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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挥斥方遒定江山

在他犹豫之间,忽觉周身旋起一阵厉风,这厉风不是个体,是一个群体所致,源于他身边的每一个兄弟。他下意识地寻求缺漏一角,那厉风却似深谙他的想法,抢先一步阻住了去路,然后他的身体一滞,下一秒,大量的血色液体自他心脏处喷涌而出,他踉跄两下,颓然倒地,手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其实他不用伸手去触兄弟们的武器的,每一样武器他都知道——阿常的飞刀,邓又今的长矛,云毅的短箭,晋疑的铁锤……

这些武器他都摸过,并像热爱兄弟们一样热爱他们,只是今日,这些武器穿过了他的胸膛。

曾受过那么多的伤痛得已经麻木了,为什么今日还会感觉到痛呢?

也是,怎么会不痛呢?那是背叛之苦啊,如今他还要再背叛一次。

他勉强支撑着道:“你们杀了我也没用,陛下已经令我派兵从仰源两翼夹击,现今,他们已经出发了。”

兄弟们用一种陌生的憎恶眼光看他,然后决然离去。他苦笑一下,不甘地阖上眼,沉沉在心底叹息:纵武,我来见你了,你可还会当我是兄弟?想来是不会的。那么,来生再见,我发誓我会有足够的资格做你的兄弟。

仰源。

娵音在军帐里与诸将商谈一些细要,冷不丁一抬头就看见天色很有些阴沉,这在风水里是不祥的征兆,但她并没有多在意。她是唯物主义者,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人的意志足够坚定,就不会为任何苦难磨折。

“陛下,臣以为这种情况不适合进军怀仁。”军帐外,广袖长襟儒士打扮的褚则优道。

“不,怀仁这里的地形,没有谁比朕比铁幕军更熟悉,因为这里就是铁幕军的家乡!”娵音眼光淡淡掠过褚则优,不怒自威,那眼光,是属于王者的眼光。

褚则优情不自禁地微躬了身子,谨肃道:“臣多虑了,陛下之言,自然错不了。”

娵音望着天色,不知为何想到了“人定胜天”这个词,人定胜天不是说人定要凭借蛮力战胜自然,而是要利天命而用之,尊重天,并认识、顺应、利用,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

再三思量,她令人传令——若是一会儿降下暴雨,雨势太大,则可减速行进,或就地搭营休息。

她要在可允许的范围内施以仁政,她坚信一点,你若真心待人,人总不至于负你,当然,殷司除外。

这样安排以后,她觉得有些烦躁的内心稍稍平定下来,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后,屏退了诸将,自己闭目调息起来。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

她再坐不住,出门一看,满地尽是一片汪洋,她的护卫依旧屹立于风雨之中。

既然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下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她心中狂涌起一阵不安。为什么没有消息,被敌军伏击了,遭遇泥石流了?

想至此,她奔出军帐,不顾雨幕之阻,喝道:“快,召集全军将士到校场集合!”

传令者快跑着离开,娵音被雨淋着淋着发现雨没了,抬头一看,是褚则优为她打了伞。

褚则优的面庞沉而冷,凝结了某些艰涩而难言的东西,“陛下,您万金之躯莫要被风雨所侵,屋里请!”

“褚则优,你都知道吧,告诉朕!”娵音定定地望着褚则优,一动不动。

褚则优无奈地叹息一声:“怀仁多山,陛下派去的两万大军遭逢泥石流,殒命诸多,因场面混乱,暂不知幸存者几何。该消息准确度微臣不知,因为不是臣的下属打听到的,是黑帮情报组织掌控的第一人暮楼叮嘱过定要告知给陛下的。”

娵音不语。生还?那几率小到不能再小。她能保证多少人生还?浪宛如当中的两千、两百、还是二十人?

校场。

娵音顶着珠帘般源源不断洒在她身上的雨水,大声命令道:“退出仰源!”

