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娥坚持将三人送出府外。分别时玉娥拉住牡丹的手久久不放,眼睛却含情脉脉地盯着徐玉川,强忍千言万语堵在嗓后的痛苦,半天才说了一句:“曲武,日后你要好好对待我的莲花……”并迅速从袖内抽出一百两的银票,趁鲁贵不备,塞进牡丹手中。有鲁贵在场,徐玉川不便推辞,他深情地望着玉娥说:“姑姑请回,请您多多保重,您的心事曲武明白,待我找到玉川兄弟一定会让他前来看你。”说完三人便转身牵马向城外走去。
白牡丹内心并不愿给土司做干女儿,但白建业却说:“这是土司太太在保护你,成全你,你应该领情。”徐玉川接着说:“姑姑收你为义女,是为了断绝鲁土司对你的不轨之心,送你玉镯是让你代她永远关心我。至于土司的项链么,那是他事与愿违,无奈的损失而已,不收白不收。”
鲁土司的辖区地域广阔却组织严密。有了土司的恩准,他们走到哪里,都是一路顺利。他们先后到过洛洛城、脑孩城、丰乐堡(牛站)、红古城、野狐城、七山城、红城,发现此地城池众多,每个城中都有土兵把守。原来以连城为中心的七八个城池,都是扼守由甘肃、经西宁通往西藏的要道,也是过碾北口穿越河西走廊而通往回疆的重要关隘,并不是设坛口的理想之地。一天,师徒三人来到黑龙沟中,眼看太阳快要落山,前无村庄后无店。师傅提议就在旁边的山洞中过夜。徐玉川与师妹跳下马,赶快捡拾干柴烧水做饭。待吃过饭后,天已全黑,气候也明显变冷。徐玉川让师傅与师妹在山洞中休息,自己手提大刀守在洞口。山坳中野狼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三匹马拴在同一棵树下吃草,附近不时有野狼的气味飘来,马儿也不得安宁,鼻孔中不时发出“嘟、嘟”的警觉声。
睡到半夜,白牡丹手提宝剑,出洞来换师哥睡觉,徐玉川执意不肯。两人推辞不过,便一同在山洞旁燃起篝火,一是取暖,二是为了驱赶野狼。白牡丹依偎在师兄怀中撒娇地说:“你老实说,你爱你姑姑,还是爱我?”徐玉川大胆地亲亲师妹的面颊说:“还在吃姑姑的醋?真是个小傻瓜。我爱土司太太,因为她是我儿时的姑姑、姐姐;我爱白牡丹,因为她是我心中的唯一,终身的伴侣,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听到如此生动的心语,白牡丹从心中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她仰起脸,闭着眼,翘起了肥嫩嫩的嘴巴。徐玉川突感热血沸腾。两张嘴紧紧黏合在一起,深深地、长久地相互吮吸着。
天渐渐明亮,徐玉川眨眼醒来,见师妹还在沉睡。她面带微笑,可能正在做着香甜的美梦。他不敢动弹。突然,他发现师妹与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同盖着一件羊皮袄。不远处师傅白建业手提三节棍气宇轩昂地在山岩边练武。徐玉川一阵脸热心跳,他一推师妹,白牡丹吃惊地睁开眼睛。徐玉川指了指前方,白牡丹羞红了脸。虽然两人相恋已有多年,彼此情深意笃,但婚姻大事父亲尚未明言,二人不免有些尴尬。白建业装作啥也没看见,轻轻说了声“上路吧!”心中却为孩子们的相互恩爱而高兴。
师徒三人又到了团庄、窑街、天祝、竹林沟、吐鲁沟等二十几个乡寨,发现这一带的百姓尚能糊口,比狄道强多了。只因此地资源丰富,有林场,煤矿,金矿,农民除了种地,还有打工挣钱的地方,然而此地乡民却比别处更加愚昧。原来土司根据孔夫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论禁止辖区的百姓读书,使老百姓目不识丁,变成了井底之蛙。有的人甚至终身都没有出过吐鲁沟。他们只知有土司,不知有皇帝,只知连城最大,不知中国有多大。再加上土规土法太多,老百姓惧怕土司,根本不敢造反。徐玉川觉得在此地设坛口确实很不容易。
