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忠和震官一起到城里信访回家,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成贵进了门就说:“德忠!今天到哪里去了?”语气很凶。德忠没有心理防备,成贵突然责问,老实本分的德忠吃惊不小。他迟疑一下,支吾着:“上,上城里去了。”
“你也和他们一起告我是吗?告准了吗?那些钱我还没有借出去,傻瓜,再晚一天去,我就借出去了。不过,借出去了也没事,我是想给村里赚点利息嘛。”
“没有,他们说到城里,我是跟他们去玩的。”
“要告我,就别躲躲闪闪,公开来。我又不怕你们告。你这样的人也上阵,我真不明白。你自家的鼻子底下黑知道吗?我正式通知你,三天内,让老婆去医院结扎掉,不然村里要对你采取严厉措施。”成贵说完,转身就走。德忠朝他背后骂了句:“白面宰相。”
德忠的妻子菊月抱着出生刚两个月的第二个女儿,从房间走出来。关心地说:“我说你麻雀不量自身力吧!现在他可要抓住你的计划生育来报复你喽!”成贵不在,德忠好像又有了胆,说:“不怕,就是不扎,他还想怎样,他自己的老婆都没有扎。”
第二天,妇女主任邵玉双等四人拎了鸡蛋、红糖、小孩的衣袜,来到了德忠家。邵主任和声细语地说:“菊月,这女儿长得真漂亮,瓜子脸,白皮肤。额头又这样高,肯定很聪明。”
菊月苦笑着说:“你们这样好,来看我,我是又生了个女儿,德忠恼死了。”菊月说话时一副沮丧的样子。邵主任说:“生儿生女都一样,德忠如果不高兴,你就说,生儿生女是男人的责任。怪就怪他自己没用。再说我们也会批评他这种封建思想。”邵主任又说:“我来是告诉你,成贵要你明天就去医院结扎。我们村,生了二胎的育龄妇女全扎掉了。你生了第二胎,已过两个来月了,现在正是结扎时候。”
菊月乞求着说:“邵主任,我身体亏得很,生个女儿心情也不好,我不想做手术。”邵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说:“村长说,肯定要扎掉的,这任务是压我头上了,你不扎掉我就要挨批评。你已经有两个女儿,比一个儿子总多一个嘛!承包水库的金飞,他那么有钱,思想都很通,也是两个女儿,妻子也结扎了。还有村长金成贵也是两个女儿……”邵主任说到这里停住了。菊月说:“成贵的妻子也扎了吗?”邵主任又说:“他妻子是医院出了证明,说她的身体不能扎。成贵向街道组织写了不生第三胎的保证书的,你如果要跟他比,你也首先让医师开个证明来。可是这个证明你是开不来的。菊月,明天就去扎好了。”
“我不扎!”
突然成贵闯了进来,板着脸:“现在搞计划生育是讲人道、讲自愿,如果是以前,管你同意不同意,就抓你去扎了,还来动员你吗?你要知道好歹,不要有香不吃吃臭的。你不扎,我们天天到你家来动员,直到你同意。”德忠刚好回家听到成贵讲的话,就没有好脸色地说:“你们叽叽喳喳到我家干什么?不要影响母婴的安宁。出去1邵主任笑嘻嘻地说:“噢,德忠,我们向你老婆宣传计划生育,你怎么这个态度嘛!计划生育是国策,必须人人遵守。你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必须去结扎。”
德忠气呼呼地把邵玉双送来的礼物塞到她手上:“拿回去,我不要你们的礼物。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第三天一早,金姚村两委全部人员,支书姚德厚、村长金成贵、支委金文正、村委委员兼出纳金舍宝、村委委员兼会计姚双武、村委委员兼管土地的志南、村委委员兼分管农业的姚法林、村委委员兼分管治安的金飞、村委委员兼妇女主任邵玉双,此外还有街道的钟主任等,十来个人拥进德忠家。
