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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一个******人格(第三封信)

“想哭吗?”那个清瘦的男子总是这么说。

我摇摇头。

“可我想哭。”他说,“但咱们都不能哭,小妹妹,不管出于什么缘故,决不能哭。”

“你在看什么呢?”

“啊,”他愣了会儿,“我么,我在看雪呢。”

“可现在还没下雪。”

“快了,快了,小妹妹,但别以为那时该有多快活,雪会冻进你的骨头里去……”

“别听他胡扯!”另一个男人出来,“小孩子嘛,玩就要玩个痛快!阿包,别拿你那套误人子弟!”

于是他不说话了,拿起一大本东西看着。

“你在看什么?”

“看书啊。”

“书是啥?”

“就是一堆文字串成的故事集、诗集。”他说,“小妹妹,或许你也该识些字了,在这个年头,识些字是有必要的,但明晓得别太多,物极必反。”

“那又是什么东西。”

“嗯……看来我还是有必要说一番的……阿穆,中午帮我搭下饭……”他的眉毛总是那样,微微弯曲地覆在那儿,以至于我看不出他的心境,而他黑棕色的眼睛,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我一向以为他是饿了,可不见然,他的清瘦的身子,吃多了也会呕出来。况且不会有如此饿痨,每刻都在为肚子而发愁。

他不善于讲解,磕磕绊绊,至少不是我后来遇见的教授之流那般的侃侃而谈,他总是小心非常地措辞,生怕得罪了谁似的,所以他说得很慢,况且时断时续很难听清楚,以及淡淡的地方腔调。他也花了相当的精力才让我明白什么是字、书,也便作出了模糊的概念。

“嗨,小妹妹,你可算聪明的了,像我这种人说的话,便是阿穆也得花上力气去明白。”

“哦。”我满不在乎道,于是好奇心浑然失却了,很快就跑到门外去了。风呼呼,以至于走得艰难,不免得栽在硬邦邦的地上,没有一点温润,干得我发疼,然而纵然隔着冷漠,我依旧能摸索到什么,通过某种怪诞的感官——而是不能行状的,那熟悉的东西,最初被我嚼进去的苦涩,一股脑从决堤处奔腾,于是我再度拿上了棒子,也不顾那吃人的幽灵,我只知道一顿乱打,因为害怕到了极致,我才暴戾如此,以至于蚁虫都躲进它们窄窄的巢穴歇息,哗哗地擦着风,声声鹊起,飞雀也避开,哆哆嗦嗦见着我的癫狂,我明白自己有多么可怖,但不由自主,愈加陷入疯魔——转——转——拼命转。

“哎呀,姑娘,打滚作甚呢!”我惊得手一颤,棒子脱了手,掉进了原始的坑坑洼洼里去。我便停止了动弹。

“快起身呢,瞧你这副模样,也不知是不是野狼的种儿。”

我起身拍拍身,便顺从地随她进去了,我对她言听计从,而她从未对我动过火气。虽然别人总不愿跟她打交道,说是暗地里偷汉子,而我不认为她能背得动一个强健而有力的男人,嗯,是的,一篮子鸡蛋倒是可以。至于男人,别调笑了,除了两位邻居外,我只在迷迷糊糊摸到这地儿时听到有男人撞出了门,嘴里骂骂咧咧,还夹着另一阵畏畏缩缩。于是我对那些朝她不屑一顾的女人们也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而她却拍拍我的屁股唤我离开,而我也给她们笑作杂种,后来当地的小孩也这么叫我,我不明就里便大声喊:“我就是个杂种!”