铁幕军有些人已经猜出那两万人出事了,却不想娵音不但不全力支援,反倒后退。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娵音赤红着眼吼出此生最大的音量。

铁幕军将士沉默了片刻,按照她的指令行事,有条不紊地退出仰源。娵音望着他们,仰起下颌,将目光投向天空。下颌的弧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而目光,深深痛楚沉沉叹息。

她感谢这场雨,让她滚烫的泪水混杂在冰冷的雨水里不被人发觉。她是朝阴之主,不能哭,不能低头,不接受失败!

两万人已经失去,她断定仰源会受到袭击,她要保全这剩下的军队能下的命令就只有退出仰源。

褚则优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娵音的一系列举措,手里的伞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他也没察觉。他与娵音一同站着,虽被雨淋得衣衫尽湿,内心却是极为磅礴与震撼的。

这一刻,他终于看见这女子眼底灼热的光;

这一刻,他终于看见这女子不只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代帝王;

这一刻,他终于看见朝阴未来无限光明的前景!

他还有什么忧心的呢?她将那两万士兵当作自己的兄弟,是为仁;她在此情况下选择顾全大局,是为智!

“不好!”娵音突然低喝一声,随即大声喝令道:“全军听令,今日我等遭大平两面夹击,想全身而退已无可能。欲求生路,唯有自己去挣!你们,明白吗?”

“明白!”娵音这边只有一万人的士兵,却生生喊出了十万人的气势。

娵音估计着大平至少有三万的兵力,自己这边只有一万人,数寡,然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方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这一次,铁幕军谁也不喊“杀”,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节省叫喊的力气,卯足了劲儿杀敌!

战场上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人所发出的任何声音,只有猛烈撞击在一起的刀引发的强烈轰鸣声,人体骨骼折断发出的咔擦声……

娵音也在不断杀敌,杀到手中的剑都有些握不稳了却依旧紧紧攥着,仿佛攥着它便是攥紧了生机与希望。

雨终于停了,此时日出时分,冉冉红日自山头升起,瞬间染遍大好河山,照见娵音与铁幕军眉梢眼底的疲惫之色。尽管敌人都死了,娵音犹自在空中挥舞着刀,模样滑稽得很,然而没有人笑她,因为这正是大多数人的心情。

“陛下,可止!”褚则优握住刀尖,娵音终于停止了这机械化的动作,缓缓放下刀,瘫倒在地。

这时的让才发现褚则优比她也好不了多少,衣服破烂,身上开了无数道口子,头发披散……

褚则优疲惫地笑了笑,道:“陛下,锦安有人要我带句话,他在锦安等你。”

“叫他慢慢等吧,我睡一觉先!”娵音梦呓般地呢喃,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然后……她睡着了。

……

盛平六年二月二十七日,朝阴与大平激战于仰源,大平全军覆没,朝阴三万兵折戟于土崩,一万兵士与大平交战,生者仅余两三千余人,这次惨烈的战役史称“亡野之役”,这次战役后,朝阴就处于有利地位了。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朝阴朝阴,多美多有水平的名字啊。”这一天,娵音兴致勃勃地同褚则优说道。

这是盛平六年三月的一天,适时娵音刚刚收复了仰源,并打算进一步攻向怀仁。这是任何一代雄主都看得极重的,然而娵音大王不赞美一下她的丰功伟绩,反而来赞美国名,且一赞美必然是滔滔不绝的,还是躺在床上滔滔不绝的。

关于躺在床上,自从那次亡野之役以后,娵音就被自己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勒令静养,并通告诸位武将无事不可打扰陛下玉体,对此娵音只能干瞪眼,不过即使躺在床上她也不肯消停,比如此刻,她笑眯眯地召来褚爱卿就开始糖衣炮弹进攻。

“陛下,说了这么久,你不累吗?”褚则优毫不客气地戳穿。

娵音嘿嘿一笑:“褚爱卿啊,前方战事如何啊?”