德忠家建新房子的手续正报上去,还没批好。三间旧房子塞满了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劝德忠让妻子去结扎。街道干部钟主任说:“德忠,今天不和你多说,就是一句话,你妻子生了两胎,你同意也得扎,不同意也得扎。现在虽然是结扎讲自愿,我们的工作也讲文明。但只要你没扎掉,我们是天天要来做你思想工作的。”金成贵狠狠地说:“那也不一定的,你如果就是不通,挖掘机我们也要开来的,先把你房子的瓦片掀掉。工作上过火一点也要请你谅解的,我们是在执行国策。”姚德厚拍着德忠的肩膀说:“德忠弟,扎了吧!你顶不住的。早点扎了,早点把那建房的地基给你批下来,否则,你违犯计划生育是不批的。”
昨天,邵主任他们走后,德忠就和妻子商量过,无论如何现在先不扎。如果以后生活条件好了,可以像有些人一样再生一个,罚五六万元,多一点也就七八万元罚款嘛。扎了就绝了,绝了怎么对得起祖宗。再说自己做人也没有脸面嘛。平时讲话舌头要比人短一截,让人看不起。一个男人穷没关系,可不能没有儿子,一个大男人没有儿子,实在是可悲的事,于是决定与他们采取迂回战术。“好,我会扎的,过些时候,让我的思想想开了就主动去扎。”德忠对着大家说。
可是菊月的妈妈看到这样的情况,听到成贵的话,心慌起来。心一慌,脚就发抖,把一碗刚烧好端给菊月吃的鸡蛋都吓得打在地上。她悄悄地对德忠说:“德忠,扎了吧,没儿子又不是我们一个,现在的政策是很多人都没有儿子了,那些工作的同志也是好多没儿子呀。”
德忠说:“不,我不,那些工作的有社保,生老病死国家都包了。”
“那你还愁老了女儿不养你吗?”
“这倒不是,有儿子的人,儿子不养父母,农村里看看也不少。倒是女儿把父母养得好好的,吃穿不愁。可是儿子是种啊,世间一切有生命的动物,甚至是植物,它们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顽强地生存,都是为后代的呀!你知道没儿子的人的内心苦吗?他们常常以酒解愁,以无尽的叹息来应付一生的遗憾。他们的思想苦闷到死为止。我如果不生个儿子,就会一生都振作不起来,活着也没个意思。有了儿子,给儿子把个尿也可以去逗一下那小东西。那个笑声是多灿烂啊,生女儿哪有那种欢乐。儿子长大了,女儿长大了,做父母的心事又是不一样……不说了,越说越难过。我先把他们打发回去。”德忠走过去,说:“你们不要急嘛,人的思想转换总有一个过程的,让我考虑几天吧1成贵想,谅你也飞不到天外去,过几天就过几天。“几天啊?”成贵厉声问。
“看吧!我尽量早点想通。”
“好,想通了,自觉地去扎掉,不叫我们来了。”不知是哪个干部边走边说。
德忠的迂回战术拖了几个月了,成贵已识穿德忠的阴谋诡计,准备调整战略进行围攻。一天晚上,成贵专门为德忠老婆结扎的事在村会议室研究对策。会上,成贵提出:明天我们全部村干部都到他家,我已和派出所联系好,来一辆警车两个警察,再是雇了挖掘机,把汽车也开去……斤米荡刚好荡到村委,听到了成贵的话,连忙跑到德忠家说:“德忠!不得了了,明天你如果还不让妻子去扎掉,成贵要开挖掘机来把你房子的瓦片掀掉,开汽车来把你家里的稻谷全部刮走,把你老婆强拉去结扎。”德忠一边听一边想,不会吧!现在是讲民主、讲自愿、讲法制的社会,又不是以前文化大革命那样乱来。菊月的娘十分担心地说:“德忠,扎了吧!如果没地方住,没饭吃,咋办啊,再说也对不住两个女儿呀!村里真这样蛮干,你没地方申冤的,去法院告也不受理的。”
德忠满怀心事地来到茂公家,对茂公说了情况。茂公说:“成贵以计划生育来报复你,肯定是不管政策蛮干了嘛。”
“那你说咋办?”