一天中午,师徒三人正在乡间行走,忽然天空飞来一团黑云,顿时天昏地暗,紧接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天上地下灰蒙蒙连成一片。此地前无庄子后无店,徐玉川举目环顾,看到远处似乎有几间瓜棚。师徒三人打马狂奔,不一会就来到瓜棚底下,等他们把马牵人瓜棚里面,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师徒三人脱去外衣,往下拧水,不想天气还冷,白牡丹连打几个喷嚏,额头便开始发烧。徐玉川捡了些柴草,费了很大劲才燃起篝火取暖,并将随身带的甘草杆子递于师妹咀嚼,然而无济于事。白牡丹两个脸蛋烧得肿胀通红,不住地咳嗽。半个多时辰,徐玉川看雨慢慢小了,便让师傅师妹留在原地不动,自己准备去找郎中。走了一段碰到一个农夫说此地人烟稀少,没有郎中,要到河东去寻。徐玉川转身来到河边,只见大通河水暴涨,浊浪滔滔,十分险恶。他举目四处张望,看不到船只的影子。
忽然,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一阵山歌声:
哎!蝴蝶楼修了个九里三,修在了官庄的西川;
害下的百姓(者)千千万,穷人的眼泪(哈)哭干。
歌声越来越近,有只小舢板向这边划来。徐玉川像遇见救星似地大声高喊:“船家,快过来,有人过河!”只听水中歌声又起:
哎!鲁土司是个白眼狼,把穷人(者)当成了绵羊;
咂血么吃肉(者)扒肚肠,穷哥哥我活下的孽障!
随着歌声,一只小船停在了岸边。徐玉川赶快跳上小船,说明要去河东请郎中。船家点了点头,示意他坐稳,然后撑杆离岸。徐玉川看那船家约有四十多岁,身体壮实,面目不善,披一件蓑衣。斗笠遮面,不爱多话。待小船驶到河心时,艄公突然又吼起了山歌:
哎!阳光(者)大道么你不走,偏走到死人的沟里头;
阎王殿前(者)没喊冤,只因为穷人的泪不干。
徐玉川听出了歌中的杀机,于是提高了警惕。忽然小船摇晃了一下,只见船家一转身,从船板下抽出一把鬼头刀来。徐玉川早有防备,他一把扯开外衣,露出了系在腰间的流星链子锤,接着猛一转身,腰部发力,那流星链子锤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嗖”的一声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把鬼头刀已掉入河中。徐玉川一转身,流星锤又回到了手中。船家虽然露出惊恐之色,但并不退缩,他站在船头,两腿用力晃荡,要跟对手耍水上功夫。徐玉川是陆地英雄,在船上被他晃得“扑通”一声,跌到舱中。船家面露喜色,举起船桨向徐玉川头部砸来。徐玉川就地一滚,那颗流星锤突然又从腰间飞出,只打得船家连人带桨一同掉下河去。
水贼虽然被打落水,但那小船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随波漂流。徐玉川不会划船,也无桨可划,只急得抓耳挠腮,没了主张。正在这时,只听上游又传来一阵歌声:
掌柜的顿顿吃捞面,放羊娃喝的是面汤:
端起面汤(者)眼泪淌,没脸见心爱的姑娘。
随着歌声临近,只见上游漂来一只木筏,其势如飞。木筏上站着两人一个精瘦青年,头戴毡帽,手拿竹篙,另一个中年人在后掌舵。徐玉川大声求救,那两个人便迅速把筏子靠向木船。木筏离船还有一丈之远,那个精瘦青年便大吼一声,一个大鹏展翅纵身跳上木船。那青年也不说话,他手举船篙,稳住小船,并将小船划向东岸。徐玉川连连称谢,忽听那瘦青年又唱起了山歌:
没有稠的我喝汤哩,饿了用裤带紧腰哩:
扁石头盼的翻身哩,血海么深仇(者)要报哩!
