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楠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被兄弟给卖了,还优哉游哉的在栾河边看风景。这套风景,十年前他曾陪着赵长依看过,如今再看,算不得新奇,却有着回忆。
过此滦河,将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踏入瑞国,满腔仇恨压在心中,汹涌澎湃,久久不能沉去。他忘不了祖父的惨死,他忘不了舍命保护他的副将被剁成肉酱的场景,更忘不了他自己虚弱无力,支离破碎的被压在一群死人之下,暗无天日……
双拳紧握,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怒意,只是怒意滔天,身体不禁的颤抖。
此刻的赵长依也浑身颤抖,是被气的!
襄王笛林离开前,经过她身侧时,对她悄声的说了一句话,让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猛然浇下。
笛林说:“公主殿下可知,谢白楠是我从死人坑里挖出来的。”
他说这话,绝对是别有用意的,他是在提醒她应怎么做。
从死人坑里挖出来的人,就是应该死了的人,何况此人还是被其效忠的帝君阴谋虐杀的人,怎么可以活着呢?
如今谢衡之要跟谁康景长公主回归瑞国,帝君喜怒,凶险未知,笛林此次过来提醒,就是要赵长依想方设法保住谢衡之。
这么多年,谢衡之在夷陵国闯下一片功记,并因着协议被封了术郡王,这期间并没有刻意隐姓埋名,只是借用了自己的表字白楠,人称公子白楠。
这些年,他没有被瑞国皇室发现,有着许多因素,其中之一便是瑞国皇室认定他死了。
瑞国呈帝当时下的那道暗中除掉谢家男人的密旨里就有这样一条要求,谢宁将军的尸体要带回京城,谢小公子的尸体就地掩埋,对外宣称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即可。
执行之人眼睁睁的看着已经半死的幼小儿童被扔进死人坑里,根本就不能活,谁能想到他竟然从死人坑里爬出来了,竟然还活的好好的!
第二点原因,则是因为谢衡之故意掩藏踪迹,如果不是为了有资格求娶赵长依,他会继续隐藏下去,会把手里的棋子按照原本的计划,一步一步的下到明处,而自己永远躲在暗处。
第三点原因,则是因为夷陵国与瑞国乃死对头,夷陵国虽然位处偏隅,但防御极强,想要在内部埋下传递消息的暗线,十分困难。更何况,后来谢衡之有了实力的时候,联合着笛林将夷陵国整个消息网握在手中,慢慢筹划,根本就不给外界传递任何夷陵国的事情。所以,瑞国皇室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谢衡之还活着,并且活的好好的,就在夷陵国内。
这些,笛林自然不会告诉赵长依。
他和谢衡之相交多年,是生死兄弟,但他知道自家兄弟唯一的弱点,便是这位生在瑞国,养在封国的康景长公主。
谢衡之三番五次为了她,改变原本的计划,更为了见她,不惜向赵长信的势力暴露公子白楠的行踪,故意去探明赵长信是否要伤害赵长依。
他能为谢衡之做的不多,只盼着这位公主殿下是个明白人,不会自犯愚蠢,到头来害了谢衡之。
谢衡之吹了一早上冷风,头脑总算清醒了。身后传来车马队伍齐整的脚步声,木质的马车轮子滚在地上,轱辘轱辘的,十分有规律。
康景长公主的马车过来了。
赵长依下马车后并没有去看矗立在滦河边的谢衡之,只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帷帽,面纱遮挡住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谢衡之负手站在远处,看着身姿婀娜,小步轻摇的赵长依上了船,并没有朝着他的方向看一眼,心中不觉得有些失望。
他都消失了一早上了,她就不想他吗?真是……让人心伤唉!
他正垂眸忧伤之时,并没有注意到青菱向他走来。青菱先赵长依下的马车,见赵长依被扶上了船之后,才奔着谢衡之过来的,手里拿了只青花小瓶,走到他面前,立即塞给他。
青菱道:“白公子昨日睡得不好,公主担忧船只摇晃,公子不适,遂命奴婢送来晕船药一瓶,请公子上船前服用,之后不用去见公主殿下,只去厢房好生歇息便可。”
“……”
谢衡之是听明白她的话了,赵长依的意思是说:你吃药睡觉吧,我不想见你。
“劳烦青菱姑娘替我回禀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关心,我会好生歇息的。”
不是他不想去见赵长依,而是他那个晕船的毛病,一直都没好。头晕呕吐,他怕脏了公主殿下的眼。
别说滦河宽八百里,几日行程他不能适应,就是护城河上的画舫,他都要晕一晕,尤其是被笛林救了之后,劫后余生的活过来,他这毛病比第一次偷偷跟着开元公主的送嫁船渡滦河时更加严重。
但,只要跟着赵长依一条船,他知道她就隔着几扇木板的哪一处,他就心生欢喜。何况,她还贴心的给她送了晕船药,怎能叫他不欢喜?
赵长依本以为命了青菱去传话,谢衡之不是听不懂就是故意听不懂闹上一闹,却没想到上了船之后,他竟然真的乖乖的就去安排好的房间里睡了觉。
对于他的反常,赵长依有些不放心了。她叫来青菱询问:“你可是把药给他了?”
她倒是不担心青菱会泄露她已经知道谢衡之真实身份的事情,当时笛林讲这话的时候,因为已经预想到会涉及白楠的秘密,她已经屏蔽了其他人。
青菱如实回答一番,并将谢衡之的原话又学了一遍。
赵长依眉头皱了皱,心下却明白了。如此看来,谢衡之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他的晕船症较比小时候更为甚。
她记得当年,谢衡之偷偷跟着开元公主的送嫁队伍上了船,因为晕了船而被发现,鼻子上还碰出了好大一条伤口,好在小孩子皮肤嫩,没有留疤毁了容。
一想到这一层,赵长依更加担心了。当年,谢衡之晕船被发现后,从船尾的杂物间就被安排到她住的船舱内,跟她睡同一张床。
那几日,她记得尤为清晰。因着是渡滦河,母亲开元公主担忧她去了甲班会乱跑遇到危险,她只能被困在船舱内,能寻到的乐趣只有谢衡之一人。
谢衡之从小就跟她一起长大的,平日里他总是哄着她,从来都没有让她无趣过。可是,这一次,谢衡之让她失望了。
他鼻子受伤,因着前几日怕感染留疤,随行御医把他包扎的只剩下半张脸。可是,这仅能看见的半张脸,也是怏怏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当时赵长依实在无聊,缠着他讲故事,讲着讲着他竟然能把自己讲睡着,跟往日里十分不一样。当年赵长依年纪小,不太懂他的不适是从何而来,但今时今日再回想,已经明白了他那几日身体不适的缘由了。
这么一想,她反而放心不下谢衡之了。
其实,她是有些气的。
她是没有问过白楠的真实姓名,也没有问过他和谢衡之的关系,即使当初觉得他的感觉如此的熟悉,她也没有鼓起胆子去问。
但是,谢衡之明明有很多机会都能说的,他却偏偏不说!
她问的那些问题,关于夷陵国、东昂小国或赵长信的,哪怕他想说,哪一次都能说!
可是,他偏偏不说!
“好,好,谢衡之,你好的很!既然你不说,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么,我就算知道了你是谢衡之,我也当做不知道,我也不会再去问你一次,绝不!”
你不说,我偏就不问!
赵长依在怄气,而谢衡之也怄气!
他是,你不问,我骗就不说!
笛林的一番苦心,都化成了泡影。他要是知道是此番情景,一定会拍案大叫:“你们两个就装吧!都挺着脖子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