“多丢人现眼。”她怪道,但我知道她是想笑的,“也是个不坏的姑娘,只是随了我,怕是得坏了名声。”

“我就是个杂种!”我更加骄傲道。

“可你知道这啥意思么?”她弯弯腰,用快活而疲倦的眼皮朝我挤动,却显得更老了,而似乎是一瞬间如此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强壮能干、活力非凡。

“怎生回事了,瞧你这模样呆的。”

“我饿了。”

“不是刚刚吃过么。”

“我饿了。”

“好罢……好罢……你这姑娘可真不好伺候,比那些大老爷都还难对付……你想吃啥子呢……”

“草……”

“啊……瞧你这姑娘,尽晓得耍我呢……走吧,我带你去吃烙饼,又大又香的烙饼。”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吃。但我没说话。

约莫是我来到此地的一年后,街上莫名地闹腾,鼓声、笛声、锣声绵延不绝,砰砰锵锵,满街都给火红包围,龙咬着狮尾,狮蹭着龙颈,连同咆哮似的欢呼声打作一片,火似的浪斗疯狂地从人海茫茫中钻上来,拔上来,不要命地冲上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问说。

我的邻居便告诉我:“知道吗……打了那么多年,日本总算是投降了……小妹妹,你知道日本人吗……”

“知道,有个杀了我爹。”

“哦,是吗……”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我,“可你似乎没什么动静呢……”

“我想不通他们为啥高兴成那副模样。”

“你当然不懂……”他轻声说,“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土地之后就会明白的……”

“可为啥你也没动静,别的人家都只剩空房了。”

“那么多人,也够了。不差我一个。但这并不表示我不高兴啊。”他努力向我微笑,可这反倒显得他的脸更加苍白。

“你不高兴。”

“不会的,小妹妹,我高兴。只是我还看到别的东西。”他狡黠道,“如果你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看到一只鲜亮的苹果,你会乐得不成模样,但如果你看到苹果核里腐烂了五分之一又会如何?”

“我会把好的地方都吃了,留下那烂了的部分。”

“当然,这前提是你能看到。但大多数人都看不到,他们只能在无意中吃下腐烂之处,当然,少部分智者会将它切分成好多块,来观察哪儿有问题。但这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会嫌麻烦——是啊,不就是个苹果,至于吗,你不吃有的是人要吃!”

“先生,我听不懂。”

“最好一辈子也听不懂。”他用一种悲伤的语调说着,仿佛肖邦的沉寂,在诡妙的维也纳中回荡的夜曲。

“我回来了。阿包。”另一个男人走进门来,“你总是这样,可怜今天的盛会也不参加,这可就太过分了。”

“那么多人,我去又如何呢,总不会有人数着人数吧。”

“可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嗨,别那么激动,我知道你刚刚受到一场狂欢的洗礼。”

“可是,阿包,不得不说,你的冷漠总让我觉得你就想一个……嗯,******人群。”

“如果你想说叛国贼的话我不会介意,但我确实不是,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会拿这个杯子砸破他的脑袋。”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冷漠,不,我也想狂欢,谁不想……”他突然打住了,好像舌头给人割去了似的,他长着嘴,却白天不吭声。

“你想说什么?”

“不,我没想说什么。”他相当疲倦地从椅子上起来,驼着背走了出去。

“小妹妹,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有。不过他可能是病了。”我违心地撒了个谎。

“他气色确实不好。”叫阿穆的男人顿了顿,“那么他的病期可真够长的不是。”

“噢。”我随便答了句,便跳到椅子上等女人回来,等她回来给我讲一些我听不懂的笑话,而她自己往往会笑得不行。

“多可怕……”她一进门就呼道,“简直乱套了,唉,我想我得减肥了,姑娘,你知道吗,我今个儿上街至少给那群疯子挤掉了三斤肉!是的,这个世界都疯了!”

“比老鼠洞还挤?”

“哦,是的,姑娘,这比老鼠洞挤多了!”她笑得不行。

“那可真够厉害的。”

“是的,姑娘,我想你会喜欢的。”

“也许吧,但或者我应该错过。”

“啊,我差点忘了,你该饿了吧。”她立刻跑进那小小的厨房里去了,不久便晕出一大片呛人的烟,这让我觉得不是那么冷。然而夜色将至。

喧嚣声自我吃罢后才逐渐消散,人们的嗓子都快哑了,于是这场火山爆发般的狂欢总算是告一段落。纷乱后的寂静总是分外动人的,蒙着月色温柔,但没什么星,只是从黑云下轻轻地拂过风,却冷,从更高的原野上呼啸而过,如同受伤的猛兽一卷而去,刮得落叶纷纷然,残花死寂,零零星星铺在裸露的土地上,好像在哭。

