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陈溪晃晃脑袋,突然记起这道人名叫玄微,是这通玄掌教,心下凛然,于是端端正正坐好,“请真人恕罪,我……”
“不必说明。”玄微真人放下大笔,微笑道,“你今日表现有礼有节,颇有大家风范。”
陈溪老老实实答道:“真人明鉴,这是掌柜的教我的。”
没错,在掌柜的手下,他除却对干一些杂务非常有心得之外,还经常被他逼着学习一些礼仪什么的——“臭小子面相不错,将来若是遇到贵人,这些东西指不定能够讨得欢心。若是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这把老骨头。”
每每此时,那时还叫陈小二的少年只是笑笑——他只图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即可,至于飞黄腾达,那真是敢想但无缘了。
直至现在,少年仍旧有些惴惴不安,浑身上下如在梦里,想那掌柜的所说修道之人皆是云里来,雾里去,平凡人遇上一人即是莫大福缘,何况少年被这么多人争抢,最后入了三大正派之一通玄!
思付至此,少年虽是喜上眉梢——年少之梦得以实现,不久将来即可炼丹修道,御剑纵横。不过一会之后却又是愁眉不展,忧从心中来,据他所听所闻,这次这些神仙一样的人物倾巢而出乃是为一谪仙,可是这谪仙,究竟是何物?他身无异象,稀松平常,与这谪仙恐怕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莫不是这些人弄错了。
不过这些人都是修道之人,若说是弄错了未免有些……
玄微真人见少年表情数度变化,似是猜出了什么,微笑道:“你既入我门墙,有什么就直说吧。”
陈溪看着面前的平凡道人,几度欲将话语咽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掌柜的曾经说过,为求因果,不得说谎,一饮一啄皆由言语所致,就算从天空坠落,终究也比从人间坠入地狱强些,与其背负无法承受之名,不若回到凡间小屋中过活。
话虽这么说,少年印象深刻的是掌柜的之前因为他圆谎不及的一顿暴打,那顿打端的是惨剧人寰,少年虽不至残疾,身体三月之内却是痛不欲生,这段时间少年的活还加了一倍。
“真人,那些道人和你们所争抢之人似乎是一谪仙,这谪仙是什么人物?”少年决定一步一步来。
玄微真人又饱蘸浓墨,大书四字,就是不知书法玄妙的陈溪也觉得这字端的是好——这一次玄微真人写的是“国泰平安。”
玄微真人一边龙飞凤舞,一边说道:“仙凡有别,凡者,便是资质亿中选一,修炼上千百年也不若最末仙班。修道之人吐纳天地精华,炼丹延寿,御剑飞行便已是极限;然仙人者,上可遨游仙界,下可漫步阎罗殿,这还不过是微末仙班;若是上位仙班,则去太荒,游灵空,勘破因果,至于那大罗金仙,吾辈想也不可想。”
“那这谪仙……”陈溪明白了。
“不错。”玄微真人甩一甩大笔,刹那黑墨尽去,毫毛重归洁白,“正是那下凡仙人。天条严苛,但凡犯者须得下界历劫,或千年因果,或百世轮回,不过既位列仙班,历劫之后须得回归天界——若是于此获得福缘,则吾辈享之不尽也。”
陈溪正襟危坐,表情平静如水:“想那谪仙之资,必是凌驾众人之上,凡人数十年参悟之事,其盏茶时间便可顿悟。”
“然也。”玄微真人说道,忽地看见少年表情变得异常坚定,仿若下了必死决心,“怎么。”
“真人,我想我不是那谪仙。”少年虽已下定决心,这句话却说的如同鱼刺在喉,“我只不过是一个客栈跑堂的,或是你们搞错了。”
“哦。”玄微真人先是微微一愣,饶是他已近飞升之道行,这句话仍旧让他有些意外。他不设卦象,只是微微掐指一算,眉头微皱起,“卦象无异啊,但你这么一说。”
反应大出乎少年的预料,他本以为真人会大惊失色,随后勃然大怒,接着将他大卸八块。
玄微真人站起身来,围着少年看了又看,转了又转,随后点头,接着又摇头:“对又不对,嗯,对。”
少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紧张、彷徨瞬间冲上心头,想着饶是真人涵养极高,这下恐怕还是会将他挫骨扬灰——想来通玄力压众派,以无上威严抢得“谪仙”回来,却发现乃是凡夫俗子,这下子错过福缘乃是小事,被天下正道传为万世笑柄那可就罪过大了。
玄微突然微笑起来,他这一笑,陈溪却明白已经被判了极刑,他闭目等待,想来真人涵养极高,不会让他死的极为痛苦。
玄微真人忽地将伸出手来,从陈溪怀中摸出那一小枚青蛋来,仔细观察,摩挲几下,叹息一声,说道:“你这东西可否借我一用?”
