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德明坐在董事长的座位上松了松领带，张汉磁赶忙上前沏了一杯凉茶递上，“外面的天气够热的吧？”
卢德明润了润嗓子说：“京城的气候越来越热，这个地球恐怕要化掉了……”他接过竹儿递上来的毛巾说：“下午你们两个都要去参加‘新兰佳苑’售楼仪式，你那个狗屁小说就停一停吧，还想能拿它当饭吃吗？”
张汉磁看着竹儿把嘴拉得一尺长，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板，可别这么说，等她做了大神，您可就大跌眼镜了。”
这时卢德明的手机响了，一般打手机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从容地接听，“你是……哦～老佟是吧，有什么事？那天的饭钱我没给吗？呵呵……哦？有这好事儿？你带他过来见我，我在公司等着你们，别想蒙骗我哟～我也算是个行家里手哦～”他关了手机对张汉磁说：“是佟老板，那个日韩料理店的老板，也是出了名的古玩买卖商……这不，有一个小商贩搞到一枚最早期的‘银元’，正在路上呢。”
竹儿跟着叔叔耳濡目染，对各种收藏略知一二，“听说一枚大洋，最高的价格冲破了一百万大关了……叔叔又要赚上一笔了。”
张汉磁从收藏书里了解过银元的行情，“那是宣统元宝，报纸上都刊登过……是宣统二年，也就是1910年云南造币厂制造的‘样币’，现在全国剩下不到十枚……普通的银元，也就是两三千块钱一枚吧？报纸上都登过好多次了……”
竹儿伸了一下舌头，“你这个人真讨厌……怎么不往好处去想？”
卢德明补充说：“云南庚戌春季宣统元宝，目前仅存两枚，现在价值165万元，2002年卖出一枚，当时拍卖价格是108.9万元。”
竹儿眼睛一闪，表情夸张地说：“不会是出了第三枚吧？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没多大功夫，佟老板带着一个衣冠不整的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啊呀呀，你这座天堂我可是有日子没来了，真是清静，不像饭店全是菜香味儿……”
卢德明上前与佟老板握握手，“老兄，我这里清静不假，可是没有好东西招待你呀……”扭头对竹儿说：“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倒茶水来……你忘了人家是怎么款待你的了？”
张汉磁赶忙给两位推来了座椅，“佟老板请坐……”
几位寒暄过后，双方很快进入了正题，因为大家都是忙人，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佟老板扭过头，板着脸望了一眼那个持宝人，“东西拿出来吧，卢老板是个行家里手，真货逃不出他的眼睛……要是骗了他，你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不然够你喝一壶的。”
那个中年人的脸晒得很黑，能看得出是出力吃饭的人，他一笑露出了被烟熏黄的牙齿，“呵呵，哪儿敢啊，这东西是我外甥拿给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是真是假我也搞不明白……”东西被红布包裹着，他打开时手有些发抖，“这东西沉甸甸的……”
卢德明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仔细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将它夹起来，用嘴吹了一下，然后送到耳边听声，这是最古老的辨别方法，“果然有声……好像是一枚袁世凯时期的银元。”
张汉磁一眼就看出了那枚银元的成色不对，不像是正常的氧化，一定是用化学药水处理过，“老板，让我来试一试吧……”
卢老板好像就等他这句话，赶忙把东西递给了他，“这东西可是越来越稀罕了，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啊。”
张汉磁接过那枚‘圆大头’，仔细翻看，又用拇指用力在上面蹭，若是自然氧化，被搓的部分会或多或少地显出一些亮光来，这是他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他又效仿着卢老板刚才的样子，把银元凑到嘴前轻轻吹了一下，震动的声音是有，可是声音不够浑圆悦耳、通透悠长，相反有些短促发闷、尖利刺耳。他又掂了一下，感觉它的重量不足二十五克。袁世凯头像银元，含银百分之八十九，含其它金属百分之十一，重量却达到二十六点八克。他再仔细查看大洋的齿边，真品应该是齿边清晰、整齐均匀，而这一枚却是齿边紊乱、混沌不自然，显然是伪造的。张汉磁向自己的老板使了个眼色，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张汉磁的脸上，虽然屋内只有四个人，看他的表情却是十分丰富各有不同，而且不断地在变化。张汉磁陡然觉得自己落入了卢德明设下的圈套，这分明是在打探他对收藏这一行有多深的道行。如此一想，汗水又从体内冒了出来，感觉浑身粘乎乎的，这是他至今难以控制的条件反射，也是最大的弱点。