“好得很!”褚则优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当他傻吗?上次他如实报告说铁幕军与他的兵发生了冲突,她直接赤着脚穿着单衣就奔了出去,骑着奔雷前去调解,结果等她赶到了,两方的军队早就干了一场架干出了兄弟友谊,反倒是她因为天寒染了风寒,感冒发烧。

为此,他还被一堆老臣左一个“不忠之臣”右一个“妖言惑众”骂了个半死,那些唾沫星子险些淹死他,他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哎,褚卿,连你也欺负朕这个老女人呀!”娵音忧伤地叹息。

“陛下,你倒是提醒臣了,你的确是老大不小了,臣这就去给您物色王夫!”褚则优说着,作势挪动脚步到外面去吩咐人。

“你别!朕这个年纪在朕那个年代还是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娵音不服气地嚷嚷。

“陛下,在大平,十五六岁的少女都该育有一子了,你这年纪,育有七八子,极正常!”褚则优笑得有点欠扁。

娵音处于愣愣的状态,完全忘了追究探听情报未遂的事,在褚则优踏出帐门之前喃喃道:“这大平的女人怎么能生得跟猪似的?”

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失措的褚则优……一个踉跄。

娵音慢悠悠地披了件皮衣,淡定地从褚则优身边经过,甩下一句“朕要出门,你拦得住吗”就扬长而去了,周围一众老臣蜂拥而上,跪地磕头磕得砰砰响,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娵音静养,然而他们觉得头磕到地上好像不怎么痛,愕然抬头才发现地上铺了一张大毯子,而娵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陛下去吧,过往诸多艰难时刻都那样度过了,她比你们想象的要坚韧,否则她只会是七八个小儿的母亲,而不是今日的曌英帝!”褚则优徐徐开口。

诸臣不语,想了想,自行散去。的确,既然选择了此主,就应该足够信任她。

仰源以外,山海连绵,无声给人施加了极大的压力,铁幕军虽然熟悉这里,重回故土仍有些紧张,这是任何一个将领都驱除不了的。

他们下意识地想找极品头儿,又想起极品头儿已经没了,而那个与极品头儿同样地位的曌英帝断不会来,因为她在静养。

“怎么,都怕了?”有人哂然道。

将士们傻傻回头,瞧见队伍的最末端分开一条岔道,慢慢延伸到前来,那人打了个响指,一声长嘶划破天际,伴随着长嘶到来的是巨大的移动的黑影,裹挟着烈烈长风,转瞬便到了队伍的最前列。这般的势如惊雷,只可能是奔雷!

奔雷稳稳落地,骑在它身上的女子朝将士们招手,笑容比日光璀璨,比金刚石隽永。

“我主万安!”将士们齐声道,行了个军礼。

娵音颔首,雍容浅笑着俯视他们,仰起头直视太阳,眯起眼道:“大平之军就埋伏在这山中,你们可有把握将你们的故土夺回来?”

“有!”

“你们的家人若在他们手上,你们怎么做?”

“遵从军令!”依旧是整齐的回答。

娵音的眼眶微湿,不知是太阳太刺眼逼得她想要流泪,还是内心太过震撼感动,仅仅四个字的回答让她看见了他们对太多敬仰以及一种深重的信任,她怎么能辜负,她何德何能得人如此对待?

“你们的家眷朕早已提前迁出,现在你们的故土上全是敌人,可无后患之忧!”娵音朗声道。

“我主万安!”这一次将士们的声音更大,震得娵音耳膜一片轰鸣之声。

“那么,出发吧。”娵音左手食指指向虚空的前方,气势如指沧海。

盛平六年三月十二日,朝阴大军直取怀仁,因大平常年战于北地,战术不适用于山地丘陵众多的中原,节节败退,而朝阴铁幕军本就来源于怀仁附近的山中,对许多小径和暗道的熟悉程度远远比大平要深,因此大平此役必败已成定局。

占据了怀仁,曌英帝稍作休整后,当即下令乘胜追击。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此刻,锦安。

