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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秦公建畤祀天

秦国的发展起点极低,周平王东迁时封给秦君岐、丰之地(今陕西省岐山县、户县一带),使这股屈居秦邑(今甘肃清水县东北,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东,即秦亭)的周之附庸获得了向东发展的机会。当时的秦襄公和他的儿子秦文公进行了两代战争,终于从犬戎手中夺回了岐、丰之地,使自己在关中获得了一块立足的地盘。秦襄公、秦文公进入关中时,不仅政治势力迅速发展,而且已被周平王封为诸侯,这些原因使他们与列国的政治关系已发生明显的变化,他们需要把自己已经取得的政治地位以某种方式肯定下来;同时,两位君主,尤其是秦文公拓疆事业的成功,使他们对自己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他们也需要以某种方式伸张自己的欲念,表达自己征服天下的意志力,于是建祠立畤,寻求与天帝直接通话就成了秦君当时一项重要的政治活动。

《史记·秦本纪、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上》记载了东周时秦君的许多郊祀(于郊外祭祀天地)活动,从秦国当时的一系列建畤祀天活动即能看到其前期的发展及其自信。

秦襄公建西畤秦襄公于前770年受封为诸侯时尚居西垂(即西犬丘,今甘肃天水西南),他听说古代有一位被称少皞(又作少昊)的部落首领,为黄帝之子,他以为论其方位,自己应该供奉少皞之神。古人把祭祀天帝之地称为畤,于是秦襄公次年在当地建了西畤,在此祭祀西方天帝(《晋书·天文志上》曰:“西方白帝,白招矩之神也。”另有一说认为白帝即少昊氐)。

秦文公建鄜畤秦文公为君后第三年,即前762年,自西垂宫发兵七百人向东出猎,次年到了汧水和渭河的汇合之地。汧水即今千河,它源出六盘山南麓,流经陕西陇县、千阳,在今宝鸡陈仓区以东注入渭河。秦祖非子曾被周孝王自犬丘(今陕西兴平东南)派往汧渭之间养马,他在此因养马之功被孝王立为附庸,封于秦邑,并将其上祖伯翳(大舜时调训鸟兽的功臣)的臝姓重赐于非子,使续臝氐之祀,秦族自非子起号为秦臝。秦文公到了汧渭汇合之地时感慨道:“过去周朝在这里给我的先袓封以秦羸,我们终于成为诸侯。”他在此选择定都之地,占卜吉利,于是就建造都邑。《竹书纪年·平王》载:“十年,秦还(即迁)于汧渭。”即此。在秦文公建都汧渭的时期,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黄蛇自天而降,身体附着地面,嘴停在鄜地(今陕西富县)山坡的低平处。文公将此梦告诉了秦太史敦,史敦对他说:“这是上帝来临的征兆,君主应当建祠祀之。”于是就建立了鄜畤(故址在今陕西富县),用牛、羊、猪三牲祭祀白帝。

秦文公建陈宝祠秦文公建鄜畤后第九年,他得到了一块质似玉石的宝鸡。据《搜神记·卷八》《宋书·符瑞志上》《史记》索隐引《列异传》以及《汉书·郊祀志上》所记,当时在陈仓之地(今陕西宝鸡市东),有人从地下挖出一个若羊非羊、若猪非猪的怪物,他准备将其献给秦文公,在路上遇见了两个小孩童,童子指着这怪物说:“这个东西名叫‘媪’,常在地底下吃死人之脑。要想杀掉它,就用柏树枝插进它的脑袋。”媪则对陈仓人说:“这两个小孩童名叫陈宝,得雄者在天下称王,得雌者在天下称霸。”这个陈仓人丢下媪,去追赶两个孩童,两童子化为雉(野鸡),飞进附近树林。陈仓人将此事报告了秦文公,秦文公发派许多人去围猎,果然得到了那只雌雉,雌雉又变作一块石头。秦文公把这块质似宝玉的石鸡置于汧、渭之间的陈仓山上,并在陈仓山北坡建造了一座“陈宝祠”来祭祀它,该祠又称“宝夫人祠”。那只飞走的雄雉落于南阳,秦国想要表明这事的吉兆,名其地为雉县(今河南南召县南),后来东汉光武帝刘秀自南阳起事,称王于天下。雄雉乃叶君之神,当陈仓之地每隔一两年祭祀宝夫人祠时,夜间就有如流星一样的光辉自东南来到祠城,像雄鸡一样在天空中发出殷殷长鸣,这即是叶君和宝夫人神合之时。