“这样的事最难了,只要他下定决心要你妻子结扎,可能就是没办法的事。各级政府都是与上级政府签过责任书的。看来这结扎的事,你只有认命。”德忠灰心丧气地回到家,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没儿子的命好苦。
第二天一早,德忠果然见成贵领头,约二十多人来了,挖掘机和汽车也来了。德忠一时性起,想着成贵欺人太甚,与他拼了算了。就毫不畏惧地手握柴刀站在门口等着。成贵提脚要迈进德忠家的门槛,德忠说:“你们要干什么,这是私人住宅,没有经过我同意,不得私自闯入。”成贵大声说:“我们来做你妻子的思想工作,要她去结扎。请你让开。”他们一个要进去一个不让,纠缠着。突然呜哀、呜哀来了警车,成贵说:“这人青天白日行凶作案,把他抓起来。”四个警察不由分说就把德忠扣起来推上警车,呜哀、呜哀开走了。
这时邵玉双等人走进里间,对哭哭啼啼的菊月说:“菊月,听话,去结扎吧1菊月边哭边说:“邵主任,我家德忠没事吗?”邵主任说:“你放心,你今天去扎了,德忠明天就回来了。”菊月乖乖地点着头“嗯”。
德忠自妻子扎掉后,人如少了一个魂,觉得做人太没意思了。村里给他批了屋基,常常一个人在屋基里拨弄着泥土、沙石。斤米荡看到德忠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妻子扎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帮助你生一个儿子。”德忠火气凛凛地说:“连你这样妻子没有,女儿都没一个的人也来取笑我,你给我滚远一点。”斤米荡还是厚着脸皮说:“就是我这样没妻没儿的人可以帮你生儿子嘛!金飞那个儿子都是我帮他生的,你都不知道吗?”德忠被斤米荡的话说得笑起来:“金飞老婆扎掉了,金飞生不出来,你有工夫和技术能给他妻子生儿子是吗?你怎样给他老婆生的?说来听听,倒是有趣的。如果是真的,那你就专门替人去生儿子好了。”
原来,金飞老婆结扎了以后,十分后悔。又碰到金姓祠堂做家谱,整个金姓祠堂就是金飞和成贵两人没儿子,真是倒霉羞死了。金飞沉浸在没儿子的痛苦中。
一天,斤米荡到水库,脸皮死厚地说:“金飞,我来抓条鱼吃吃。”说完就跳了下去。金飞大声呵斥:“不是我小气不让你抓,你如果淹死在水库,不是害我吗!”斤米荡说:“淹死了最好,棺材也不要,火葬场也不要去,就喂你的鱼好了……”话没说完,斤米荡已钻进水里了。他在水里混了好久,鱼没抓到一条,却在岸边泥洞里抓了一个大王八。他拎着王八笑嘻嘻地说:“这东西功能最好,它专门给乌龟生孩子。金飞,给你吃好了,吃得功能好一点,让情人给你生个孩子,你拿不拿回来养都是你的。你还愁没儿子,学它的样,儿子要多少有多少。”金飞也一时火起:连你这样女儿都没一个的人也来取笑我。正想狠狠地骂他一顿,忽然想起了情人竹梅,再一想,客气地说:“斤米荡,来,坐一下。”斤米荡刚坐下来,金飞又泡了一杯上好的绿茶给斤米荡。斤米荡不敢接茶,心想,怎么啦,今天日头从西边上啦,金飞都给我泡茶了。金飞和颜悦色地说:“喂!金谧潭,我问你,很省力的钱你赚不赚?”
