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珏见问，懒懒翻个身，侧头看向高珩，不过半日功夫，两人已是变了模样，原本衣衫褴褛，眼下都是绫罗绸缎。
他见高珩亦是身着锦袍，衬得人剑眉星目风华莹然，不由顺手给自己当年的颜点了十七八个赞，只不过自卖自夸之余也不得不酸溜溜的承认，同样是这张略带青涩的容颜，他十四岁的时候还有些愣头青，只算得上校草级别，于高珩却已是修炼的皓月清辉。
不过眼下他这幅容貌虽是男生女相，可雌雄莫辩的倾国之貌搁在现代社会，怕是更吃香，这样想着高珏心头酸味才稍稍淡了些，忽一眼觉着有哪儿不对，细细盯着高珩看了半天才发现这袍子未免太花俏了一些。
他心念一转，不由笑道：“买一送一，胡大姑这算盘可是打的啪啪响。”
高珩讶然道：“我又没签卖身契，何来买一送一？”
这熊孩子，虽是套了个沉稳的壳，芯子还是太纯情，哪像他当年，虽然愣头青，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高珏脸埋在被子里嗤嗤笑，好容易忍住了抬起头，嘴角还是微微抽动：“胡大姑那抠搜的性子，在我身上下本钱还差不多，你这样的赔钱货，给两身没补丁的衣服都算是好的了，怎么会给你准备这么好的衣服？我看怕是见你生得好，起了歪心思。”
“这衣服还真真……骚包，哈哈哈，”高珏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高珩听的明白，脸一下子黑了，低头看看身上锦袍，宝蓝色，不但颜色鲜亮，还满是折枝花卉暗纹，方才还只是暗自嫌弃毕竟是烟花之地，连衣服也是俗不可耐，这会子回过神来，想到一路上见到的小厮都是穿的棉布袍子，忍不住咬牙切齿，伸手就要脱衣服。
高珏笑得在床上打滚，摆手道：“别，别，不穿白不穿，反正咱们半个月后就走了，再说了，脱了你穿什么？难不成我匀一套给你？”
高珩看着不正经的三哥那一身不正经的女装，泄了气，闷闷坐在了桌边，问道：“三哥，这半个月你就打算窝在这儿了？”
高珏点点头：“一动不如一静，在外面被抓住的可能性大一点。”
高珩可没高珏那么乐观，他总感觉李敏不可能这么好对付：“我得趁队长还没来出去看看四处地形，万一有事还能跑得掉。”
高珏打了个呵欠，豪迈的一挥手：“我卖身，你卖力，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高珩见高珏埋在被子里不如高卧的模样，知道是拖不动他了，只得摇摇头，自己出门去查看。
“等等！”
还没出门，高珏又叫住了他，从头上拔下一支精致的银鎏金钗来，冲高珩扔过去：“拿去当了换点银子，这些天可以用用，回头给我带俩馒头回来。”
高珩接住，掂了两掂，犹豫道：“你这是假卖身，怎么还拿了胡大姑的东西去当。”
“走之前把这些天的消费算给她不就结了。”
高珩坑蒙拐骗的心理压力没了，好奇心又上来了：“又不是没饭吃，要馒头干嘛？”
“有些事小孩子不用知道，”高珏两手托托胸口，冲高珩暧昧一笑，捏着嗓子娇声娇气。
“变态！”高珩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他刚下了楼，便有忙着准备开张的小厮迎了上来：“王公子，您要去哪儿？”
高珏在这儿卖身是以临海王氏的名义，高珩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王深。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板着脸道：“出去随便走走。”
小厮忙放下手里的活跟了上来，挡在了高珩面前：“小的陪您一块儿去。”
高珩抬眼冷冷一瞥，淡声道：“不必。”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这一眼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似乎比县太爷还有威风些，小厮心里抖了抖，缩缩脖子下意识就想让开路，可脚刚离地，就想到胡大姑的笑脸后面的手段，还是咬了牙，正正挡在高珩身前，恭敬道：“胡妈妈说了，您和小姐出去，一定得有人跟着。”
高珩皱皱眉，忽而一笑：“倒是胡妈妈有心了，你叫什么？”
那小厮也怕得罪高珩，毕竟看胡大姑的态度，日后这一对姐弟可是红袖招的宝贝，此刻见他不再反对，松了口气，回道：“回王公子，小的陈三。”
高珩说话越发和气起来：“陈三，你那还有多余的棉袍吗？我想换一身。”
陈三眨着绿豆眼，犹豫道：“有倒是有，可都是些下人的衣物，可不敢给公子穿。”
高珩摆摆手，低声道：“无妨，这衣服太打眼了，你也知道，有个对头在四处找我们。”
是这么个理儿，陈三忍不住觑了眼高珩，虽不若他姐姐神仙一般，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模样，即便没遇上对头，这副风尘打扮，若是出门被人盯上，也是难办。
他抬手比了比两人个头，笑道：“公子虽年纪小，这身量倒高，小的衣服能穿得，小的有件棉袍做得了从没上过身，委屈公子将就一下了。”
高珩一摆手：“不用，就拿你平日里穿的，越旧越好。”
陈三便带着高珩回了屋，把自己几件棉袍都翻了出来，让他挑选。
高珩一眼就看中了最旧的那件，灰扑扑的，看上去有种洗不净的油腻，他一伸手捞了起来：“就这件。”
不等陈三反对，他就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棉袍。
高珩照照镜子，还是不满意，四下里看了看，找不到趁手工具，只得伸手在积灰的角落里狠狠抹了两把，随意在脸上涂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把陈三吓了一跳：“俺娘哎，王公子，您就跟换了个人似得！”
