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善果①母者,清河崔氏之女也。年十三,出适郑诚,生善果。而诚讨尉迥,力战死于阵。母年二十而寡,……
母性贤明,有节操,博涉书史,通晓治方。每善果出听事,母恒坐胡床②,于鄣后察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悦,即赐之坐,相对谈笑。若行事不允,或妄瞋怒,母乃还堂,蒙被而泣,终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亦不敢起。母方起谓之曰:“吾非怒汝,乃愧汝家耳。吾为汝家妇,获奉洒扫,如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在官清恪,未尝顾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妇耳,有慈无威,使汝不知礼训,何可负荷忠臣之业乎?汝自童子承袭茅土③,位至方伯④,岂汝身致之邪?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瞋怒,心缘骄乐,堕于公政!内则坠尔家风,或亡失官爵,外则亏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乎?”
母恒纺绩,夜分而寐。善果曰:“儿封侯开国⑤,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若是邪?”答曰:“呜呼!汝年已长,吾谓汝知天下之理,今闻此言,故犹未也。至于公事,何由济乎?今此秩俸,乃是天子报尔先人之徇命也。当须散赡六姻,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独擅其利,以为富贵哉!又丝枲⑥纺织,妇人之务,上自王后,下至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堕业者,是为骄逸。吾虽不知礼,其可自败名乎?”
善果历任州郡,唯内自出馔,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许受,悉用修治廨宇及分给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号为清吏。
《隋书·郑善果母传》
【注释】
①郑善果:隋朝人,为沂州刺史等职,有治绩。
②胡床: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
③茅土:受封王侯。
④方伯:本指一方诸侯之长。后泛指地方长官。
⑤开国:本指建立邦国。后五等封爵皆有开国之称。
⑥枲(xǐ):麻。
【译文】
郑善果母亲,是清河县崔氏的女儿。13岁时嫁给郑诚,生下儿子郑善果。郑诚随军讨伐尉迥的叛乱阵亡。此时郑善果母亲才20岁,就成了寡妇……
郑善果母亲性情贤淑而聪明,有节操,广泛地阅读了经史书籍,还极清楚治政的方法。每当郑善果出来明断事情时,母亲便坐在胡床上,在屏障后面观察他的言行。听到郑善果决断事情公正合理,回家便极高兴,赏赐他坐下来,相对着有说有笑。倘若郑善果办事不公允,或者乱生怒气,母亲就回到后堂,蒙着被子躺在床上哭泣,整天不吃饭。郑善果跪在母亲床前,不敢站起来。这时母亲才从床上起来对他说:“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为你家而感到羞愧。我是你郑家的妇人,就得奉守妇道,做好洒水扫地的家庭事务,像你死去的父亲,是一个忠诚勤恳的士人,为官清正严肃,从不顾及私利,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国家,牺牲了生命,我也期望你能符合我这番心意。你年纪幼小就成了孤儿,我成了寡妇呀。我平时对你慈爱,可缺乏威仪,使你不懂得礼节教诲,你如何能担负起忠臣的功名事业呢?你从童子之年起就继承父亲爵位,位至方伯,这难道是你自己得到的吗?你怎么能不想想这些事情而妄生怒气,心里便骄傲荒乐起来,以致怠懈了公家的政事!从内来讲败坏你的家风,或者丢失自己的官职爵位,对外而言,损害天子的法律,以致获取罪孽。我死之日,有什么面目见你死于九泉之下的先辈呢?”
郑善果母亲平素纺纱织麻,到午夜时分才睡觉休息。善果说:“儿子封为开国侯爵,职位高居三品,所得官秩俸禄十分充裕,母亲怎么自己还这样勤劳辛苦呢?”母亲回答说:“哎呀!你年纪长大了,我认为你知道天下的道理,如今听到这些话,才知你还不懂事理。至于公家的政事,你还做得好吗?你如今的俸禄,是天子报答你父亲为国家殉命而给的。本来应当把俸禄分给所有亲戚,作为你父亲给大家的恩惠,作妻子儿女的怎能独享好处,凭此获取富贵呢!况且纺纱织麻,是妇人的职事,上从王后,下至大夫、士的妻子,各有规定。倘若荒废这职事,便是骄纵逸乐。我尽管不懂礼节,但怎可自己败坏名声呢?”
郑善果历任州郡太守之职,只有自己家里端出来的食物,他才在官署中吃,官府供应的东西,他都不接受,全用来修缮官舍,或分给属僚部下。郑善果也因此严格要求和克制自己,当时人们都称他为清廉的富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