“当然赚啊。”
“我带你到一个地方,有人问你,你只要答‘嗯,是的’说我就给你1000元钱。以后再去一次又给你1000元。”
“那是干什么,你要说清楚才对。”
“过一段时间再讲,我会叫你的,可是你决不能对别人说这种事。你说出来,我就不陪你去了。”
“要我不说的事,我死都不会说。我斤米荡穷是穷,这点是铁硬的。”
过不久,金飞从成贵那里骗到了盖有村委会公章的介绍信,带斤米荡到理发店做了美容,又给斤米荡穿上崭新的衬衫、西装。斤米荡往镜子前一站,自己像个国家干部,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嘴巴笑得合不拢。金飞陪着斤米荡和竹梅到饭店的包厢吃饭时,斤米荡猜不透金飞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边喝酒一边问:“你究竟要我干什么嘛,把我打扮得新郎一样?”金飞对斤米荡说:“今天是让你做新郎,你和她一起到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登记一下。登记完了,你的事情也就完了,1000元钱也就给你了。”金米荡猛然清楚,说:“金飞,你原来是要我给你做假王八啊!”又对那女人说:“我冒充给你做老公,奶奶总要给我摸一下呢。”金飞板起面孔说:“你还真想摸一下,不行的,不要说野话了。”斤米荡看着竹梅穿着红衣服,真是太漂亮了,并知道金飞这次非用自己不可,撅起嘴巴说:“不让我摸一下奶奶,也要让我亲一下嘴。”金飞板起面孔说:“你真要占便宜?”斤米荡说:“否则我不去。”金飞火起来大声斥责:“你到底做还是不做?1000元钱还要不要?”斤米荡只得乖乖地低着头。金飞又说:“要绝对保密的,你自己如果说出去,去坐牢我不管的。”斤米荡想,这样合算的生意肯定要做,只是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说是我的妻子,不摸一下亏了。原来竹梅好几次怀孕都不敢生下来,这次,金飞因斤米荡的话想起了这个好办法。
到了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看了证明,看了斤米荡和竹梅说:“登记的,先照相。”照相时,摄影师老是叫:“男的不要和女的靠太紧了,要靠紧回家去靠。”斤米荡想说,回去我们就各奔东西了,衣服都靠不到了,可是没有说出来。走出摄影室的时候,斤米荡看看没人,赶紧抱住竹梅亲了一下,又摸了一把奶奶。竹梅笑着把他推掉。工作人员把照片贴在结婚证上,收了证明,收了钱,话都没问就办好了。
金飞收好了两本结婚证,再三吩咐斤米荡,一定不能说出去。斤米荡拿了1000元钱,逃也似的走了。金飞大喊:“先把衣服脱掉,不能这样回村去的。”斤米荡哪里听他的,他在街道挺胸阔步走了好久,累了才回村去。回村后,一连几天都在村路上、老年活动室、人多的地方显摆。听人讲斤米荡真帅,真不错。一个月光景,天天到城里喝香的吃辣的。村人问他哪里赚到钱了,他总说:“抓到了一个土王八,卖给一个有钱人,给了我1000元钱。”只字没提做假王八的事。金飞想,这人倒是有脑子的,不说出真相来。
过了七八个月,金飞又叫斤米荡去了婚姻登记处,这回金飞拿回了两本离婚证,又给斤米荡1000元钱。斤米荡说,自己又抓了一个土王八,又爽了一个月。这样,斤米荡的事完了,可是金飞的事还没完。那竹梅与斤米荡登记不久,就在城里租的一间房子里住,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金飞雇了一个保姆照顾她,也常常到竹梅那里过夜。
孩子(儿子)出生后,因竹梅与“丈夫”斤米荡已离婚,孩子的户口名正言顺地落到了娘家。虽然到现在大家还不知道金飞天衣无缝的算计,但要让孩子真的认他这个亲爹还是一个未知数,也许还有很多戏要做,真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斤米荡有时荡到水库说:“金飞,你呀!真是做王八了,儿子生了成堆,没一个叫你阿爸。”
斤米荡因没钱花了,十分想德忠仿效金飞,就忘了金飞和他说过要绝对保密的话,从头到尾与德忠说了起来。德忠如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惊骇,慎重地说:“我说你怎么说这样不着边的话,原来那抱着男孩经常来看金飞的就是你的名义老婆和名义儿子?我说你赶快去要那孩子,不肯,就通过法院,那孩子保准是判给你。”
“孩子我没和她生过,我也不要,我只是问你,你干不干?干,我就给你卖一回力。”德忠坐在锄头柄上大笑,挥着手,示意斤米荡走。斤米荡还说:“德忠!你知道王八是什么吗?你去做王八,我给你做假王八,你懂不懂。我给你做假王八,你要给我买一套西装,包我2000元钱,我就教你。不过我们是朋友,价格可以减半。但是,你无论如何不能对外说出去,你如果说出去,我要去坐牢的。”德忠对斤米荡呵斥:“你是患上神经病了,净讲些昏话。你给我走开,我没时间跟你啰唆。”斤米荡看着德忠轻蔑地说:“愚顽至极,不可教也。”仰头方步边走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