经历了太久的胆战心惊,百姓们已经不慌了,听说公主仁政,他们想,生命安全是得以保障了。

官员也不忙了,收拾收拾细软辞了官,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去外地生活。

皇帝也没反应了,他最近最多的就是睡,或者疯。是的,他疯了。

审微阁里的御史也不慌,但,在无人知晓的片刻,他会偶尔失神,批阅成山的奏折的时候头脑中会出现片刻空白。只是这些都不明显,没人看得出来。

皇帝疯了这个消息传到了娵音耳中,娵音笑得很冷,“真疯,假疯?”

锦安秦岩宫。

太监躬身道:“陛下,该去上朝了。”

“上朝是何物,对朕敬吗?”青涟昶迷惑地问。

“敬!”太监有点无语地答。

“那走吧。”青涟昶喜滋滋地赤着胸膛往殿外走,太监叹息一声,只好跟上去。

朝殿,朝臣们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心下一阵叹息,也有的心情不错,这些人大多觊觎皇位,想着皇帝出事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好事。

反应最令人吃惊的,是御史殷司。

隔了一层斗笠,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依旧如斯淡定,待青涟昶十分和气,甚至亲自为青涟昶穿好龙袍,道声:“陛下,可以了。”

青涟昶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开始不住后退。

“陛下,怎么了?”殷司关切地靠近,青涟昶后退,殷司再近,他再退。然而,当青涟昶的背触及冰冷的龙椅背部,眼中聚起的是刻骨的恐惧。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却没有显现出任何端倪,那人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启唇道:“陛下,我不会杀你,你也死不了。”

青涟昶的眼中迸发出喜色。

“至少,在她来以前,你不能死!”殷司补充道。

“为何?你可知,待她成了女皇,你也只会是她后宫三千中的一个,你比我还不如!”青涟昶小声地道。

“不,她只会是我妻,亦只能是我妻。”殷司一笑,眼神含笑,也含刀。

青涟昶闭目,不再与之争执,他的争执不会影响大局,因为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怀仁。

娵音瞧着军事地图上她这一方越来越多的土地,觉得甚是赏心悦目,前方传来消息说一切都很顺利,她想着将士们辛苦了许久都没有放松,于是召来诸将宣布放一天的假,举行大型篝火晚会。她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一颗浪漫的心的,谁知褚则优给的回答是“女儿心思”。

敢情他以为她是要来一场艳遇?真是想多了。不过,她懒得解释,纵使真的有一场艳遇能让她忘记自己曾喜欢过谁也是好的。

盛平六年三月十五日,怀仁。

这一天,怀仁难得洋溢着一片幸福和乐的气氛。就在今日,曌英帝要举办一场篝火晚会,女眷与将士们都可以参加,注定是来凑一对好姻缘的。

怀仁附近多山,正是烧烤的好地方,在山上,无数男儿坦着胸腹露着踝足,席地而坐,那些姑娘们也被娵音禁止戴面纱以及一切羞涩的行为。因此姑娘们展现出了自己明媚动人的一面,让不少少年春心泛滥。

娵音到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含笑亲自促成了几对璧人,方缓缓登上一山山顶。

“下面,朕宣布,晚会正式开始!”娵音郑重道,然后自己下去与民同乐去了。

许多女子对娵音表现出十足的好奇,娵音符合她们心中所有关于英雄的标准,可惜性别不对。而她们本以为娵音能开创这一番功业,长相大概可以拿来辟邪,然而当她们看见那个纤瘦的人影,再对比了一下自己丰腴的身形后,忽然觉得老天有的时候还是很公平的。

娵音和女子们寒暄了一阵,发觉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索性去和铁幕军的汉子们饮酒猜拳去了。

那些姑娘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温柔和气的女皇钻到男人堆,不敢去挽回。有些沙场情谊她们不曾拥有,也就不曾体会。

