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里的一个周五，意外地接到了梁培兰阿姨的电话，她是从曹苏龄阿姨处问到我的电话，说有几本书送给我。
不知变化发生在什么时候，对于北京的内城，竟比外城还陌生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一点点催醒旧时的记忆，去找干面胡同内东罗圈胡同。偏偏这里还设了单行线，只能步行找过去。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很可能有30年以上没有与梁阿姨见面了，中间只是偶尔从父亲口中听到戈伯伯和她的消息，后来戈伯伯去世时我不在国内，再后来父亲去世时我给她写信通报过，三年前作过《戈宝权伯伯漫忆》一文，发表后曾寄了给她，仅此而已。
梁阿姨身体不错，热情依旧，岁月带给她的痕迹不是那么明显。她为我准备的书摊开在客厅的桌子和沙发上，是《文化和友谊的使者戈宝权》（画册）、《戈宝权纪念文集》和《普希金诗选》，以及厚厚一摞《世界文学》双月刊。她至少三次重复说，知道我喜欢书，专门找出这些书给我；又至少重复了三次说，你爸爸真是好人，和戈先生是一样的好人。
取回书的次日，一直在翻读梁阿姨的赠书。
《文化和友谊的使者戈宝权》这本画册，编写工作基本是梁阿姨做的，约230页，江苏美术出版社2001年出版。从技术角度看，画册的编排或图片的选取有些瑕疵，内容却是相当丰富。在我说来，对戈伯伯的业绩虽然大致不陌生，读来还是很新鲜很有教益。有如重新与这位诚笃而勤奋的前辈对坐，有如看他在近现代社会的风雨中行走，内心的感概，不是恨“余生也晚”，是恨未能如前辈那样积极地面对人生。这种阅读提醒我还有些应该看的书和应该做的事。意想不到的是，画册中还发现了三帧我从没见过的合影，戈伯伯和父亲同在其中，遗憾的是文字说明欠详，一张有夏衍、姚雪垠在内的不知拍摄时间和场所，一张有骆宾基在内的不知另一人是谁。
《戈宝权纪念文集》是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500余页，印数与前书一样是1000册。这本书是曾经翻读过的，父亲怀念戈伯伯的一篇小文也收入了里面，很遗憾我的小文出笼太晚未能收入。书前有戈氏的藏书票彩图（在前述画册中反而只有黑白照），很美观也很有讲究，此物由三位名家合作，上面“万卷书斋”是黄苗子为戈氏书房所题，当中戈氏漫画像是出自丁聪之手，下面“戈宝权藏书”是钱君匋所题。戈氏藏书中最珍贵的是外文书及作家签名本，其中91卷本的《托尔斯泰全集》出版时间历30年，求购时间历50年，中间且经历过二战烽火，国内仅此一套。这些藏书在他生前就已经捐赠给南京图书馆，并将江苏省政府颁发的奖金捐献，建立了“戈宝权文学翻译奖”。
以上二书梁阿姨都打开扉页签了名，当时只顾说话，回到家才打开来看，想不到她题写的竟是：“×××、王小平两位先生惠存梁培兰敬赠二○○九、三、二十”。看了不由惭愧。由此触发，想把家里原有的戈氏作品也摩挲一遍，却发现记忆中存在的好几册已经遍寻不见。找到的只有三册，其中两册是签名本，一册是我亲手从旧书店购来的。
《戈宝权译文集？高尔基小说论文集》一书，扉页上分明印有“北京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字样，背面的版权页上，却印为1991年11月第1版，1991年第1次印刷，这种相差了5年的时间不吻合，留给我不解的疑问。精装，印数只200册。此书是《戈宝权译文集》五卷集之二，内容包括高尔基自传、小说、诗歌、论文、书信五部分，后附高尔基生活与著作年表。这是戈氏送给父亲的书，扉页上用他特有的小字竖写：“王仰晨同志教正戈宝权敬赠一□□年九月于北京”，落款的年份是用汉字，很难辨认，按说总应该是“一九□□年”，可是看来看去在“年”前面只有三个字。
《中外文学因缘——戈宝权比较文学论文集》是北京出版社1992年7月出版，精装，印数也只有500册。书中收论文40余篇，分为“中俄文字之交”与“中外文学因缘”两部分，涉及中外文学关系史、中国翻译史、外国作家和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诸方问题。读书中《谈普希金的〈俄国情史〉》，可以知道戈氏是如何将买书、读书、藏书、研究写作熔于一炉的。这本书也是戈氏题赠的，扉页上也用小字题写：“王仰晨同志教正戈宝权1993年7月于北京”，落款的年份是用阿拉伯数字，那字迹也是有些难以分辨，看上去比较像是1993年，对照出版年月，又觉得很可能是1992年。
《普希金文集》是多年前在中国书店遇到的。我在生活中可以懒散到不修边幅，对书籍品相却比较苛求。这是本旧书，书脊有些残破，因此犹豫有顷才把它买下。此书1947年由时代书报出版社出版，初印1800册，我这本是1948年再版，印数是2200册，采用的是近年流行而早年少见的阔大开本。封面的书名是郭沫若所题，扉页上说明是罗果夫主编，戈宝权“负责编辑”，罗是苏联塔斯社上海分社社长。书中还挂了一个在今天看来不无华丽的“荣誉顾问”名单，他们是：郭沫若、茅盾、叶圣陶、郑振铎、田汉、胡风、臧克家、袁水拍。内容分为普希金作品的中译、论普希金、普希金在中国三部分。译者中除戈氏外，还有瞿秋白、耿济之、草婴等名家，论者中除囊括了俄罗斯文学的名家，还有鲁迅、瞿秋白等10位中国作家的评论，书内又有不同画家不同风格的铅笔画、钢笔画、墨笔画、水彩画和油画插图，各俱韵味。此书在10年中重印了9次。我购买时的书价是壹元伍角。
有些书家里应该有却遍寻不见了，其中也包括戈伯伯给父亲的签赠本在内，记得的至少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的希腊罗马神话典故》和《〈阿Q正传〉在国外》两个小册子。关于后一书，戈氏曾在写给先父的信中说：
你在处理《全集》的急务中，还抽空通读了一遍我的稿子，真是非常感激！我本来也很希望你能过目一下，但想到你的工作太忙，没有好提出。你这次不仅过目，而且在文字上做了一些改动和删略，这是太好了！//……《后记》中我对你表示了谢意，这是完全必要的，因为没有你的督促和帮助，这本书不会能这样快地编辑和排印出书出来的。//周建老已将封面题字送来，我想等你回京后，再一齐研究封面的设计和书前的插图问题……（1981年1月30日）。
据梁阿姨说，《戈宝权全集》已经与安徽出版社签约，书成约在12卷至16卷的样子，将在戈伯伯生辰百年（2013）前完成。告别出来之前，我们拍了合影。梁阿姨也没有忘记咛嘱我，要送一本《王仰晨编辑人生》给她，再由她转送戈宝权藏书室。
2009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