少年错愕地看着面前道人,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严刑苛责,没想到真人会这样做,况且他从没有将青蛋显露出来,这……
“真人,我。”陈溪呐呐说道。
玄微真人摆摆手,将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堵住:“不必说了,本门于众人手中获得你,想来也不会太差,你现在就是我通玄门人了,今后将由我等亲自教授。”
玄微真人说完,却见少年顿首道:“感谢真人一番美意,只是……”
“这谪仙与不是谪仙,有何区别,你又怎知你不是谪仙?”玄微真人大笑道,“天机叵测,吾等管中窥豹,只得一二,与那大道相差甚远,不过我想我不会看错人的。”
陈溪思量一会,顿首九次,表示愿意加入:“真人海量,那我以后便入了通玄,定将道法发扬光大,扬我通玄之名!”
“这才对么,既来之,则安之。”玄微真人抚着不怎么长的须髯,微笑道,“我虽看不透你的来世过去,却也知道你的资质乃是上乘,若苦心修为,那将来扬我通玄之名那是绰绰有余,不过你这青蛋。”
陈溪答道:“不知道,掌柜的说捡到我的时候就戴在身上了。”
“哦。”玄微真人沉吟一会,似是悟了什么,“如此甚好,甚好。”
历刚才一会,陈溪如同往常打扫了整个客栈一样,浑身早已汗湿,虽是有些糊涂,不过明白已经度过这次大劫,不过未来双肩所承受的,乃是万斤重担,而玄微方才这一席话却让他更加糊涂了,好,好在什么地方?
当然,以他现在的见识,恐怕也参悟不透即将飞升之人的道行与话语。虽然脱得一死并又修得莫大福缘,将来可以在通玄炼金丹,吐纳天地灵气,不过看着真人摩挲这枚青蛋,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勇气,陈溪朗声说道:“真人,这青蛋乃是如同我性命一样的存在,可否……”
玄微真人似是料到了少年有此反应,淡淡说道:“一会就会还你,可否借我盏茶时间,有些小事须得处理。”
这一次,少年似是下了比刚才坦白还要重大的决定,他看着面前真人的和蔼表情,半晌之后呐呐说道:“便借盏茶时间罢,须得还我。”
“你以后也是修道之人了,胸怀不容纳天地,视器物为泥土,修为怎可大进。”玄微真人随口说道,仍旧摩挲着青蛋,不料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浑身一振,表情渐渐凝重,也停止了摩挲青蛋。
“真人,这世间万物,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
玄微抬头看着少年,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久久无言。
不知何时太紫真人已来到两人身边,见两人对视良久,贵为一脉真人的他居然不敢擅加打搅,许久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诸位真人均已聚齐,请掌教真人主持事务。”
玄微真人这时才恍若梦醒,他抬头一望,却见八位真人均已聚齐,微笑道:“甚好,云清,你送他下去吧,我们须得商议一会。陈溪,这东西盏茶之后自会送到你处,不必担心。”
有了玄微真人这句话,少年似是不怎么焦急了,他退后数步,向着诸位真人各是一躬,随后低头与那名叫云清的道人一块出去了。
玄微真人又是思索一会,然后似是有所悟,微笑起来,他抬头望向四周八位真人:“这一次我提前破关而出,为的就是这一福缘,卦象天机道那大兴城内有谪仙而过。太紫、青阳、羽璇真人三位不负众望,将人带了回来,此乃大功一件。这谪仙于此一世将功德圆满,飞入仙界,当时是那光景诸位真人也是知道的,门下弟子也将颇受裨益。我这一次出关为的是我通玄诸人福缘,然修为境界已误不少,不日将复闭关,指点此子修为不可为啊,不知诸位真人谁愿将其领入门下,教他通玄真经?”
问话刚完,室内便是一片死寂,甚至比刚才更为凝滞。
玄微真人一看此副光景,饶是他修行深厚,也知人心世情,不得不苦笑起来。
陈溪一路小跑跟着云清的高大宽阔身躯,仍旧恍若置于梦境,每当他看见一路雕梁画栋,说不出的仙家气派时,这心便喜了一分,又重了一分。
拿掌柜的和他说过的一样,这人一有奇遇,那就不知是祸是福了。
思虑间,他不由得一声长叹,语气不像是一十五六岁少年,倒像是阅遍了世间沧桑,尝遍了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