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东八无神的双眼空洞洞地望着上空，望着漆黑的舱顶，低声吟道。停止了攻击后，稍微再动一动手指，感觉周身的肌肉都酸痛无比。是累的，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感觉那样的疲惫，让人想要睡觉。如果能就这样永远沉睡，该有多好，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见，再也什么都不用想。死亡……多么让人向往的一件事。但是……我好像……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啊……就算能这么死去……真的就能真正解脱吗？
“真傻……”凌羽女道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就算在李东八都耳边呢喃，依旧有些让他听不真切：“累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就这么不能让你信任么？”
是啊，为什么不和他们诉说呢？我是在害怕什么？害怕他们知道越多，给我的帮助越多，越是不能下定决心去死吗？怕承人的恩情吗？是怕无法面对他们离世的时候吗？好像……是这样吧？
“果然对于你来说，我们这种凡俗之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就算话都懒得和我多说一句吗？”凌羽女道艰难地苦笑着，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喘上一口气。没说出一句话都像是要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一般，可能每说一句话，下一口气可能就无法喘上了。但饶是这样，凌羽女道还是要说，她怕，她怕有些话现在不说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是以，哪怕明知道现在不能多说话，仍是强撑着重伤的身体，将心底的话悄然说给李东八听。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这么想。”见凌羽女道似乎误会了自己，李东八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这样的……”
“哦……”凌羽女道嘴角不停涎下鲜血，但仍是微笑着。忍着体内不停抽搐的内脏疼痛。轻声哼道：“一直看你，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以为我们不配知道你的事情呢……原来不是啊……”
“原来，大名鼎鼎的李东八，是在害怕呀……李东八也有害怕的东西呀？”凌羽女道像是见到了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一般，轻笑出声。但紧随着的，便是剧烈的咳嗽，内脏在李东八的锤击下，就算有着护体气劲的保护。仍然受到了不小的伤害，若不是凌羽女道习道多年，又精通丹道，身体素质强于俗人，恐怕早就被李东八硬生生地打死了。
但就算凌羽女道不至于当场气绝，但随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看其伤势也是不容乐观。此时的凌羽，几乎是凭着心中的那一丝挂念，强行吊着命。只为了能和现在的李东八多说一两句话。
深怕一停顿的话，下一句话就说不出来了。凌羽女道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再度咳出肺部的瘀血后，又再次哼笑道：“东八……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害怕什么？”李东八明显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木讷地本能会问一句。
“嗯，能和我说说吗？”凌羽女道的脸色苍白如霜，半睁着的眼，强行提起精神，再次道：“反正……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和我说说，应该没事吧……”
“唔……害怕的事情有好多啊……”李东八回忆着，一边轻声诉说着。平生第一次，对外人倾诉埋藏在的内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我害怕，害怕……你们会又离开我，害怕……又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害怕……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人世……害怕，你们越是接近我，给的留下越是欢乐的记忆，日后便越是痛苦……我好怕，好怕……”
“呵……”凌羽女道再次轻咳一声，忍着痉挛的内脏酸疼，细心地开解道：“这就是你害怕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活的比别人久，看得比别人开呢……原来，你呀……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呢……”
“嗯？”李东八不解地轻哼一声。
“你害怕孤独，却又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不去接近人……这不是很矛盾么？”凌羽女道轻言道：“你害怕友人会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人世。为什么会害怕，难道不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么？”
“寿元一尽，便重入轮回，转世投胎。”凌羽女道原本半睁的双眼，渐渐已感觉无力再抬起，微微闭上了双眼。但耳边的厮语却未曾断过，继续说道：“你都感觉永生是痛苦的，那友人既然能转世轮回，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啊……莫非要他们像你一样痛苦，你才会高兴？”
“世上无不散的宴席……”凌羽女道说话越发顺畅，声音也变得更为细微，像是在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心中最后的想法说出来一样：“也只有散尽宴席后，才有下次重逢的喜悦呀……友人离世，是解脱苦难，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责怪友人的离去，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呢？”
啊……好像是这样的啊……像小傅他们，今生积攒的福缘，来世必享厚报。他们的离去，并不是狠心抛起自己。天道轮回，那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重入轮回，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我好像真的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经受的孤独了……如果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只有今生，没有来世，那自己就会真的开心么……我真的……好傻……
想到这里，李东八似乎悟通了什么。那个纠缠了他近乎一生的心结，在凌羽女道微不足道的几句话中，崩离瓦解。恍若处身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抹来自希望的光芒一般。原本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清明、一丝精神。
“所以呀……”凌羽女道感觉李东八的气息逐渐平稳，知道李东八应该想通了。宽慰地笑了出来：“你不应该感到难过，不应该感到孤独和害怕，你应该高兴才对……”
“嗯……我明白了……”李东八渐渐恢复了神智的眼神变得坚毅了起来，轻轻点点头，应道。
“哼……”凌羽女道轻轻地哼笑一声：“所以呀……就算……就算我死了的话，也不要难过哦……能解开你的心结，能让你彻底从往日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要再这样了……不然，就算我死，也不能安稳的……”
“唔？”李东八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凌羽要死了？这怎么回事？随着李东八理智的恢复，原本空白的大脑，将方才的一幕幕重现在了脑海中。旋即，李东八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忙低下头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凌羽女道。
只见她扑伏在自己身上，整个上身已经被凌羽的血液和泪水染了个通透。而凌羽女道本人，却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双目紧闭着，小嘴微微张开，再次喃喃道：“只是……有点小遗憾……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呢……”
“我想……和你说，我找你的十八年中，遇到了好多人，发生了好多事……有趣的，悲伤的，好多、好多。我都想和你说，但是总是找不到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又那么忙……总是不和我说话……”
“我也想听你说话呀……你活了这么久，故事肯定比我的多……我想听……听你说说，你的故事……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最珍贵……最……”
说到最后，就连李东八也听不到凌羽女道的声音了。紧接着，凌羽最后、最细微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嘴角微微勾起，像是睡着了一般，那样的安详和平静。
“凌羽、凌羽……”李东八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便慌了。轻轻拍着凌羽女道的小脸，企图唤醒她，急声轻言道：“你醒醒，你跟我说话，我听……我给你说，说我的事情，你醒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