卢德明的目的达到了，他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可以当面讲出来，你根据什么说它是赝品？”
张汉磁现在惟一借口就是上厕所，他连忙站起来说：“对不起，我这几天尿频……”他又向佟老板施笑，“失礼了……”说着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张汉磁走进厕所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长出一口气，仔细去看自己的脸色自不自然，可是已经被自己搓红了，看不到原来的表情了。他点燃一支烟放松自己，他知道周雅兰关心自己是别有用心，可是卢德明为什么要设局打探他？可见周雅兰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卢德明，可是这个卢德明和那个佟老板已经从他身上嗅到了香味。离开吗？显然不能，他现在太需要周雅兰的帮助了，离开了她，他在这块陌生的地方更加危险，若是离开京城将会无功而返一无所获，他必须继续伪装下去，像一只温顺的羊，像一棵稚嫩的小草。
张汉磁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神态完全放松了，笑得很自然，“我做了三年的记者，采访过好几位收藏家，对浅显的鉴赏不学自通了。”又对那个持宝人微笑致歉，“对不住了。”
那个中年男子无语，喜怒也没有挂在脸上。佟老板站起来告辞，“年轻人不简单啊，恭喜卢老弟又招揽了一个得力助手……”
卢德明起身相送，“那今天就不留你吃午饭了，知道店里离不了你，闲时再聚。”
送走了客人，卢德明神色很轻松，他此前只是怀疑张汉磁的来路，现在连周雅兰的意图也猜到了八九分，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停留在推理范畴，没有得到足够的证实，可是他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仅管有时候眼睛会欺骗自己。他坐下来翘起了二郞腿，“嗨，收藏这一行水深得很啊，拿着赝品来蒙混我的人见多了，我还真就上过当……今天多亏有了你，以后有古玩交易，我必须带上你。”
张汉磁谦虚起来，“我只是懂一些皮毛，大的交易还是找专家的好……”
卢德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没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卢德明带着公司里的骨干们去举办‘新兰佳苑’售楼仪式。他的保镖穆忠烈和文存葆跟在他身后，看上去气势非凡，只是觉得有一点不合时宜。
张汉磁和竹儿乘坐一辆轿车，二人有说有笑，“竹儿，你叔叔怎么不给穆哥和文哥发一套保安服装？这样招摇过市，不怕别人说是黑社会呀？”
竹儿噗哧笑了，“就是，现在保镖这个词早被保安取代了，还戴着一副墨镜，那是上世纪流行的模板，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就是不听，还说自己就是黑社会，隔不隔路？”
两个人对笑了一阵，张汉磁又问：“嗳，竹儿，QQ聊天，能不能查到对方在哪个位置啊？我怎么觉得聊着聊着对方逼近自己了呢？”
竹儿教会了他许多网络知识，“那怎么可能，是你自己的错觉而已……对方在什么地方，用一般方法是查不出来的，地区选择是随意的，资料也是随意填写的……哦，有没有提示对方是‘异地登录’啊？”没等他答复，竹儿做出娇嗔的表情反问：“你做过几年记者，怎么电脑水平这么差啊？哦～我猜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光顾谈恋爱了吧？”
张汉磁险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真想打自己一记耳光，好在竹儿并没有察觉，他连忙出言补救，“我老家在农村，家境贫困，上学时买不起电脑，又舍不得花钱去网吧，只能从电脑课程上才接触得到，再说我对上网没多大兴趣。”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一个骗子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转了个话题，“你指点我那么多，我哪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竹儿就是以为对方在追求她，包括那些上网知识都是他向她套近乎的手段，是佯装出来的，不过她并不讨厌他这个人，“喂，你不怕那个周大美人吃醋啊？被她发现你可就惨了～～”
张汉磁做出自惭形秽表情，“你这么想啊？是不是老板也这样想？这可能吗？月亮上的嫦娥只可以看，不可以摘的……我只是个小报社的记者，而她是知名主持人，看我可怜扶我一把而已。”