秦文公建怒特祠《史记·秦本纪》引《录异传》和《搜神记·卷十八》记述说,秦文公二十七年,即前739年时,文公使人伐南山一棵大梓树,不断地有大风大雨,树一砍下去随即愈合,砍了一天也未砍断。文公增派士卒,共有四十人拿斧子去砍,还是砍不断。晚上,士卒疲倦回去休息,其中一个士卒脚部受伤,不能行走,躺于树下,他听到一个鬼对树神说:“战斗劳累了吧?”那树神说:“哪里谈得上劳累?”鬼又说:“秦文公必定不会罢休,怎么办?”树神回答说:“他秦公对我又能怎么样呢?”鬼又说:“秦公如果叫三百人披着头发,用竹丝缠绕树干,穿上赤褐色衣服,边撒灰边砍你,你能不困窘吗?”树神沉默,无话可说。第二天,伤脚的人把所听见的话报告了秦文公,秦文公按照那鬼所说的办法砍梓树,树被砍断了,树中走出一头青牛,跑入丰水。丰水是源出甘肃成县(当时属武都郡)西仇池山、流经陕西境内而注入渭河的水流。那头青牛后来从丰水中出来作怪,秦文公派骑兵去攻击它,不能取胜。有一位骑兵跌落地上又爬上战马,发髻解脱,散披头发,青牛见了害怕,乃逃入水中,不敢出来。自此秦国在骑兵中设置披发的前驱骑士,称为“髦头”(或“旄头”),后来汉、魏、晋因袭了这种军制。当时秦文公还在武都郡故道之地建立怒特祠。特,指公牛。怒特,意为状貌张怒的大牛。秦文公建立该祠,是特意祭祀大梓牛神。

秦德公居雍兴故畤在秦文公立鄜畤之前,雍邑(今陕西省凤翔县南)附近的吴阳之地就建有祭地神的武畤,雍之东有祭天的好畤,但都已经荒废,无人祭祀。当时有人说:“雍州自古地势高峻,是神明的宅舍,所以众神之祠都聚集于此,黄帝曾在此举行祭祀,就是周代末年也举行过郊祀。”秦建鄜畤后七十余年之时,秦德公立为君,他初居雍城大郑宫,隆重祭祀鄜畤,他为定居雍地占卜,卜辞是:“后代子孙可以饮马黄河。”于是定都雍邑,当地的许多畤从此兴起。德公还增建了供伏日祭祀的伏祠。

秦宣公建密畤秦德公为君两年后于前676年去世,继位的宣公在渭水南岸建立密畤,祭祀神话中名叫灵威仰(一说为太昊氏)的东方天神青帝。

秦灵公吴阳建双畤宣公之后过了二百余年,战国时的秦灵公(前421年至前415年在位)在原来吴阳武畤的基础上建成上、下两畤,以上畤祭黄帝,以下畤祭炎帝。

秦献公建畦畤秦灵公之后约五十年,秦地栎阳(今陕西临潼北渭水北岸)下了金子,执政的秦献公自以为得到了金瑞,按五行家的观点,他在当地建立畦畤,祭祀白帝。秦献公还在前383年一度建都于栎阳。

至战国中后期,秦国最兴盛的有四畤,即祭祀白帝的鄜畤(后为畦畤),祭祀青帝的密畤,祭祀黄帝的吴阳上畤和祭祀炎帝的吴阳下畤。后来的汉高袓刘邦为沛公时曾自称赤帝之子,立祠祭祀蚩尤,前205年与项羽作战后进入关中,他向身边人询问秦朝祭祀什么天帝,有大臣回答说:“秦朝建祠祭祀白帝、青帝、黄帝、赤帝四位天帝?”刘邦问:“我听说天帝有五位,为什么现在只有四帝?”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刘邦于是说:“我知道了,那是等待我来建足五帝之祠。”就建立了黑帝祠,命名为北畤。《史记·封禅书》中说,秦之时,“唯雍四畴上帝为尊,其光景动人民唯陈宝”。

秦国在东周时的一系列建畤活动是他们政治业绩的反映,从一定意义上讲也是他们政治活动的一部分。从这些活动中,可以看到秦国如下的一些情况:

其一,东周以来,秦国一直呈现出向东发展的势头。周平王封给秦国岐、丰之地,使秦国的东向发展获得了政治上的合法性,东周初的几位秦君则努力实现了这种发展,秦国的政治活动由此东移。秦襄公的活动中心尚在西垂,秦文公的主要活动区已移至汧、渭之间,陈仓之地,尤其是秦德公定都雍邑,使秦国获得了一个经济富庶、交通方便和容易发展的稳固的政治中心,为国家的再发展创造了条件。后来秦献公一度迁都栎阳,表明了秦国东向发展的迅速。秦国在东向发展的过程中扩大了地盘,壮大了人口,增强了经济和政治实力,又密切了与东方诸国的联系,秦国不仅已经将自己融入了华夏民族,而且开始成为华夏之族中的强劲之国。

