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之言简意赅的交代完,赵长依却依旧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他又说:“我和笛林,安插了很多人才能保证今日在夷陵国的根本。手段不算光明,却是我们兄弟两个自保的捷径。”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你是要告诉我这个吗?”赵长依终于开口说话,她抬着头,梗着脖子,像一只随时斗的公鸡:“就算这样,我身边的人,你凭什么换掉?”
“为了保护我自己,你身边的人,我不信任。”谢衡之实话实说。
“那是我爹爹沈无量给我的人,你凭什么不信任?”赵长依咬着牙根,恨恨道。其实,她并不是十分在乎身边的人被换掉,她在乎的是,为什么换掉的时候,谢衡之要瞒着她?说来说去,谢衡之不仅是不信任沈无量的人,他甚至连她赵长依都不信!
她赵长依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谢衡之的信任!
是啊,她是瑞国的康景长公主,身上流着的是皇室的血,谢衡之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怎么可能轻易将身家性命全交付与她呢?
她只觉得有些悲哀。
“爹爹我信,可是爹爹的人,我不信。赵长依,你不是一直问我当年是怎么回事吗?我说不出来怎么回事?总之,当年,我们谢家军明明是打了胜仗准备凯旋,我祖父却被亲近的手下一刀砍死,活生生的,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祖父死的太突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到咽气的那一刻,他都没来得及朝那人质问一句。”
“那个人是当初皇上给的人,跟着我祖父带兵打仗二十多年,比祖父的亲生儿子呆在祖父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我祖父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亲手杀了我祖父。”
“当然,我是谢家最后的男儿,他也没有放过我,我只记得血红的颜色里,我一点点的被支离破碎。长依,如果没有笛林,你今日所嫁,便真的只是一座衣冠冢了。”
“我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忧。”
“不让我担忧?那么青菱呢?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被换掉了,我这个做主子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甚至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青菱和你身边那几个靠得住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谢衡之,我于你究竟算什么?”赵长依忽然起身,直勾勾的站在谢衡之的面前,眼神哀怨,声音凌厉的追问。
“自然是我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谢衡之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看她这一副小妇人的打扮,那是他的妻,是为了他打扮的,就算是再简单,他也是欢喜的。
赵长依哭了:“不,谢衡之,你是把我看成一条藤蔓,攀援着你存活的藤蔓。你高兴的时候,就逗一逗,由着我缠着你,靠着你。一旦我阻碍了你,你会毫不留情的将我从身上拽下去,狠狠的扔在尘埃里,任由我自生自灭。”
“不可理喻!”谢衡之已经被搞的乱了起来,百口莫辩:“我因着这件事骗了你,但我对你哪一刻不是真的?我才是缠着你的那棵藤蔓,如果没有你,我绝不苟活在这个世上!赵长依,这话我只说一遍:我谢衡之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江山伟业摆在我的面前,我也只要你一人!”
“我一人,担得上你的江山伟业?”泪珠子早已经像是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颗颗银豆子砸在地上,更是像是砸在两个人心上,生疼生疼的。
“别这么抬举我,谢衡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要拿我当幌子。有命呢,我就活着;没命,就算我命苦。”她知道他的野心,家仇国恨天下太平,一统社稷。
“长依……”
“你知道我外祖母连缀长公主当年为何在国破之日,宁可跳城楼殉国也不做亡国公主吗?”
“恕我愚昧,我不知。”他不明白,赵长依为何将这话题转移到当年的连缀长公主。
赵长依木木的道:“以前我也想不明白,现在设身处地,我算是明白了。”
“长依……你若想死,我不许!”谢衡之终于要崩溃了。他不觉得他要一统江山社稷有什么错,如今三国鼎立,战况频繁,百姓民不聊生,江山社稷,每况日下,日渐衰微,早晚要亡。他不过是顺应时势,练兵屯粮,只为一举,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再无战事,这是祖父的愿望,也是那些战死沙场、魂归故里的战士们的愿望!
至于奉行忠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这些屁话少来对他说,他们谢家满门忠烈,从未有过异心,还不是被害惨死。
他谢衡之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皇室程家的人杀死埋进了死人堆里。他从死人堆里来,自然早已经是个死人,要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行忠孝两全之义,那是鬼神之笑话!
但是,这些话,除了笛林,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会懂的。
赵长依虽然自幼身世坎坷,却从未受过苦难。先有开元公主程云卿和瑞国呈帝的宠爱,后虽然随母远嫁,但爹爹沈无量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更是不曾苦了她半分。不用说远,就说他谢衡之,无论自身如何苦厄,也不舍得赵长依受半分委屈,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放在心尖上宠着。这些话,这些冤,他既不想让赵长依知晓怜悯,也不想让她知晓他的然后跟着他一起苦。
有些话他不愿意说,也不想说。
见他久久不语,她仰着头问他:“你想要对皇室程家赶尽杀绝吗?”
她只想知道,对皇室程家,他会怎么做?
谢衡之冷笑:“不用我做什么,皇室程家人的嘴脸,公主殿下应该比我知晓,且待事态发展,何须我出手?”
赵长依垂着眼仍无表情,但心里却清楚谢衡之所言非虚。皇室程家,皇外祖父多疑善妒,太子舅舅昏庸无能、只好美色,皇太孙程昱野心勃勃,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无需别的,这三个人就已经能演出一场好戏了。
她轻声道:“我且信你一回,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扰我。”
夜深露重,谢衡之一个人站在湖边,凉风扫过一摆,萧条又凄凉。
不多时,身后多了一位女子,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
那女子在他身后站了片刻之后,便出声询问:“公子白楠,可是将康景长公主殿下哄好了?”
“今日入宫,事情可办妥了?”谢衡之并没有回答赵长信的问题。
赵长信道:“已妥。”
“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你且速速离开此地。”谢衡之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秋风吹来更是凉飕飕的,他却连个寒颤都不打。
赵长信道:“自然。”
转身,她走了两步,随后驻足:“赵长依真的被你哄好了?凭着你的一张假脸就哄好了?”
一句话刚落,一道黑影朝着赵长信飞来。好在赵长信身手不错,及时躲开,可头上的帷幔已经被暗器打掉。
再瞧谢衡之,脸色阴沉,手里捏着一把匕首,那架势显然是一只被激怒的豹子,随时要将眼前人撕碎一般。
“我有说错吗?”赵长信脸上并不见害怕,依旧淡定询问。
谢衡之轻笑,又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以为,赵长依只是爱慕我这一张脸吗?”他稍作停顿,语气坚决道:“就算没有我这张脸,只要是我谢衡之,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跟着我的!”说罢,转身就走。
赵长信语气波澜不惊:“你若不是害怕被她嫌弃,又何必天天顶着一张假脸呢?赵长依真是可悲,除了你是谢衡之这件事是真的,又有哪件事是真的呢?呵呵,赵长依虽然高贵荣耀,却不过是活在谎言里!”
“谢衡之,其实你就是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