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变得好重,传来隐隐的痛感,阮明月伸手撑在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外面的云清听见动静,跑进来,却只是看着阮明月,不敢伸手搀扶,她不知道自己做了那样的事,阮明月还会不会相信她。
阮明月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她回想起昨天,自己是昏过去了吗?这么不抵事吖。
还有红玉啊,她怎么样了。阮明月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身子却酸痛得厉害,她硬撑着披上外衣,下了床,去红玉的房间。
一直到红玉的门前,云清还在她身后跟着,阮明月自己进去便关上了门,不是她绝情,这样的人她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一进去,屋子里便是弥漫的药味,白白给空气添了一分沉重,红玉虚弱地躺在床上,生死未明。
阮明月坐在床边,探着她的鼻息,真好,她没事。可是,红玉应该伤得很重吧,那个人,也太狠心了,他又不是不知道红玉跟了她那么长时间,罢了,他连她都不在乎,又何曾会顾念这些旧情。
想着想着,床上红玉的手指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阮明月,开口便问“主子,你没事吧?”她声音中带了一丝悲伤,“红玉昨晚醒来听到你晕过去了,心里急死了,可是却没有办法过去。”
阮明月拉着她的手,心生怜惜“我还不知道你对我如何吗,我都懂,可是我却净是连累你。”
“主子,你别这么说,主子对红玉这么好,红玉做这些是应该的,可是红玉真的太没用了,主子和皇上变成这样……”
阮明月听她这么说,轻轻叹一声,“别说说这些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红玉却紧紧捂住被子,她不是害羞,而是她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让主子看见指不定又要如何难过,又要以为是她自己造成的。红玉一直不放开被子,任阮明月如何坚持也不能得逞,到最后阮明月也只有摇摇头,说“那好吧,你这个丫头,真是皮痒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红玉只是笑,温馨的气氛让这个屋子里似乎整个都暖了起来。
云清一直站在外面没走,她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心里也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这般没有等级分明的主仆,倒像是一对姐妹,她们对彼此的关心似乎让人暖到了心里。云清不是不羡慕的,她在未进宫前,也有一个亲生妹妹,她们就如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朝夕相伴,同吃同寝,她还以为她们以后可以一起嫁人,一起生子,一起到老。可是,后来家道中没,她不得已进了宫来做这伺候人的活,她也见过太多的主仆,感情很好的不在少数,但像阮明月和红玉这般打心里为对方着想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昨日出宫一行,阮明月知道她们累了,不顾尊卑,让她们一起做马车,一起进行馆休息,完全没有去想哪个是主,哪个是仆。红玉是应该的,但她呢,她不是红玉那般尽心尽力,也不是和阮明月感情极好,可是,阮明月还是连她一起算在内,不分亲疏。如果不是她做了那般的事,现在在房间里一起说说笑笑的会不会也有她呢。站得有些久脚便有些麻了,转身想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了门。里面便传来疑问“谁?”
她只得推门进去,看到阮明月和红玉坐在一张床上,真如她想的一样。阮明月看到她皱了一下眉头,云清也瞧见了阮明月的反应,心中更是懊悔,上前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红玉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云清这个丫头虽然是后面才分配到长乐宫里来的,但看手脚也挺利索,不爱说话也从不偷懒,于是就对她挺有好感的。昨天晚上自己被抬回来还是云清给她擦身,给她上药的,她一直对她挺感激,现在看云清跪在床前,她不明白是为什么,连声道“云清,你这是做什么?”
云清低垂着头不说话,红玉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阮明月,阮明月看了看云清,道“云清,你自己说吧。”
云清听她此话,咬了咬嘴唇,极是痛苦的样子。半响,她终于来口,将自己所做之事全部说来。包括,皇后是如何收买她,如何让她把阮明月引到潇湘馆去,如何让她拖住阮明月回宫的时间,她一字一句说着,眼泪无声地滴下来,浸透了她的衣衫。
阮明月一直听着,无一丝的感情波动,这宫中果然是危机四伏,连她身边的人也会听别人的话反过来害她,这曾经风光的长乐宫,如今是愈发地冷了。
红玉怎么也没想到云清会背叛,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她看着犹自跪在地上的云清,心中莫名有一股怒气横生,不管是谁,都不能做伤害阮明月的事,尤其还是这种身边人!
