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水雾弥漫而起,太阳升起就蒙了一层轻纱,整个青阳城如同沐浴过雨水般干净清澈。
柳非君回来后的第十日,在别人眼中,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城中的流言蜚语从柳云溪身上转移到了楚家之外。
柳家船行依然处于困局之中,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其他几家船行似乎有围剿之势,一边狠挖柳家客商,一边打价格战,即便是青阳城的水上霸主柳家似乎也有些应接不暇。
而青阳城的人能看到的是,柳非君早出晚归,但是似乎一直未有良策。
也有人说,柳非君曾经去找过那几家船行,似乎有和谈的意思,可是其他几家眼看着输赢已定,怎么会甘心此时和谈?
于是,不了了之。
这一日,青阳城的天气依然晴空万里,但是城中的水汽却不减。
往日忙忙碌碌一脸愁色的柳非君,这一日似乎悠闲起来,竟然快到晌午时分,青色的马车才慢悠悠的驶出柳家。
然而,马车没有向船行而去,也没有进入绣庄,反而向着码头奔去。
其他几家得到消息,立刻派了人跟上。
那些盯梢的人,一直等着,看着青色马车安然的停在码头,但是却无人下车。
直到晌午过后,码头停靠了一艘古朴而敦实的船,船上走下来一人,青灰色袍子穿出了几分仙风道骨,一缕美髯过颈,面皮有些发红,但是眼神灼灼,十分的精神,步履沉稳有度,气度不凡,跟在此人身后是一位年轻男子,眉目舒朗,虽然不见多么英挺俊俏,可是却给人一种如沐清风的爽朗。
青色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车帘一掀,柳非君如玉的脸庞露了出来。
然后,目光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上来人的目光,微微颔首,然后下了马车,迎了上去。
“洪老爷子,晚辈柳非君给您请安了!”柳非君抬手行礼。
洪镇涛朗声一笑,“一直听说青阳的柳非君姿容风流,老夫是如雷贯耳啊,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晚辈惭愧!洪老爷子才是老当益壮!”柳非君说完,看向洪老爷子身后的洪陵,“洪少爷,先前对小妹的救助之恩还未言谢,此次还要让在下好好感谢洪少爷的大恩!”
洪陵难得的脸一红,“柳当家客气了,洪陵愧不敢当!”
洪镇涛满意的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看这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柳家的似乎没有几个,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柳非君眉梢一扬,忽然一笑,“真真假假,又有几人能分清?”
洪陵眉头一皱,不满的看了看自家老爹,“爹!”
洪镇涛转头瞪了他一眼,“都说女子外向,真是把你生错了性别!”
柳非君本还温暖的笑意添了几分疏离,她怎么会想不到洪镇涛的意图?
洪陵当初说是兖州洪陵,她就找人查过了,兖州确实有洪姓,可是却没有那么有名,而洪陵一举一动不俗。
所以,她一早就查了段城的洪家,洪家子嗣昌盛,也确实有一子名叫洪陵,排行老七,最小。
洪陵写信时,言语中都透出对云溪的关注,最后一封信中更是表明要带父亲前来拜访。
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洪陵的身份,恐怕此时她会以为洪陵是带着父亲来谈婚事的。
“洪老爷子,洪少爷,长途奔波,非君送你们先去住宿的客栈,休息一下,晚膳时分再细聊,如何?”
洪镇涛一笑,习惯性的抚了抚胡须,然后便绷了脸,“住什么客栈?都是一家人,怎么?柳家不方便?”
柳非君一怔,一家人?这话说的有点早了吧?
“柳家确实不方便,柳家还有未出阁的女眷,实在不方便,况且,家里弟妹年幼,性情冲动,也是怕他们冲撞了老爷子,还是客栈要随便一点!”
若说柳非君以前还考虑过洪陵,那么现在,洪陵当真不是合适的人选。
洪陵脸色一白,听了柳非君的话,讪讪一笑,有些不悦的看了洪老爷子一眼,便低了头。
洪镇涛仿佛感觉不到,目光在柳非君的身上打量许久,才说道,“我与你家老夫人也算有些交情,既然来了,总要见个面,柳当家这都不允许?”
柳非君眉梢一扬,和祖母有交情?不过青阳河上的水运,除了柳家就是洪家,有些来往或者恩怨,极为平常。
“既然如此,那晚辈唐突了,那就先去柳家!”柳非君一笑,对于洪镇涛的不客气,不太在意。
不管洪家是为了什么而来,她都会挡回去。
比柳非君更先离开的,是那些船行派来的盯梢的。
一看到洪镇涛与柳非君接头,他们就已经愣住了。
河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人认识柳非君,就有更多人认识洪镇涛,年已古稀,却又老当益壮,有七子,皆为生意场上的好手。
这样的人物与柳非君接上头,不管是哪一方主动伸手,对于其他船行都不是个好消息。
柳非君带着洪镇涛父子直接去了柳家,不管对方来意如何,基本的礼节,还是要做到。
不过出乎柳非君意料的是,老夫人见到洪镇涛却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是冷言冷语,反观洪镇涛却似乎没有被浇灭那热乎劲儿,一直在回忆当初。
洪陵很是不好意思的对柳非君点了点头,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最终没有看到想看的人,才低下了头。
柳非君的目光一暖,如果不是洪陵的背后有洪家,说不得是个很好的青年,也是很适合云溪的,可是现在?
