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鼎香楼。
妓女小红今晚没有接到一个客。外滩传言，一个穿长衫的知识分子砍死了上海第一大汉奸——伪市长傅筱庵，日、伪、特务三方出动，连夜搜查，杀了些可疑分子，整个上海一时腥风血雨。那些老嫖客不敢出门，都躲在安全的地方。只是冷清了她们这种烟花之地，晚饭的时候，老鸨一脸的不高兴，一个新来的妓女说错了话，便被她罚去洗碗。
阁楼下的木梯上传来轻微的“吱吱”声，小红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趿拉着双红鞋就迎出去。来的是老熟人十一少，这个男人一向以这里为情报中转站，贩卖各色情报。他给小红带来了很多有钱的主，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嫖过。小红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嗤之以鼻，在她看来，哪个男人不好色，那只猫儿不偷腥呢？
“哟，十一少，今天怎么一个人？”小红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遮住下唇媚笑着。
“我来你这里避避风头，现在租界都不安全了，一个不要命的知识分子杀了傅市长，那些日伪急疯了，看到穿长衫的就杀，了不得了！”十一少不住地拿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真是晦气，难道要我赤身裸体地出门？”
“你还别说呢，我这个香窑还真是个避风头的风水宝地儿！”小红轻扭腰肢，一只手搭在十一少单薄的肩上，“十一少是不是有家眷在上海？”又顺便抛了个媚眼。
“没有，我这个穷酸相，像有家室的人吗？”十一少轻轻挪开她的手。
“那你怎么——”小红手指一戳他的额头，忽而“咯咯”一笑，“是不是有毛病？”
十一少重重吞咽下一口唾沫：“我有个相好的在上海，我要对得起她。”
小红咬着小手指的红指甲，盯着他看了一回，笑得花枝乱颤，几乎笑倒在那张胡桃木大床上：“十一少，这乱世还守节呢，你又不是个男的王宝钏！睁眼谁，闭眼谁，谁还在乎谁？不晓得哪一天就散了，还是及时行乐的好！这道理，我这小女子都懂呢！你看，长夜漫漫，你我何不——”
十一少有些脸红，尴尬连连道：“不，不，不。小红，如果我在这里不方便，打搅你接客的话，我这就走。”说着，把那个皮包夹到腋下。
小红见十一少不为所动，心中一冷，她伸手掖一掖红衣，把暴露的肌肤遮住，有些不屑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就是虚伪，有色心没色胆儿！十一少既然不是来狎妓的，小红也不能收你那份子钱——”
十一少会意，回头走到床边，将几块大洋送到她手里：“小红，以后我的食宿就拜托你了。”
小红枕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把大洋一块块吹了，放到耳边聆听，咯咯笑道：“好说啊，十一少！我先给你拿些果脯去！”下床去了。她自然是高兴，不干活儿，还有钱拿，这种美事儿，哪里找？
十一少这一晚一直没敢闭眼，他虽然很早以前就把阁楼的出口与外面的地势走向摸清了，然而心里还是不安地偷偷重新摸索了一遍。这样，如果有特务找上门，他可以第一时间逃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步，在东洋做学生时，他只愿回国后为国效劳，与表妹完婚，然后安静地渡过一生。然而战争摧毁了他的希望，自从知道一家百口都丧生在日本鬼子手上那天起，那个儒雅清高的知识分子就已经脱胎换骨。平时，他怎么都可以隐忍，可一旦面对日本鬼子的时候，他就会出其不意地露出隐藏的尖牙，咬对方一口。
他折腾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他做了个噩梦：日本兵逮住了他，要他杀人偿命。他嚷嚷着，日本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中国人，怎么不偿命？那些小日本鬼子嘿嘿笑着，将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他。
楼下一阵喧哗之声将十一少从梦境里拖出，他在袖子里藏了把小手枪，快速下床，赤足走上木梯，又拐进中堂后门，偷眼看去。
中堂，一个便衣特务领着几个鬼子在柜台前盘查嫖客名单，老鸨和几个妓女勾头站在一边，小红也在其中，都不敢说话。便衣特务忽而将一张照片在几个妓女面前晃几下：“这个人见过面？”
老鸨似乎见过那个人，她看一眼小红：“这不是十一少吗？”
小红忙道：“这是我的常客，最近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