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尘像是才注意到她,深邃的眸中闪过诧异,欣喜,心疼,以及一种莫测的情绪。
娵音别开脸,她担心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会扑入邀尘怀里哭。
邀尘这样冷落她,恐怕也是为了不让有心人怀疑,如果让人知道她是邀尘之徒,刀光剑影便会随着殊荣接踵而来。她知,故,她没有赌气的理由。
对面是故人,她在人中,彼此的距离很近也很远。
娵音深吸几口气,强忍着回头一顾的欲望,随着人流步往金碧辉煌的大殿,端肃沉冷得连周围大殿同僚都有所感应,抖了抖。
朝堂上熟人挺多的,单是杵着就霸气侧漏身旁没一人敢站的纵武,仔细观察着她偏偏城府颇深、不肯轻易出手的辛穆和倚清浊,娵音在葫芦乡斗过的官儿们,以及顶头帷幕里的那位。
她暗自腹诽:“戴个斗笠也就罢了,还弄层帷幕,又不是在成亲,新娘子都没你遮得严实!”
“羞羞涩涩”新娘子开口了,“陛下龙体欠安,着在下代为处理政事,众卿家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这个声音比起上次似乎冷漠低沉些,冻得群臣一个哆嗦,原本要说的话忘了个精光。
“敢问摄政王殿下,您为何始终隐于帷幕之后不来见群臣?”
娵音听出说话的是孤峰,殷司说不定还在被窝里睡回笼觉,难怪要装得神神秘秘——换个人来代替也不会被发觉,瞧,现在就是这样,底下的浑然不觉,傻兮兮地倒头就拜。
她起早贪黑上朝,他悠闲至极,上个朝都找替身。这鲜明的对比,不能忍!
思虑至此,娵音突然有点愤然,成心给殷司添点乱子。于是她面无表情地道:“难道摄政王不出来见我等是因‘貌不惊人’?无妨无妨,我等自会体谅,殿下莫惊,且出来罢!”
帷幕后静了静,娵音满意地勾起嘴角。
在他那里没赢过几次,在孤峰这里总算是搬回了一局。
她“义正言辞”地责问:“摄政王殿下,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莫非是瞧不起我等……”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责备的话像连珠弹一般喷射出,正在诸臣们听得顺溜的时候,她突然卡住,手指着一处半天说不完整话。
“额,你、你——”
诸臣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帷幕被轻巧掀起,卷着清霜,与白色帷幕同色的袍角。衣袂出现在诸臣们的视线之中,再往上看,齐齐叹了口气,那人面容被白色斗笠给遮住,朦朦胧胧看不出个庐山真面目。
娵音讪讪一笑,准备好的斥责之言全烂在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恭谨肃然的神色,“摄政王殿下,您出来了?甚好甚好。”
这货怎么出来了,不是应该在睡觉吗,难不成他一直都在看着她泼妇似的刁难?神呐,早知道他在,她就不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孤峰了。
白衣卿相淡淡地扫她一眼,颇有些诡异地一笑,不答。
娵音忙到他跟前,表情诚恳地道歉,弥补自己的出言不逊,“呵呵,今天日头真好,殿下您真看得起臣等,殿下操劳国事,百忙之中前来听政,臣不胜受恩感激。”娵音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否则以殷司的个性,一时让她吃点苦头也就算了,若是没有,她就得长期提心吊胆了。只是,这弥补能算及时吗?她只有寄希望于殷司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了。
“户部侍中说完了?”白衣卿相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外表理直气壮,内心空虚得很的某人,缓缓问道,语调无波无澜。
娵音偷觑一眼他,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在下接着说了?”白衣卿相继续问。
娵音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点头。
得到娵音的认同,白衣卿相递来一杯酒,是他从帷幕中出来时就端着的。
“户部侍中说的不错,在下虽被圣上任命为摄政王,却才只是初露头角,不应生娇奢之心,罔顾君恩。是以,在下思量着,唯有亲自侍候诸位大人饮酒,方可赎罪,还请诸位大人赏光。”白衣卿相说着至为卑贱惊世骇俗的话,态度不曾改变,淡然如初,不高傲,亦不谦卑,诸臣却快要炸了。
谦卑是美德,过度的谦卑就是卑微了。
群臣惋惜地摇摇头,本以为有这般风神气度的人多少腹有乾坤、胸藏沟壑,谁知是个花瓶。群臣又瞅见他执着酒杯宛如艺术品的手,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
不过,能做个有自知之明的花瓶也很不容易了,青涟昶以此人为男宠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殷司洞悉他们所想,不在意地一笑。很显然,群臣误会了,但,这样的误会对他也无多少影响,就由他们去吧,正好可以作为障眼法,何不为之?
白衣卿相说是侍候人饮酒,朝臣们可没真要他侍候,毕竟对方是摄政王,官高一级压死人,于是纷纷从他身后端酒的太监手中取酒喝了。
娵音跟着大部队走,朝他身后的太监伸出狼爪要酒,要的过程惴惴不安,担心殷司找到什么法子来惩治自己。
果然,在她快要接到酒杯时,酒杯突然远了一些,想凑过去够,衣裳被什么扯住了,她愕然回首,被殷司淡淡荧光眼风扫到,认命地悻悻收回爪子。
他不会是要——
明白了她所想的白衣卿相也便这么做了。
“户部侍中还未饮酒,莫非是瞧不起在下?看来是这些诚意不够,不能打动户部侍中,既如是,在下亲自侍候吧。”他笑意宛然,丝毫没有为自己套用娵音的话的无耻而愧疚,甚至,娵音都觉得自己是罪过,而他才是光风霁月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