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头涧深有两百余丈,两旁绝壁上横生着无数松树,枝繁叶茂,络绎披糜,就遮住了满天朦胧的月光。越到涧下,越是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简黎下行须时,便在黑暗中瞥见鬼火磷磷游动,有数十之众。其中有数朵红火,光华较盛。简黎是个有心计的,潜落下来,遂藏于草科里,探看虚实。
这涧下却原来有一座洞府哩!洞府前地面比较平整,停驻着十余辆飞枭幽车。小鬼们正将一箱箱的物什抬架上去。从那些小鬼哼哧啊哧的卖劲使力的样子来看,便知是沉重之物。
抬的究竟何物?莫不是黄金?这些阴鬼又将它送往哪里去?
简黎一边暗思,一边四下巡察,却见洞口守着两个执戟的小鬼,遂潜行过去,欲进洞中,但两个小鬼把守得紧,难以行动。他不由心生一计来,捻了个障眼法决。玄来就是玄,妙来便是妙!就把一块石头变成了一锭金元宝,叮当一声掷在两鬼之间,金光闪闪。——简黎虽以农为生,但不忘道家之本,闲时便学会了道家的一些基本法术,这化石为金的幻术不过其中之一。
那两个小鬼忽见脚下金锭闪光,不由眼睛一亮,相互瞅瞅,再四下瞅瞅,见无其他鬼众,遂同时扑上去抓那锭金元宝。那锭金元宝却忽似长了腿一般,跳出一丈开外。两个小鬼头撞着头,金花乱窜,各摸摸额头,又扑抓过去。
两个小鬼扑扑抢抢,终于同时抓住,正争得相互光火,不可开交,那金光倏然消失。吃惊来看,切!是块鹅卵石儿哩!两鬼灰头土脸得各自扫兴的撒了手儿,回洞口把岗。
简黎早趁着空儿里,悄然潜进洞中,走过四十余米,豁然开来,现出一个宽大所在。灯檠高举,火苗子燃烧。有石乳石柱,石櫈石桌,且有几口小洞,昏暗不清。一群鬼怪坐在大厅里,阴气四射。他寻个突兀石岩藏身于后,一壁巡视,一壁侧耳盗听消息。
大厅上首,虎皮椅上赫然坐着一位鬼王,海青脸子独角耸,招风双耳赤鬓攒,暴突眼,犬齿牙,赤光脚,那胳膊腿踝上圈扣着铜铃;腰间系着一条短豹皮,显得异常凶恶!左边坐一位晦色郡隍。下头两厢分列着数位土隍,包括那杨土隍,官帽衣袍各分赤橙白黑绿蓝之色,皆凝色严然。
樟树精半跪在地上,刚禀报完毕,起身立于右厢。
那鬼王听说罢,气得将酒盅果盘拂落地上,暴突眼里射出两道阴碜碜的白光,气咻咻道:“又来了两个?这些个臭道士,不好生修道!尽来坏我的差使!”
“大王不必多虑!属下这就再添派些将力,索性把他们消灭掉,以绝后患!”郡隍伏身行礼。
“不可!遵上头的命,这回收罗黄金乃是在暗中行事,切不可太招摇!怕的是惊动了值日游神,报了玉帝,那可就坏了大事了!”鬼王道。
“这可难缠了!现在各地黄金收罗不易,又加上这些道士来搅和,大王可要想个万全之策啊!”郡隍忧愁道。
樟树精也苦绷着脸说:“小的奉命前去吓唬吓唬那两个臭道士,不仅没吓唬成,就连我家蕉妹也遭灭了。若不想个万全之策,莫说收罗黄金,恐怕我等连命也保不住了。”
鬼王听说,沉默了片刻,道:“大家暂时就不要轻举妄动了!待我押回这趟黄金,禀明大明王,向他讨个策儿再说。”
“只怕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会来找我们啊!”那郡隍苦叹道。
杨土隍及其他几个土隍也一个个点头叹苦,十分无奈的样子。
“你等自己多加小心些了,只要不误了差使就行!”鬼王说过,复问道:“数目凑齐了没有?”
郡隍有些慌恐,伏地回道:“还有东乡、北乡两处未到。其余各处勉强凑齐。”
“也罢!我今夜必去府隍里交付。待下月初一补足齐了,一并送来。”说罢,又问,“外面整饬齐了吗?”
那话传出去,不时来报:已然备齐了。
鬼王遂下了虎皮椅,率众岀得洞来。
洞府外,那十余辆飞枭幽车上的诸箱早已绑扎整齐,众鬼一旁待命。
鬼王巡望了一回后,跃身坐上了飞枭幽车,与城隍、土隍、樟树精道别,率领着百十个鬼卒押着飞枭幽车起在空中,阴风呼呼,惨雾翻卷,径奔江宁府去了。
那些土隍随郡隍垂头丧气转入洞府中,商议诸务不提。
简黎一直暗里窥听,暗道:原来那土隍是把黄金运到此处!但听到那些黄金还要运往江宁府时,不由吃惊万分:这黄金终究要运往何处?如此一层一层递送,背后定有什么大玄机哇!我且去看看。
简黎思毕,默捻“夫依恩”字决,就飞离了枯松山猴头涧,直追赶上去。
那幽车装载超荷,夜枭踏腾奔走颇是吃力。简黎片刻觑见,只远远地跟在后头而行。
鬼王率众一味攒劲赶路,怎料到身后有人跟踪?一前一后行够多时,已至扬州府地界,须臾幽车陆续驰将下去。
简黎往下一看,却是一座府隍庙哩!原来这幽冥辖治如阳间官府一般,也是一地一土隍如乡正,一郡一郡隍如知县,一府一府隍如知府,分工甚细。
这府隍庙着落在大街西头冷清处。大院内已停着百十辆飞枭幽车,烟雾横生,素幢飘舞,阴风一阵一阵透凉刺骨。除了守护幽车的几百号鬼卒,竟围立着数位鬼王,一个个独角攒发,面目狰狞,腰间仅缠短豹皮,身体几裸,肌腱凸突,浑身寒气凛冽!
简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遁至院角树丛花坛下,心惊胆跳,不敢吱声,那身上早已渗出一身大汗来。
那鬼王跳下飞枭幽车,抱拳向诸位鬼王施礼道:“各位兄弟,一路辛苦!”
“哈哈……五弟辛苦。为何来得这般迟啊。”其中闪出个高大的第二鬼王,大笑上前,抚他肩头问道。
“却是晦气!遇着几个管闲事的道士,还打死打伤了我许多部下,若不是大明王驱动魈魅,恐怕还没赶来啊!”原来这第鬼王名排第五哩。
“十大明王中,数咱们大明王法力高。我也遇上几位,仗着魈魅相助,倒是侥幸,不曾吃伤。但这物件一时还未凑齐,只好到时回来复命了。”第四鬼王应道。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我也这般遇着了。却不知要这么多黄金干个啥子用哦?平白死了许多兄弟。”自后头钻出第十鬼王抱怨道。那两鬓攒发若要秃落一般,双手不停理弄,朝后抺儿哩。
“呵呵,我等兄弟只是奉命行事,管那些个干啥?看来十弟受伤不轻啊!连这两撮鬓毛也都被人家揪坏了。”第三鬼王取笑道。
众鬼王闻言,都大声附笑。
第十鬼王显得羞涩,不断摸着鬓发往后攒,懊伤道:“可不是儿……”
正唠着话儿哩,自殿内大步踏出大鬼王来,高声道:“大明王有请各位兄弟。快些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