柳非君转头看向还在和老夫人侃侃而谈的洪老爷子,明明是同龄人,可是老爷子看上去似乎比老夫人年轻许多,而且,就洪陵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竟然是洪老爷子的儿子,竟然不是孙子。
柳非君其实觉得这辈分差的似乎也有点儿远了。
老爷子似乎没有看到洪陵不断看过来的眼神一般,继续说道,“柳家这些年本来有越来越昌盛的势头,却没有想到人丁凋零……”
语气中尽是惋惜之情。
老夫人脸色一白,冷冷一笑,“柳家子嗣艰难确实是我的错,不过我家老头子是个情种,不像有些人妾室一个一个的纳,人丁再不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柳非君一惊,老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
洪镇涛似乎没有生气的征兆,反而笑的一脸轻松,“男人志在千里,怎么能将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看来还是有原因的!”
“洪镇涛!你……”柳老夫人拐杖一戳,眸中带出三分戾气。
洪镇涛一笑,“年纪大了,还这么大脾气,小心气到自己醒不过来!”
老夫人脸色一下涨红起来,然后又转做铁青,狠狠的瞪着洪镇涛,看来气的不轻。
按说,长辈之事,晚辈不宜多言,可是,看到老夫人气的那个样子,不由得有些不满,跑到她柳家的地盘上,还欺负的是老夫人,她这个孙女岂能坐视不理?
“洪老爷子,在口头上欺负一个弱女子,似乎不是男人所为啊!”柳非君走到老夫人身边,拍了拍老夫人的后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哦?那柳当家说说什么才是男子所为?”洪镇涛忽然冷冷一笑,“暗地里做些蝇营狗苟之事,难道就是男子所为?”
柳非君不知道他这句话有什么暗指,但是却也不打算深问,那必然是上一辈的怨恨,哪里有她这个小辈置喙的余地?
“洪老爷子在青阳河上素有‘笑面狐狸’一说,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名不副实!”柳非君淡淡的说道,如此的息怒形于色,可不像是那个笑面狐狸。
她之前平跑船也见过洪老爷子几面,每次都客气有加,虽然言谈不深,但是却也能看出洪老爷子是个深藏不漏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完全就是一副拉开架势要干仗的模样,柳家难道真的曾经得罪过洪家?
若是此时洪家趁火打劫?
柳非君眉头微蹙,貌似不太好啊!
洪镇涛冷冷一哼,见柳非君没有接他的话,也不再多说,起身拍了拍衣衫,目光深沉的看着老夫人,“老夫在青阳城还要多待几日,以后还会再来拜访柳老夫人,可千万不要关门辞客啊!”
说完,一甩袖子当先走了出去。
洪陵郁闷的赶紧跟了上去,但是却仍是不舍的回头张望。
老夫人看着洪镇涛走出去,脸色才舒缓了一点,看向柳非君,“这个老头子怎么会来青阳?”
柳非君这才将事情的前后都说了一遍,从洪陵救了云溪,到后来的书信来往。
老夫人眉头一紧,“你是说洪陵有意要向云溪提亲?”
柳非君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有此意,不过看洪镇涛似乎不太同意!”
“哼!就算他同意,我也不同意!”老夫人手中的拐杖使劲戳了戳地,“洪镇涛那个老匹夫,年轻时就花天酒地,到处留情,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云溪性子单纯,若是嫁过去,还不天天伤心?”
柳非君一愣,她还真没有看出来洪老爷子年轻时还有过这么风流的时候。
老夫人生气的说完,又稳下心绪,眉头蹙的更紧,“洪镇涛手段狠辣,现在船行正艰难,他若是出手捣乱,估计应付也比较困难,你可有什么良策?”
柳非君摇了摇头,“孙儿未想到会有这些波折,还没有做好打算,不过,如果洪陵非良人,祖母也不同意,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孙儿都有办法接着,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点点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脸色一僵,又咽了回去,摆了摆手,“以后再说吧!”
柳非君点点头,“祖母那您先歇着,有什么事便派人寻我!”
老夫人摆摆手,“你去忙吧!”
柳非君走了之后,刘嬷嬷才不放心的道,“老奴看洪镇涛来意不善,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估计当年的事情还记恨在心呢!”
老夫人冷冷一哼,“他记恨在心?若不是他……算了,过去的事情还说它做什么?”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追究过去有什么用?我不过就是担心那老头子用些手段为难非君!”