竹儿歪了一下嘴，“你们男人都不老实……得，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随你的意。”张汉磁频繁地转换话题，是怕自己说露嘴，“大作家，时下流行一句话：给伤害自己最深的人一个微笑。这是什么意思啊？是宽容还是斗智？要不就是服输的意思。男人这么做不就成了懦夫吗？”
竹儿喜欢和他海阔天空地聊，“这话要是你这么理解啊，就当它是屁话好了，就是典故和成语离开了特定环境和条件，也都说不通的啦……”
张汉磁向她伸了一下大拇指，“厉害，不愧是写小说的……不过写作有前途吗？我老家有一个人也整天爬格子，一直爬到四十岁还没能出书，一共只赚过六十块钱的稿费，至今还是一条老光棍儿，那才叫可怜见呢～啧啧。”
竹儿噗哧笑了，“你说什么呀你？这么恶心我……当真有这种事儿啊？”
张汉磁和她聊得很投缘，“可不是真的，不过你们女人不会嫁不出去，在我老家四十出头的处男一大堆，女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就算长得再难看，是个半傻子也有人要……你就放心地写吧，误不了你。”
竹儿仰起了下巴，“嘿，随你怎么恶心我……”她对他的谈话方式还挺受用，“喂，你们男人为什么爱看荒诞的小说？你说，我怎么才能做到比别人写得更离谱？”
张汉磁轮到做一回先生了，他清一清嗓子说：“这个上网看小说嘛，它本身就是个无聊的行为，现在人的生活压力多大呀？都想在网络生活中减轻压力，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东西，在那些虚拟的玄幻世界里得到实现，从而得到满足和快感，严肃文学读着累人啊，其中的深奥普通人是领悟不了的，能不被人摒弃吗？你看杰克·罗琳有多聪明，人拿着一个扫把骑上去就能飞，猫一跳就变成了贵妇，都是从《西游记》里偷学来的，全球有多少读者啊？她已经成了拥有十亿美元的大富婆。”
竹儿显得很烦燥，“可是不能追着别人的屁股写吧？网站里比它荒诞的作品多着呢，怎么才能写出不一样的荒诞来？穿越也都快写烂糊了，真是愁死人了……”
张汉磁拍了一下膝盖叫道：“有了！你写草木，你把草木写成有人的灵性，怎么邪乎怎么写，自从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以来，这世界变得一切皆有可能了……”
二人说笑间，车已经开进了‘新兰佳苑’的售楼处，那里已经很热闹了。
售楼小姐们通一穿着大红旗袍显得格外喜气，加上经典老歌的吸引，有上百名过路人涌上来看热闹，把临时搭建的移动式售楼房围得水泄不通。主持仪式的销售部蔡经理举起双手一压，音响嘎然而止，他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宣布：“现在‘新兰佳苑’销售仪式正式开始！”掌声十分稀疏，对游客们来说这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没什么可新鲜的，或许心里咒骂这些吸血的房地产商们也未可知，但是蔡经理以更高的嗓音喊，“下面欢迎集恩房地产公司总裁卢德明先生亲自主刀剪裁！热烈欢迎——”
卢德明不需要民众的掌声，只要能把自己盖的房屋尽快地销售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心里总是担心在大厦完工之前楼市大跌，现在他可以大出一口气，趾高气扬地说话了，“我集恩公司以最高的质量和全市最低的价格推出了‘新兰佳苑’，我们也将以最完善的售后服务回报给每一个住户，让你们在祖国的心脏里享受更美好的明天。”说话间，四个礼仪小姐把长长的彩带移到了他眼前，中间的两个礼仪小姐用托盘托着两朵大红花，他英姿飒爽地拿起剪刀剪断了红布带……
张汉磁第一次亲临这种热闹的场所，正看得入迷，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盖子看来电显示，本来猜想是周雅兰打来的，没想到是母亲的电话号码，他赶忙钻出人墙，来到一个角落处接了电话。他的母亲问了他现在的状况，他如实地说了，母亲听了感到很欣慰，“汉磁啊，我就知道你是大海里的蛟龙，不适合在山沟的小河里盘着，水太浅，显示不出你的本领来……”她说这些，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的，“汉磁啊，有一件事情不能不告诉你了，也好让你解除后顾之忧……小雁昨天嫁人了，男方是金马屯王大麻子的儿子，他家里不是开了一家砖场发财了嘛……”
张汉磁的心咯噔一下，仿佛整个身体在往地下陷，他沉默许久说出了三个字，“知道了……”
母亲好像感受到了儿子的心情，“嫁了就嫁了吧，你已经是身价数亿的人了，也算是人上人了，不要再想着回到乡下来……其实小雁到县城里找过你，没有找到，村里就起了谣言，说你身上带着宝贝把命给丢了……”
张汉磁不想再听下去了，“妈，不要再说了，我全明白了……”他知道这件事情母亲是可以挽救的，可是她没有这么做，想让他断了回乡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