从歌声中徐玉川听出这是个盼望翻身的穷人,但不知他会有何种举动。他心中警惕,两眼死死地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不觉船将靠岸,此时那只木筏也被中年人迅速靠在木船旁。
徐玉川怕再遇凶险,第一个先跳上岸。他从腰中掏出一两银子称谢。谁知那青年突然一把抓住徐玉川的手腕说:“逮了逃犯去见官,可得一千两赏银呢!”一句话吓得徐玉川急忙摸腰间的流星锤,却见那青年松开徐玉川,摘下破斗笠,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徐玉川喜出望外,立刻双手抓住青年的肩头惊叫道:“啊!三保兄弟!”
精瘦青年也抓住徐玉川的肩头说:“前几天,听说土司衙门口来了个外乡青年,又是舞刀,又是使锤,又是飞石打鸟,赚足了彩头,我一猜就是你!近日我四处打听,没想到竟在鬼门关前相遇。”
原来精瘦青年名叫马三保,是去年跟随徐玉川抢夺粮库的小头目。队伍被打散后,马三保带十几个人流落到连城的铁成沟里砍伐木头,然后水运到兰州、靖远、包头,干起了玩命的生意。
徐玉川也告诉了他到连城的经过,以及师妹生病,欲到河东求郎中的目的。
马三保一听,顾不得放排,让中年人跟其他木筏先漂走了。他亲自带徐玉川去找郎中。马三保对此地比较熟悉,很快就找到了把郎中。把郎中带了草药和诊箱很快跟徐玉川来到河西。此时白牡丹已烧得开始说胡话,白建业急得直打转。把郎中一进去立刻用针灸疗法和拔火罐的方法先为白牡丹降温,又将丸药灌入口中。徐玉川将马三保介绍给师傅。大家一听都是狄道同乡,倍感亲切。过了一阵,白牡丹慢慢睁开眼睛,把郎中又配了些药。徐玉川交了谢银,并将那只小船送给把郎中。
马三保邀请徐玉川师徒到竹林沟深处居住,徐玉川也不推辞,在马三保的带领下,师徒三人暂时来到竹林沟深处居住。
这里有四十多间木屋,住着两百多个伐木工人和筏子客。马三保收拾了一间干净屋子让白牡丹居住,并让人熬煎草药,他和徐玉川师徒共住一间大屋。当天马三保招集二十多名狄道同乡,用野味招待徐玉川师徒。从此,徐玉川师徒便开始给这些穷苦兄弟们传授武艺。
据马三保讲,在连城地区,山西、陕西和兰州等地的木材商人很多,他们从鲁土司领地包干大片森林,雇工砍伐,然后靠大通河水运到兰州、靖远、包头等地出售。当地筏子客都是些被逼无奈,不怕死,浪尖上滚的人。他们从上游将木头推入水中,在享堂峡中他们散布着许多人,从岸上用长竿将木头捣顺,不使堵塞河道。出了享堂峡,快人湟水河时,他们又将木头绑扎成排筏,每排串原木十多根,两人一筏,顺流而下。途经虎头崖、八盘峡、西柳沟、岸门村到兰州。黄河中有不少暗礁险滩,加上水急浪高,弄不好筏碰岩石,绳断木散,筏子客非死即伤。因此,但凡别有生路者,谁也不愿在刀口浪尖上混饭吃。狄道的水手为何能招顾主喜欢?因为他们多在洮河边长大,水性好,倘若遇上木筏触礁,绳断木散时,为避免被木头撞伤,水手们会很快潜入水下,坠木漂游,待木料漂至安全地带,他们又浮出水面,骑在木头上,再用腰间链钩拉顺木头,不使其搁浅或折断。
徐玉川觉得这些人都是苦大仇深、斗争坚决的基本力量,他在这里传授武艺,时间久了,便和马三保商量重举义旗杀贪官的计划。待马三保同意后,根据去年的教训,为了严密组织,他们正式成立了白莲会,并让马三保担任竹林沟坛口的香主。马三保对天盟了誓言,痛快地接受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