其二,政治上的发展使秦人的思想观念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周之前的历代王朝为了有利于统治,总是实行“绝地天通”(见《尚书·吕刑》和《国语·楚语下》)的方针,即断绝地民和天神相通,使自己享有神权垄断,因而祭祀天帝是世间天子独有的特权。秦人长期僻居西垂,受周室传统观念的影响相对小些,尤其是他们拓疆事业的极大成功激励了其征服天下的豪气,占据了周室早期活动的关中西部后,他们大概会以早期周室的地位自居,开始立畤祀天,要越过周室与天帝直接联系,这是对周室的郊祀之礼及其权威作出的公开挑战。据说与秦文公同时的鲁惠公听说秦国僭(超越本分而行事谓之“僭”)祀天帝,亦在周平王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与秦攀比,祭祀天帝。秦国郊祀天帝在当时天下政治中的影响是较大的,这是屈居西垂的政治势力在生机勃发后自然而然的观念变化和政治行为。

其三,历代秦君对秦国在天下的地位有一个变化不一的认识。西周初产生的五行思想到东周时已有了较系统的发展,《吕氐春秋·有始览·应同》《史记·天官书》和《汉书·天文志》中介绍,东周时人们已经将五行配五方、配五色,这种学说认为:木属东方,为青色;火属南方,为红色;金属西方,为白色;水属北方,为黑色;土属中央,为黄色。秦君所建之畤,多祭白帝,如襄公建的西畤,文公建的鄜畤,献公建的畦畤。白帝是主管西方的天神,对白帝的专祀表明,秦人把自己当时占有的地盘仅仅看作天下西方的一部分,他们能清楚地意识到,在自己的东方尚有一大片没有征服的世界,这是他们开放精神和进取精神的自然表露。与此不同的是,秦宣公建密畤祭东方青帝,秦灵公立吴阳上、下畤祭黄帝、炎帝,虽与五行的完整要求基本吻合,却表明了两位秦君狭小的胸怀和进取精神的窒灭,秦国在这两位君主执政时期碰巧少有作为,也许其中含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他们与汉高袓欲统一天下时并祀五帝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其四,秦文公是东周初年一位雄心勃勃、富于进取的君主。他在先祖非子的发迹之地感慨万端,实是自我雄心的暴露。自他开始了秦国的首次大跨度东迁。他在汧、渭之间活动时梦见黄蛇自天而降,与其说这是吉祥之梦,不如说是一个希望之梦。古人常把蛇看作天神的象征物,如《左传·庄公十四年》载,当郑厉公子突争夺弟弟子仪的君位期间,前674年郑国发生了一起“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的事件,人们认为这是六年后厉公入国为君的预兆。又如汉高袓刘邦早年为泗水亭长时曾在夜行中斩掉当路一蛇,汉人认为所斩者为白帝之子(《见《史记·高袓本纪》及《汉书·高帝纪上》)等。秦文公梦见一条蛇,并且这条蛇自天着地,曲折地表达了他在拓疆事业中希望得到天神许诺和支持的潜意识。黄蛇张口于鄜地山坡处,似乎表达着讨食的要求,这一梦景其实准确地表达出了秦文公准备建鄜畤祭祀天神的深层心理,只不过秦文公将他祭祀天神的僭越行为通过天神自己的要求表达出来,更加掩饰了他本人的非礼之举罢了。

其五,秦文公刚到汧渭之间、陈仓一带时,也许是受当地民风民俗的影响,也许是秦人原本具有的思想遗留,总之,秦国上下存在着对某些自然物的崇拜,陈宝祠和怒特祠的建立就说明了这一点。当时陈仓一带的原始森林中一定有不少的野雉,它为人们提供猎食,并且可能开始得到人工驯养,当地农业经济和战争的需要也使人们离不开牛,人们长期跟这些动物打交道,生产和生活受到它们的影响,于是对这些异己的自然物产生了崇拜,衍生出了关于它们的诸多神话,如孩童化雉、树神变牛等,在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意识作用下,人们对上述神话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信服,故为这些物神建祠祭祀。同时,雉是一种在平地行走中能突然腾飞的动物,牛是一种能吃苦耐劳,在关键时能勇猛战斗的动物,作祠祭祀雉神和牛神,实在也是表达出了秦文公内心深处腾飞的欲念和勇猛战斗的欲念。值得一提的是,文公为雉神和牛神所建的是祠,秦德公居雍后为祭祀伏日所建的也是祠,这与祭祀各方天神的畤应当是有区别的。

其六,文公在陈仓山建陈宝祠,又名宝夫人祠,其中表露出了秦人一些难以自明的思想隐迹。关于孩童化雉的神话中明确告知人们:“得雄者王,得雌者霸。”两相比较,得雄者为尊,可见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已被世人确认,然而,迅速壮大着的秦国在捕捉这对“王霸之雉”时,偏偏漏掉了征兆王者的雄雉,而仅捉到了那只雌雉。神话实质上出自人的某种想象,它是一类人群中“集体无意识”的反映。秦人捉住了雌雉,为其立祠祭祀,一方面反映了远古之时当地母系氏族活动期形成的女性崇拜观念在当时尚有的思想遗留,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僻居西隅的秦国当时征服天下的信心毕竟不足,周天子和几个大诸侯国的存在成为他们称王的心理障碍,因而他们心甘情愿地把王者之征推给东方,仅仅为自己描绘了未来在列国称霸的政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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