云清说也说完了,眼睛也肿得像两个核桃,她不奢望阮明月和红玉能原谅她,可是如果她们就拿这件事做个借口,将她给打发出去,她还不如自己了结。她原来答应皇后的时候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现在她竟然不想离开这两个人,不想离开这长乐宫,固然它也在渐渐消败。她跪着上前了两步,轻轻扯住阮明月的裙摆,“娘娘,我再也不会了,你就让我留下来,让我做个粗使宫女我也愿意。”她的声音里还带了一分未散去的哭腔。
阮明月终究是没有狠下心来甩开那一双手,云清声泪俱下地求她,悲伤似乎蔓延到了心里。她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云清这番诉情,任是谁听了不会动恻隐之心。她也想过把她送去别处,可是被驱逐出去的宫女谁都知道是品行有问题,那样谁还会要她,还有皇后,云清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有皇后想要利用的价值,如果自己赶了她出去,皇后也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她也知道皇后多多少少的事,皇后不会就让这样一个不定时危险一直存在的。想了许多,阮明月终于释然,留下她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若是真心改错,她也不会亏待了她,若她本性难移,就任她去,反正她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算计的了。
云清见阮明月态度有些松动,一时有些高兴,抬手揩了眼泪,又磕头“谢谢娘娘。”倒是红玉,她见阮明月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云清,心中不平,主子她还是这么心软,若云清是真心悔过,她尚且放过她,反之,杀之。
突然,阮明月的身子仿佛无了支撑,软软地倒了下去,还好后面是床,红玉惊呼一声,伸手去摸阮明月的额头,灼人的温度却让她手一缩,心中一片焦急。她看向云清,是不是又是她动什么手脚了。
云清见阮明月又晕过去,心中也是担忧,此刻红玉还怀疑她,她不禁有些生气“是娘娘一醒来药都没有喝,便要来见你,又说了这么多话才这样的,我错了一次怎么还会错第二次……”
红玉没听到她后面说着什么,她只听到云清说阮明月一醒来便来看她,心中尽是感动和心酸,待她如此好之人,舍了阮明月还有谁。她自己身上有伤动不了,只有恶狠狠地冲着云清“还不快去请太医!”云清才跑出去请太医。
太医跑了两三次,才终于把阮明月的病情给控制住,说是她昨日出宫长途跋涉累到了,回宫又遭雨淋,身子吃不消,又没按时吃药,才有了这番事,接下来要好好调养,不然有可能落下病根。
阮明月坐在长乐宫的亭子里,看着漫天飞舞的落花,一如昨日的秋海棠,终究要凋零。她的身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抵事了,动不动就晕,又不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固然她也没吃过什么苦,但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她因为从来没患过,也就从来没放在心上。不想,这一病倒是挺严重,太后亲自来看过几次,除了无尽的心疼便是懊悔,若阮明月没有嫁进来,她是否就不会有这么些无可奈何。
送了太后走,又来了廖芊芊,柳青芜,她们看着这般的阮明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阮明月也不需要她们说些什么。她笑着送她们出了门,回过身来,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她还笑得出来么。
“皇上驾到!”
