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南经常表示，他和博格之间的差异更多的是性格上的不同，而非思想方式的不同。从根本上说，他们两人对先锋公司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和发展期望。在两人为博格退休一事公开闹翻之前，布里南是这样解释两人的性格差异的：“我们有很多共同价值观，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是在表达方式上有所不同，我喜欢埋头做事，而博格喜欢制造争论。”四个月后，得知布里南的表态后，博格的回应是：“我成立了这家公司，而不是到处制造争论。”
在先锋公司，大概没有哪两位管理者像约翰·博格和约翰·布里南之间这样不同了。因为博格的小名是杰克，布里南的中名也是杰克，因此有时候人们也称他们是“两个杰克”。博格在童年时代时家庭经历了大萧条的冲击变得非常贫困，因此不得不很早就为生计奔波；布里南成长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波士顿城外富裕的温彻斯特区，父母都从事金融业，在当地拥有很广的人脉关系，人称“波士顿银行业第一夫妇”。1他的父亲弗兰克·布里南（Frank Brennan）经营联合沃伦储蓄银行（Union Warren Savings Bank）和马萨诸塞商业发展公司（Massachusetts Business Development Corp.），认识很多当地政客和大人物。
布里南家族如何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是一个很让人关注的问题。布里南的祖父母约翰和布里吉特都是一贫如洗的爱尔兰移民，在哈佛做门房的工作。根据在2010年《环球》（Globe）杂志上的讣告内容，弗兰克·布里南“长期担任马萨诸塞银行家协会主席、波士顿共同寿险公司董事、美国共同储蓄基金会董事、私房屋主储蓄银行副董事长，德莱弗斯—劳雷共同基金董事长”。2当布里南1980年从哈佛大学拿到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时，他的整个家族肯定感到了极大的荣耀和小小的讽刺（指布里南祖父母曾在哈佛做门房）。从为哈佛打扫卫生到毕业于这所美国名校，再到管理世界上最大的共同基金公司，这可不是什么小成就。
两人之间的不同还不止这些。博格以诚实和坦率闻名，这些品质对到处充满利益冲突的基金行业来说简直是一个福音。不过，博格也有几分傲慢自大。 第一次和博格见面时，他会不停向你展示自己的卓越，经常一字不漏地引用自己在演讲中的段落。有时，他还会故意说些贬低自己的话，比如“我的两个兄弟都比我聪明”、“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其实，我的愚钝才是先锋公司最大的财产”。不过，经常在博格身边的人很难理解他的这种做法。博格的女儿芭芭拉说：“他总是说自己并不聪明，我们都快听腻了。”或许博格的哥哥巴德对此总结得更为准确，他说：“杰克的自尊心比天还高，不过他很会表达，总是不愠不火，处理得恰到好处。”
和他相反，布里南总是很谦虚低调，努力在人群中隐没自己的存在。不同于博格热衷于吸引媒体报道的做法，1997年布里南接任先锋首席执行官后不久，《商业周刊》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为“先锋新总裁：一个高度低调者”，这篇 文章的第一段就详细说明了布里南和博格之间的巨大差异：“布里南不喜欢锋芒毕露，但自从去年11月担任共同基金业巨头先锋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后，他发现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个人隐私了。有一次在指导儿子所在的球队踢球时，一位队员的母亲走过来说：‘你就是那个杰克·布里南吗？真是难以置信！我在《华尔街周刊》（Wall Street Week）上看到过你，和那个记者路易斯·鲁凯泽在一起。’想起这件事布里南笑了起来，说‘她还以为我是体育老师或专业教练’。”3
布里南很少在媒体上露面，他刚满55岁就从公司退休，从那之后更是不和新闻界打交道。实际上，布里南甚至谢绝参与本书的访谈，不愿发表自己的看法。曾担任过博格的助手、现任先锋公司国际规划发展部主管的杰里米·达菲尔德说：“博格喜欢没完没了地谈论自己，而布里南却从不谈论自己，非常谦逊低调。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了解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博格没少挖苦过布里南面对媒体时的紧张窘迫，把他在电视采访中偶尔出现的不连贯表达（至少博格认为如此）形容为“丢人”。