“温柔和气”的女皇一钻到男人堆就表现出霸气腹黑的本质,与兄弟们猜拳,猜输的永远是兄弟,兄弟们脱得只剩裤衩,女皇还是完好无损的。其一是她猜拳技术本来就不错,其二是她是女子,没人强迫她脱,所以输的只会是她可怜的兄弟们。

兄弟们觉得自己与她斗实在没优势,就不与她猜拳了,娵音从容退场,坐到一棵较为隐蔽的树旁看这浮华之景,眼中渐渐流露出的是不易察觉的惆怅与寂寥。得到了半壁江山的她,从今日起,是真的孤身一人了吧。

王有一自称,名“孤”,取孤家寡人之意,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如此深切的体会,如此刻骨铭心的凉。

“娵音,你在想男人吗?”轻轻细细的声音,语不惊人死不休,娵音一回头,看见含着淡淡揶揄之色的小来。

这妮子原来是很内敛羞涩的主儿,然而任何内敛羞涩的主儿跟娵音相处久了都会变成豪放派代言人。

“是啊。”

“想谁?”两个大脑袋齐齐探出。

“想小岩岩啊!”娵音配合地在两个脑袋上“砰”地敲了一下,悠哉地收回手。

赵岩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连忙找了一个理由就走了。

剩下的,自然只有娵音和小来,许多女子之间才能谈论的话题终于可以拿出来谈。小来轻轻问道:“娵音,你是喜欢了不能喜欢的人吗?”

“嗯。”娵音沉沉点头。

小来有些着急,她虽然没见过娵音倾慕的那个人,却能从娵音一脸萧瑟的表情中看出娵音和她倾慕的那个人不能在一起,想了想,她依旧没想出好的说辞安慰娵音,于是道:“娵音,你告诉我他是谁,我给你绑过来好不好?”

娵音好笑地摇了摇头,忽然又开口道:“小来,你觉得一国的御史与敌国的王能有结果吗?”

小来迷茫地摇头。听闻大平是有个御史的,但这御史极是低调,连名字都是忌讳,只是听别人唤他作殷先生。但此人如此疏隐,又是怎么和娵音认识的?

“算了,你把肩膀借我靠一下吧。”娵音叹了口气,靠上小来的肩膀,靠着靠着,缓缓滑了下去。

小来心中一慌,低头一看才发现娵音已经睡着,而小来肩上的衣衫微微湿润。小来的眼中掠过些类似于苦痛、同情等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颤抖着手抚了抚娵音的额头:“娵音,我会伴着你,直到你幸福。”

尽管幸福那样遥远,我也愿伴着你,这次,不为我的使命,只因你是娵音,照亮了我多年苍白的生命。从此我的世界不再有重重桎梏、冷嘲热讽,唯有光明永驻。在那光明之地,花开葳蕤。

这一夜,那么漫长,烤肉在林间弥漫,酒香如幕飘洒而至,男人们女人们纵情高歌,许久以后醒来的娵音看到这一切,温暖释然地笑了,慵懒地倚着栏杆道:“我的决定果然没错,至少姑娘们的婚事都不愁,你看这些小子一个个都无师自通会泡妞,像……”她顿了顿,没说出那个名字,揶揄道:“小来,你的脸好像红了。”

小来的脸……真的红了。

娵音灌了几口酒,本以为酒性温和,谁知后劲极大,她感到晕乎乎的,干脆抛下了小来,一路摇摇晃晃地和将士们打招呼,晃着晃着觉得热,就脱了皮质外衣,捋着袖子唱起山歌来:“小绵羊啊咩,姐姐我抓不到你呦,你洁白的毛儿做地毯……”

胡乱地唱着,再一回首,山上的繁华离她那样遥远,“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难得她醉得昏天黑地还能记得一句诗,这诗的作者也是夜半归家,酒醉如梦,与她倒是有缘。

“音,许久不见你倒是活回去了,无事吟什么诗?”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缓缓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没有斗笠掩盖的。

“是你啊。”她答非所问,“小来说了要把你绑过来给我,你还真来了?”