“老夫人为何不将当年事情的始末告诉大少爷?这样大少爷也可以想个对策!”
老夫人摇了摇头,“那老匹夫虽然老了,但是还是和年轻时一样,风流的很,怎么会记得当年的那么多事?你没看看他那个儿子,年纪和非君差不多大,你说都这么老了,竟然还有个这么小的儿子,你说他羞不羞?”
刘嬷嬷一笑,“男人三妻四妾还不是常事?也就咱们老爷长情!”
老夫人不自在的一笑,“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里挤兑我老婆子了,赶紧找人跟着非君,若是有什么变动,也好来通知我!”
刘嬷嬷赶紧应诺,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老夫人低头看着枯瘦的手腕上的那个银镯子,另一只手慢慢的轻轻抚弄,“老头子,你的死对头回来了,来势汹汹,这人太不地道了,当年明明是他发誓再不进青阳城,现在却又大摇大摆的回来,还登堂入室,若不是有小辈在,我一定拿了拐杖将他打出去!”
“其实,他不甘心也是对的,当年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算计了他,气的他远走他乡,现在他杀回来,估计不会轻易罢休,只是要让我们的孙子孙女受累了!”
老夫人这边还在感叹,洪镇涛却已经大摇大摆的坐上了去客栈的马车。
洪陵有些不满的嘟囔,“爹,您来的时候,说是替儿子提亲的,您看看您刚才的样子,这亲是结不成了!”
洪镇涛慢悠悠的捋了捋胡子,没好气的白了洪陵一眼,“看看你那窝囊样儿,天下的好姑娘多的是,就柳家有?”
洪陵撇撇嘴。
“柳家现在举步维艰,巴不得攀上洪家,也好解了现在的困境,现在这门亲事,就算你不想要,柳家也会上杆子来提,你就等着吧!”洪镇涛见不得自己儿子那萎靡的样子,只好说道。
洪陵没有他那么乐观,摇了摇头,“您对人家祖母口出不逊,现在估计都恨死您了!”
“若是柳老头儿在世,何止语出不逊?我还想揍他一顿呢!”洪镇涛脸色顿时冷硬下来,“你就等着柳家来提亲,如果他们不来……”
看着自己老爹露出的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洪陵一惊,“爹,您千万别再做什么了!”
“这门亲事,不成也得成,”洪镇涛蛮横的说道,“我还非要他柳家的孙女,进了我洪家的门,看我怎么收拾她!”
洪陵有些无奈的看着进了青阳城就有些幼稚的老爹,一时头大。
洪镇涛好半天忽然转头看向洪陵,脸色有些怪异的问道,“你娶柳老头儿的孙女?那我不是比那个死鬼矮了一辈儿?”
洪陵当下无语,“你倒是想比人家矮一辈儿,可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洪镇涛眉毛倒竖,狠狠的瞪了洪陵一眼,“他还不愿意?我看他要乐得从坟里蹦出来!”
“之前,楚家可是也想要和柳家结亲的,结果被赶了出去,”洪陵说道,“柳非君此人可不是多么热衷名利的人,黄白之物恐怕很难打动!”
“打动?”洪镇涛嘲讽的一笑,“傻儿子,想要一个女人,不是只有打动她和她的家人,有的时候狠辣的手腕会更有效果!”
洪陵瞬间瞪大了眼睛,“爹!”
洪镇涛摆了摆手,“无需多言!爹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放心吧!那个老太婆越是不想将孙女嫁给你,我还偏要帮你娶回家,让那个老婆子懊悔去吧!”
洪镇涛盯了洪陵一会儿,终是不放心,叮嘱道,“这次来青阳城,你爹我的事情才是大事,别整天想着女人,如果这次能够将柳家吃下,以后你怕娶不到媳妇?再说了,段城不比青阳城富庶?名门闺秀更是数不清,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告诉你大娘,让她给你张罗,柳家出来的女子,必定都是缩手缩脚小家子气的人,配不上你!”
“爹,儿子就是个庶子,说不定人家柳家还看不上呢!”洪陵可是记得柳非君开始还是一脸热情,但是后来是越来越冷淡,他们出柳家门的时候,柳非君都未曾起身,看来根本就瞧不上他们。
洪镇涛眸色一暗,凌厉的扫了一眼洪陵,“你给你老子也长点出息,庶子怎么了?不过是个商户,哪有那么多事儿?柳家看不上你,老子还看不上他们呢,你不是说青阳城还有个楚家吗?既然楚家和柳家不对头,那你就去娶了楚家的姑娘,总要给柳家添点儿堵!”
洪陵登时不说话了,和他老爹争辩,简直是自找死路,这老头儿就是个霸道的主儿,谁也不能违抗,说多了,估计真去给他求了什么楚家姑娘来,可是,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