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这个题目是由“生子当如孙仲谋”一语套下来的，说这话的曹操文才武略，心系天下，是我素来佩服的人物，若被讥为拾人牙慧，跟在他名下还算不冤。
伊妮德是美国丹佛大学社工学院的教授，是一位身材颀长，发色银白，目光叡智的女士，认识她是在1995年。初见只是惊鸿一瞥，那次是四五位丹佛大学的教授来访问，一色的女流，妻子被校方指派接待她们。闲暇时间她们提起要见我的时候，我想不出有什么必要就回绝了。但同样的话又重提了一次，无奈中无可无不可地去了。寒喧甫毕，伊妮德开口就说：“你娶了世上最好的妻子”。想不到她选择这样的话题，更想不到这样的表达方式，很是尴尬了一下。日后熟悉了，便知道她总是这样语出惊人，她的话总是很有冲击力。
再来中国是次年春天，伊妮德和朱迪一起，是外教的身份。有天上午她打了电话过来，我告诉她妻子去教学楼授课了，她就笑着把电话挂了。不多时听到有人叩门，开门一看，她和朱迪并排站在那儿，两人同时唱起了“happybirthdaytoyou”，两人手上都捧着盒装的巧克力，她们怎么知道我生日的？还知道我喜欢巧克力？当时流过心里的暖流，至今仍在涌动。而后在中国、在美国，我记不清又接受过多少次她的巧克力，那已经不管是不是生日了，甚至她介绍给我的朋友，有的也会拿巧克力送给我。
伊妮德性格鲜明，她眼中好像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她喜欢接近或愿意帮助的人，另一类是她反感和不断地奚落的人，她对前者有多少热情，对后者就有多少不屑。她性情诙谐，谈锋犀利，给你十次机会怕也猜不出她的狗儿叫什么名字，那个名字是——“讽刺”。承蒙她青眼，总是拿最好的东西与我分享，包括她的朋友，也包括她的钱袋。
我在丹佛的日子里，不算学院里的同事，伊妮德常会为我引荐她的朋友。比较正式的一次，是拜访Vincent教授，他同时是一名黑人作家，曾与马丁？路德共事，似乎在宗教界和黑人中有相当影响，他有一颗硕大的头颅，有一双诚实的眼睛，伊妮德对他流露出很少见的尊敬。他研究的问题是宗教在黑人运动中的影响，我问他写作是自我满足，还是希望对社会有所影响，他答是后者，说要激励人们互爱互助去创造更好的生活。他送了两本自己的书给我，是《马丁路德传》和《那里有一条河──黑人在美国争取自由之路》。
伊妮德曾经排开手边的事情，陪我远游新墨西哥州，沿途也见了她的另外两个朋友。一位是她早年的同学，看上去是那种有些落魄的艺术家，他有一个烧制瓷器的小窑，成品就在不远处街面上的小店中出售，那只是些普通的居家用品，而且又粗笨，我未能确定他是为喜爱还是为谋生去做那一行的，感觉他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的另类。另一人是伊妮德亡友的丈夫，是退休已久的飞行员。那位老人孤身一人住着一套院落，家里有些很有趣的陈设：老旧的手枪，诉说的是先人移民故事；纸质泛黄而保存完好的多卷本百科全书，诉说的是优裕家境和良好教育；来自非洲的木制纺车，诉说的是他和亡妻的浪漫故事。车库里有两辆福特，一辆现用的没啥可说，另一辆是1932年的老爷车，里程表显示是7万英里，车身擦拭得纤尘不染十分神气，挂的是新车牌，而1932年至今的车牌也都挂在车库墙壁上。据说这辆车每年至少有一次会开到街上去兜兜风。我们在那里留宿了一晚，那个晚上，不知何处飞来的蛾子大批侵入他家，碰头碰脸地到处乱撞，我提议用吸尘器来对付，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是房间又大又多，差不多搞了两三个小时才鸣金收兵。伊妮德建议在灯下放一盆肥皂水，次日早晨查看时，有24只飞蛾漂在里面。
作为一名社会工作者，伊妮德的爱心是博大的，也是细致的。以我来说，走在步行街的时候，或是停车在路口等信号灯的时候，遇到乞讨者都会有所表示，或数额不等的角币，或一元两元。但是伊妮德的做法不同。如果她不赶时间，她会专门停车下来，真诚地送去她那份心意，并且她送出的钱不会少于五美元。某次她身上没钱找我来凑，我才了解到她的做法，她的理由是，这样就够人家吃一顿快餐了。
我客居华盛顿期间，伊妮德去过两次。她是不喜欢这个城市的，说是政客呆的地方，她喜欢纽约，因为那里有她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因为那是一个富有活力的城市。她来的后一次，正在有名的连环枪击案的风头上，华府和临近的马州、维州人人自危。但是我们仍然在阿灵顿的一条食街聚餐了，与她的另外三位朋友一起，吃泰国菜。那次又照例是她买单，她又照例是付给侍者不菲的小费。餐后去停车场要穿行一个宽阔的路口，天真的有些晚了，有谁又提起了枪击案的事情，弄得几个人也不大敢走在一起，缩头缩脑地匆匆告了别。
对于布什，伊妮德是嗤之以鼻的，很有点像国人中的“愤青”味道。某次电视播出“今日布什”专题节目，正反两面的议论都有，伊妮特一边为批评者鼓掌，一边说“我恨布什”。她对布什是全方位的否定，从对外政策到对内政策，从社会福利到就业，从个人形象到语言风格，所谓两分法看事物，她连听都不要听。
她和我同是肖蛇而大我一轮，早先我们出游坐她的车，全程开车是她，沿途介绍风物是她，安排食宿还是她，是非凡的爱心才能让她有这样非凡的精力吧？有次她驾车途中，发现别人都昏昏欲睡了，就说我也睡一会儿，到了你们叫我啊，逗得我睡意全消。还有我初拿驾照的时候，伊妮德是第一个有胆量坐上来的人，说西方人更珍视生命可能不错，可是也有这样“舍生取义”的朋友啊。
两天之前，在纽约教书的小朋友高琴有电话来，她也是伊妮德的学生和朋友，她同时接通了伊妮德的电话，我们三人通报彼此的情况。我这方面有两个新内容，一是开设了博客，一是每天爬21层的楼梯一次。伊妮德方面重要的内容也有两条，一条是在我们共同的朋友“讽刺”故去后，已经领养了另一小狗“爵士”，还是那种纯白色的“卷毛比雄”，马上就五个月大了，是个极淘气的小家伙；另一条是她计划全职工作到2009年，以后再考虑兼职工作，这意味着她将全职工作到68岁，真高兴她还是这样清健。
2008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