是她听错了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声音在长乐宫响起来,她一步不停地往回走。骤然间却不能再动,她的手腕紧紧地被人拉住,她吃痛,却不敢回头。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男子低沉的声音,似极努力地忍着某种情绪。
真的是他,可是他怎么还会来,阮明月真想匆忙逃开,她找不到以何种心情来对待现在的他。
“你瘦了。”他轻轻抬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让她感觉到无所适从,她要怎样来习惯这样的他。“皇上,请自重。”
楚焱恨恨放下手,“如此甚好。”他自己走在前面,声音冷得让人颤抖,“若不是母后她求我来,你以为我还会再进这里一步?”长乐宫,长乐,长乐,当初他赐给她这座宫殿,就是希望她一生能够平安喜乐,可她呢,赋予他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等待。
阮明月无言以对,又是太后请他过来的,也对,若是他自己怎么会舍得过来。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那时候,我娶你是不是错了?”楚焱叹道,“你本就不甘不愿,我为何还要逼你。”到最后,这酿下的苦果还要我自己去尝啊。
他后悔了?阮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跟在他身后,看他高挺的脊背,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啊,三年了,他与她,何曾交心过,他们各自都是怎样的人,为何在一起那么久从来都没有深入了解过彼此。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特别的女子,但你总是一次次让我失望。”楚焱的心里有些难受,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何时也这么煽情了,可是不说出来似乎会更累。“你自己说,那个男人是谁,只要你肯说,我可以给你以前所有的一切,我决不再追究。”他一直没有回头,就是怕看见阮明月的拒绝。
原来他是来审问她的,原来他一直没相信过她,什么男人,哪有什么男人,她阮明月是那样的人吗,楚焱既然能查到她没有回宫,为什么没有查到她被人侮辱,被人追杀,若是抬回宫的是一具尸体,他会不会就高兴了,会不会让她葬在他死后的身旁。
楚焱果然没听到阮明月开口,心沉到了谷底,就要拂袖而去,一双苍白的手拉住了他袍服的一角,他有些错愕且带着惊喜的转过身来,就见阮明月满脸苍白地立在后面,真的憔悴了不少,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很是疲惫,他的心忽然就动了动,扶住她,离开长乐宫的小亭子,往内殿走去。
人啊,果然是说话不算数的,就算是对自己也一样。她都要自己死了心了,却还是在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心情好了起来,他们慢慢地走,亭子离内殿不远,她却希望时间就这样凝固,记住这美好的瞬间。
一瓣海棠花随着风卷了过来,阮明月皱眉,她的长乐宫里没有海棠,这是沁冰殿的。果然,就在转角的假山石处,有一女子在翩翩起舞,粉衣飘扬。
谢冰月怎么这么过分,截人都跑到她宫里来了。她觉得扶着她肩膀的手似乎松了松,她的心里有些忐忑。
不知道是地太滑还是谢冰月太柔弱,她随着一个舞蹈动作的回旋就摔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阮明月咬了咬下唇,她该怎么做,上去揍她一顿,还是也学她楚楚可怜求楚焱留下来,可是无论哪种,以她现在的状态似乎都不太可能啊。楚焱望着地上的谢冰月,又看看身边的阮明月,他似乎是在等阮明月来口让他留下来。只要她来口了,他就头也不回地撇下谢冰月,他试了这么久,终究是没有喜欢上那个与她同名的谢冰月,他封了谢冰月为月昭仪,可是她那般的性子又哪能比得上皎洁的月。
直到凉风吹得更劲,楚焱还是没有等到阮明月的回答,说一句话就那么难吗?他终于狠下心来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上前去抱起地上的谢冰月来,也是柔弱无骨的身子,可是,就是少了一分说不出来的意味。
阮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焱抱着谢冰月从她身边经过,才这么短的一段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啊,他又翻脸了,为何,为何。她不死心地追上去,“不要走!”她终于是说出来自己心里的声音,就是不知道晚了否。
他怀里的谢冰月扬着得意的微笑,阮明月那个贱人,居然没病死,太后还让皇上去看她。等着吧,她就是要让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最得宠的那个,苦肉计吗,她也会,“皇上,刚刚摔在地上好痛啊,我们走快点回去吧。”说着她把自己的身子更加用力地往楚焱胸前靠。
阮明月追上去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那个女人像一只小猫一样,在他的怀里蜷缩着。她的心又痛了,死死拉住楚焱的衣服,不让他走。他要是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谢冰月见楚焱被她拉住,怒上心来,一扬手便打上了阮明月半边脸颊,十足的劲,阮明月以前为了张佳嫣也打过她,她说过,她会还回来的。阮明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景色也慢慢变得模糊,直至完全不见,她还记得,楚焱冰冷而漠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