殷司打量着她的模样。大冷天的又是晚上,她都不知道多穿一件御寒,衣裳凌乱得像到草堆里滚过似的,头发也是随意地披散下去,形如贞子,被殷司自动归为是诱惑。

不过,这般妩媚风情有多少男人瞧见了?

他不动声色将她的长发理好,又将她捋起的袖子顺着抚下……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觉得娵音看上去正常多了,只是心里如雾笼罩的闷然感觉始终没有消散。

“你这动作,好像我妈啊。”娵音说着,头重脚轻地倒向殷司,殷司连忙接住,手背触及她的眼睫,一阵瑟瑟的痒,莫名的惹得他心微微触动,恰好她的一缕发丝从颊边滑落,他下意识地咬住就不想再松了。

她挣扎了一下,头皮一痛,只好乖乖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却似起了玩闹之心,轻轻一扯,她被迫抬头望进他的眼中。

那眼眸,也深,也慑人,却在注视她时流淌着清清浅浅的溪流,注入她心。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被欺负了,小嘴委屈地一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并不安慰,打算静观其变。她许是看出了这一点,大胆地勾住他的脖颈往下一压,压到她可以够得着的地方,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放开他,就那么脚底抹油地跑了。

没错,跑了。

殷司无奈地抚摸着肿了一块的唇,沉静地想酒醉时的娵音为什么这么豪放,平日里见到他却不住躲闪。并觉得娵音就一直这么醉下去似乎也是不错的。

至少,可以无忧无虑;至少,可以少受离别之苦。

翌日,娵音从宿醉中醒来,下意识就是一句:“这厮居然没有反抗?”一说完她就愣了,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陛下,臣有事启奏。”帐外传来男子沉敛的声音。

“为何不进来?”娵音揉着脑袋缓缓问道。

“陛下方才一直在休息。”褚则优笑得很有点勉强。

“朕现在醒了。”娵音刚睡醒,没发觉褚则优的语气怪怪的。

“男女之防。”褚则优仰头望天。殷先生啊,你昨日一定就在仰源吧,可是你受了刺激叫我怎么跟陛下交代,总不能说你占有欲强,禁止一切男性生物甚至是我出现在陛下的寝居吧。

“哦,前些日子还没见你有过这么多理由。”娵音依旧不在状态。

褚则优苦笑更甚,比哭还难看——祖宗啊,你还敢提前些日子,你再提,明日你就看不到我这个人了。

“意外。”褚则优到底是个见惯风浪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搪塞。

“是这样吗?”娵音狐疑地问,结果是无人回答,她只得作罢。

三月十五日,部分大平威烈军降于朝阴,剩下的拼死抵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朝阴铁幕军分出一个旁支出其不意进攻北地,北地兵力不足,毫无疑问地沦陷,紧接着伏然、苍州也沦陷,而铁幕军行军速度极快,刚刚攻陷伏然不久就到了芜州,令人措手不及,有人猜测铁幕军有捷径,或者有特殊的工具,但这在后世的史书里注定是个神秘的谜团。总之,就在一个月以后,锦安成为一座孤城,大平最后的城!

在这里,势衰的大平之军无力地抵抗着,在朝阴大军的围剿中显得十分脆弱。战到最后只剩下几个老蒋老泪纵横地互看一眼,悲呼一声“哀哉我大平,四面楚歌之时谁人可挽”就齐刷刷地引刀自尽了。

有人将此语转报给曌英帝时,曌英帝不过付之一笑,道:“愚忠罢了。谁人可挽?大平,无药可救矣!当是时也,正需我朝阴取而代之,天意之所向,不可忤!”

于是,曌英帝又下令攻城,锦安这昔日繁华富庶的一国首都沦为了人间地狱,许多人开始烧杀抢掠迁出这是非之地,锦安城关闭了三日,再坚持不住,终于,在第四日开启。

自此,大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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