拉利,足以扬眉吐气。

池天拿来自己的本子,周羽一眼便看到红得发亮的五十分,在心里计算了一会,发现自己的分数是班长的两倍,腰杆子直了起来,好比一个侏儒一觉醒来发现身高已超姚明,周羽决定再羞辱他一番,道:“班长,需要努力啊。”接着往下看去——

我的语文老师

我的语文老师是刘老师,他可piao亮了,大大的眼睛大大的bi子大大的耳朵,他jiao语文jiao的很好,我们都很xi欢他。

全文只有一句话,三个“他”字都圈了起来,“bi子”和“耳朵”画了两个问号。看来大刘只认可了自己眼睛大,鼻子大和耳朵大可不能叫漂亮。这五十分似乎是对池天畸形审美观的批评。

周羽并不知道自己的作文哪里好,为何会得满分,但分数超过班长,是宝贵的第一次,机会不容浪费。他想用专业词语羞辱池天,诸如“精神粮食”、“共鸣”之类,但不能捡大刘的剩菜,自己肚子里又没墨水,词到用时方恨少,憋了半天酝酿出一个屁,然后嘴角上扬,屁股跟着上扬,边咳嗽边放屁,双孔齐下。

池天顿时恼了,说:“不跟你玩了!臭人!”

“随便。”周羽转身,丢给池天一个背影。

学生们的第一次写作的成绩让大刘不太满意,发挥出色的竟是自己早已对其放任自流的周羽;一班之长、成绩拔尖的池天竟会犯低级错误。大刘课后思索了一下,决定从他人身上找原因。大刘认为她心爱的学生们一定是缺乏锻炼,于是第二篇作文马上出炉,放学前赶到教室给学生们布置了一篇写母亲的作文,众学生叫苦一片。

周羽回家立刻把作文得了全班第一的喜讯报告给父亲,周大龙露出一口老黄牙笑着说:“我就说嘛,天生我儿必有用!今晚有什么作业?”

“语文作业还是作文,写母亲的。”

周大龙满口黄牙立刻被两瓣嘴唇盖住,许久才问道:“这该怎么办?”

“简单!我早想好了!”

“数学呢?数学有什么作业?”

周羽眼看父亲心情不错,说:“数学老师生病了!今晚没留作业!”

周大龙立刻致电老杨,撂下电话后周羽自觉抬起屁股等候教育。直到吃过晚饭后,周羽臀部的疼痛才褪去。他回到房间,提笔写大刘,说自己自幼丧母,老师的爱不是母爱胜过母爱,末尾直抒胸臆,真希望刘老师是自己的母亲。

翌日,大刘看过周羽的作文后,颇受感动,同时也不得不排除周大龙代笔的嫌疑。虽说现在是开放社会,但也不能接受一个她不熟悉的男人求婚,何况大刘一直对周大龙拿老太婆和她比较而耿耿于怀。看了周羽这篇作文之后,大刘便把周羽当亲生儿子看待,课上经常提问周羽,对周羽投去母爱的目光。这份突如其来的爱,令周羽难以适应。日久生情,周羽渐渐喜欢大刘,爱屋及乌地爱上了语文课。

大刘对学生成绩依旧抓得很严,布置过两篇作文后,交代全班同学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并对众人声称自己累些没关系,要让学生得到锻炼。缩在角落里的周羽跃跃欲试,花了半节课时间写好一篇日记,下课后冲到讲台交给大刘。大刘一眼没看,转而对众人说:“要是你们都能像周羽同学一样让我放心,我才不会逼你们呢!”

周羽写得一手好文章,深得大刘宠爱,她觉得周羽是个难得的人才。才子佳人,才子的身旁总少不了一位佳人,于是大刘为了加大力度栽培周羽,特地把当时的班花苏晓樱许配给周羽作同桌。

虽然周羽语文成绩突出,但对数学课依旧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导致苏晓樱对周羽没有好感,周羽的不求上进让她觉得鄙视。后来苏晓樱界定三八线,警告周羽任何部位任何器官都不能跨过雷池一步。

周羽离开了陪伴自己多年的角落,不久就开始怀念起那个向右看是墙壁,向后看是垃圾桶的地方。虽然角落又脏又臭,但这就好比一块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明知是垃圾食品还欲罢不能。直到有一天再也吃不到臭豆腐了,就开始怀旧,所以前排的位置让周羽时不时涌起一股思乡般的愁绪。坐在前排,他的小动作会被老师尽收眼底,连戴老花镜的老杨都能当场擒获在搞小动作的他。

周羽跟苏晓樱也没什么话说,当时他还没有分辨丑女美女的审美,加之多出一条三八线,让他上课时脚不能乱抖,睡觉时不能翻身,吃零食不敢发出噪音。他的多动症被囚禁着,得不到尽情施展,有苦难言。虽然他坐着班上男生都垂涎的风水宝地,但这连睡觉都不能流涎的位置,对他而言就如监牢。

这牢一坐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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