有个人在门外,我确信,我那与生俱来的直觉让我深信不疑这个人正是我那位古怪而忧伤的邻居。

“喔,小妹妹,还没睡呢?”他蹲在那。

我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冷吗?”他说。

“我不怕冷。”我说。

“那可了不得。”他开玩笑似的,“反正我怕得要死,小妹妹,不怕冷是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品质,因为……现在是秋天,但我说的不只是秋天而已……我是说,在秋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我们得提前对付下一个冬季,下一个漫长的、会死人的、悲伤的……”他打住了,“这太耸人听闻了不是,小妹妹,你要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

“好像人又多起来了。”我说。

“啊……啊……”他点点头,呆呆地看去,那些人不约而同地提着红灯笼,穿着红衣裳,戴着红帽儿,在红色的街道开展红色的聚会……在这个红色的夜晚。

我发觉有一种蛐蛐一样细微的声音在漫长的红夜中蠕动,于是往一旁看去,他正在轻声啜泣。

“你太高兴了吗?他们说这叫做感动。”我说。

“不,小妹妹,我会在美丽诞生前为之感动,但当它来到时,我会担忧它即将引发的骚乱与狂潮,你知道的,这个时代凝聚的狂潮不是一个人能够阻挡的,我会被它所碾压、粉碎,所以,在它来到时……小妹妹,你足够坚强,我一直相信你能活下去,至于我,一个懦弱到极致的人,只能跟自己说那些不敢当众说出的谬论。”他用打着补丁的袖子往眼角那抹抹,“是的,多美呢,小妹妹,全都是红的,就像龙……但也可以见血。如果太过红的话,我就不会爱上它了,所以我流泪,我不可能像过去那般狂热了,我也不可能跟那时一样激情了……可现在都还打不准呢,小妹妹,现在暂时还是个好兆头,很漂亮,很暖和,我们要做的,尽量别让火太旺,但也别让它熄灭,在这个凄冷的秋天……那个家伙跟我说的话,我倒宁肯是在做梦。”

“那个家伙?”

“哦,小妹妹,我想我说得过头了,那个家伙,也不过是我的一个臆想而已,是的,而已。”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犹豫了一阵,决定将魔怔的事儿(女人所言)告诉他。

“也许这是件奇怪的事吧。”他说,但神态又是那样严肃,“但肉体,只是我们精神瞬间内的一个短促的反应,这是再正常不过,这是很难叫人理解。对了,再逼近一点,小妹妹,你已经看见它了,见证者,它一定这么对你说过,毫无感情的,这都与它无关,而却足以毁灭我们……小妹妹,我想我这是在害你……但请你,继续走下去,因为你是个见证者,见证你所处的所见的。这个可憎的活,混蛋!不,别这样,不,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这家伙,哦,小妹妹,我不是在说你……嗨,我终究是个******人格,小妹妹,别理我。”于是他起身,在喧嚣声,就这么静静地、不作声色地往回走。

“晚安,小妹妹,永别……基督……要死,什么鬼话,哦,没什么,晚安,小妹妹,晚安。”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口气就像一个受挫的人聊以**的空话。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却无能为力,毕竟,我还小,至于那个男孩,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在他,或是说那个家伙描述的冬季中,但他不见得比我怕冷,他从来不怕,没有一辆车能将他压垮,除了他自己。

“该睡觉了,姑娘。”女人唤道,她很累地说。

“晓得。”我应道,于是赶紧跑回那小小的房间里去,而我也确实困了,回头看看那不散的红潮,还迷人呢,以至于我更加无法理解他的话了——多美呢。

在久久的夜气中,一个惶恐的声音打破了这番沉寂,尖锐非常,而很快就给黑暗给吞噬了,就像被迫杀的飞鸟,嗖地,给气枪打了下来,再不动弹,翅膀断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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