高珩皮肤本就晒黑不少，又添了一层黑灰，眼皮微微耷拉着，嘴角下撇，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套着陈三明显肥了不少的棉袍，双手抄在袖子里，微微驮着背，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被贫苦压得喘不上气的男子，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听到陈三的话，高珩笑道：“认不出我来了？”
陈三仔细端详着他，摇摇头，又用力点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细看过去，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原本俊俏的无论是谁都禁不住多看一眼，可就换了件衣服的功夫，整个人就变得黯淡萎靡起来，方才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势也没了，陈三说话不经意之间就没了恭敬：“你这也太神了！”
高珩暗自得意，为着装啥像啥，他可是下足了功夫，平日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不自禁的去琢磨对方的特点，今儿这落魄男子的形象，应该连李敏都能骗过吧？
他控制住笑意，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实在是这些日子给追怕了，走吧，出去看看。”
将将离开红袖招一条街，高珩忽然伸手拽住陈三的衣袖，陈三侧头问道：“怎么了？”
高珩缩头缩脑的低声道：“看到我的仇家了。”
陈三下意识的就想四处看：“哪个？”
高珩使劲扯了他一下，急道：“别回头！就在街对面，一起三个人，看样子是在找我呢，陈三你挡着点我，别让他们看见，我得赶紧回红袖招去。”
陈三听说对面三个人，也有点慌，要是被捉住可不一定能跑得脱，万一这宝贝公子丢了，回去他少说也得脱一层皮，这会儿听高珩递了这主意，也不及细想，忙点头道：“行，你悄悄儿的，我替你挡着。”
高珩慢慢退后两步，退到拐角处离开了陈三的视线，强忍住大笑的冲动，掉头就跑。
这边陈三估摸着高珩去的远了，才紧紧张张的回过头去，偷摸瞄了街对面两眼，并未看见高珩所说的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王氏姐弟的仇家是没看见王公子。
及至他急急忙忙回到了红袖招，却没看见王公子的人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不会是给涮了吧……
高珩成功甩掉了陈三，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了间当铺，把那支银鎏金的钗当了，当的价钱若胡大姑知晓，怕是要心脏病发，死当一两，活当五钱，高珩为了多拿些钱，毫不犹豫的当了一两银子……
这可是天巧阁的银鎏金凤衔珠长簪啊！莫说做工了，便是凤嘴里衔的那颗珠子，最少也要十几两银子！
当铺伙计咬着嘴唇压住心头狂喜，不知哪来的败家子，这一笔生意做得漂亮，掌柜的肯定赏钱少不了。
高珩也没觉着吃多少亏，毕竟他的思维方式里，银钱混合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既有深宫中皇子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又有随着李敏去为猎豹购买补给时候锱铢必较的习惯——一筐萝卜十文钱，一篮子白菜五文钱，这一两银子，得买多少筐萝卜多少篮子白菜，而那破簪子宫中稍微有点脸面的都看不上眼，哪有一两银子来得实惠……
高珩当了簪子，怀揣“巨款”，心情愉快的满城溜达，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江城各处地形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下十分满意。
江城地处南北要冲，运河长江交汇，是天然的码头，水运发达，又靠着京城，繁华程度虽和京城不能比肩，也是大魏数得着的地方，街道纵横，楼宇林立，人口又稠密，即便是被猫队发现了，要逃开追捕也是轻而易举。
摸清了地形，高珩便要打道回府，忽一眼看见街边馒头铺冒着热气的屉笼，堆成高高几摞，猛然想起高珏的大馒头还没买，脸上囧了一囧，犹豫了一会，脚步还是一转，往馒头铺走去。
正值傍晚，馒头铺生意十分之好，铺面前层层叠叠围了两圈人，个个举着捏着铜钱的手，恨不能塞到老板鼻子底下，这个喊“来五个馒头”，那边嚷着“给我两个肉包子！”忽又有被踩到的高声喝骂“哪个不长眼的踩你爷爷！”
铺子只有老板伙计两个人，老板忙着卖馒头包子，伙计一边和面一边照看着蒸笼，还是腊月天，两人只穿着夹衣，也愣是忙出了满头汗。
高珩哪里耐烦和人去挤，稍稍往后站了点，打算等其他人买完自己再买。
他抱着胳膊，习惯性打量起周围的人来，一眼扫过便发现人群中有个突兀的身影，正矮着身子慢慢往里挤，个头约莫和蕊娘差不多高，却瘦得多，衣袖太短，露出的手腕皮包骨头，衣服虽是绸布的，却破烂不堪，破掉的地方露出了发黄发黑的棉絮，不像是能买得起馒头的样子，难不成是个偷儿？
下一瞬间，老板兴奋的叫声证实了他的判断：“挨千刀的小贼！总算被我逮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