一个是热衷于媒体闪光灯的照耀，另一个是完全避免在媒体上露面，两人在这方面的差别大概是最明显的。先锋公司万盛基金前任管理者约翰·内夫说：“博格无疑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也有理由自负。但我一直不明白布里南为什么刚到55岁就退休。博格是想一直干下去，而布里南是刚到年限就退休，两人的差别真是非常大。这其中也许有什么我不清楚的细节，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此外，在身体状况方面两人也有显著的差别。他们都很喜欢运动，博格甚至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打最喜欢的壁球，不过他的心脏问题一方面极大地限制了博格的活动能力，另一方面也让他很早就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和脆弱。如果说有什么理由能让人接受及时行乐的思想，严重疾病肯定是其中一个。此外，疾病也在某种程度上让博格学会了同情贫困者。显然，博格的勤奋工作（他在80多岁时仍坚持工作）、乐善好施，以及看似矛盾的混合了自傲和谦卑的特质，或许都源自他多次有惊无险的濒死体验。
相比之下，作为达特茅斯大学的毕业生，布里南曾参加过冰球、曲棍球和足球的大学校队，在哈佛读研时又学会了打橄榄球。布里南还是一个马拉松爱好者，经常不吃午饭在先锋创业园内跑六英里（约9.7千米）长跑。体育运动一直是布里南的主要爱好，在他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时，有关冰球运动的书籍，如篮球教练帕特·莱利（Pat Riley）写的《教练圣经》（The Winner Within）一直都被摆在先锋公司总裁书架中最显眼的位置。4那么，这个身体健康、人生充满各种机遇的幸运儿怎么会和在苦难煎熬中成长起来的博格产生关系呢？
在这两个人的人生图解中，节俭、勤奋和竞争心强是他们性格特征中的共同点。布里南很像博格和父亲弗兰克，从来不大手大脚地花钱。他总是自己给草坪除草，在很小的办公室办公，在朋友眼中唯一的奢侈品是开了很多年的奥迪车。5 1995年7月，《财富》杂志很难得地对他进行了一次访谈，当时先锋公司刚刚宣布由他继任首席执行官职务，他是这样介绍对公司艰苦节俭的看法的：“先锋公司的高管中没有大人物，我们没有个人专车，没有专用车位，也没有专属俱乐部会员身份。我为自己的办公室有扇窗户都感到有些心虚。我们乘飞机坐经济舱，吃饭在员工餐厅，没人打高尔夫，没人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在谈到先锋公司积累的巨额资产时，布里南语带自豪地说：“花公司的每一分钱，我都感觉像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一样。”6
博格和布里南都喜欢竞争，都愿意尽一切努力去求胜，只不过他们奋斗的目标有所不同。博格关注的是基金股东的利益，而布里南更感兴趣的是先锋公司作为一个企业的自身发展，这种差异也正是后来两人在管理思路上分道扬镳的重要原因之一。当博格管理先锋公司时，他们之间这种共同的竞争意识发挥得很好，但自从布里南接管公司之后就迅速土崩瓦解了。谈起两人的竞争，博格的哥哥巴德说：“杰克一直很信任布里南，他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原来我每天早上7∶30上班，后来布里南就7点上班；当我也7点上班时，他又开始6∶30上班，最后我也改成了6∶30上班。’总之，杰克肯定不会让布里南超过自己。”
无论是无心还是有意，考虑到博格的年龄和心脏状况，这种无声的意志较量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残忍。毫无疑问，好胜心极强的博格不管年纪多大都会上钩。对于这一点，喜欢每天工作13个小时甚至周末也要加班的布里南不可能不知道博格的性格。1996年布里南接任公司首席执行官之前，巴德曾对兄弟博格的这个安排有所保留，为此还专门和博格谈过一次。巴德告诉我：“我和博格谈到过布里南很多次，他的确能力非常出色，什么都能做好。可有后来我问他：‘杰克，你觉得选布里南接任你的工作是个错误吗？’杰克只是长叹一声，言下之意这是他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尽管博格本人从未公开承认说过上面那些话，但每次谈起这个话题时他都会流露出对布里南的敌意。当我问他布里南从先锋公司退休后两人能否冰释前嫌重新为友时，博格的回答是：“直到世界末日也不可能！”关于他和布里南闹翻的整个经过，博格让我不要记录，他建议我参考保罗·亚当斯（Paul Adams）2003年在《巴尔的摩太阳报》（Baltimore Sun）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亚当斯在这篇文章中是这样描述两人见面时的情形的：走在大厅里，先锋公司员工仍会尊敬地跟博格打招呼，但此时他已经不再受楼上总裁办公室的欢迎了。博格离开董事会时造成的不快，使他和自己亲手指定的继任者布里南之间形成了一道隔膜。前不久，这两人曾在楼梯上偶遇，博格主动和自己从前的门生打招呼，但和公司律师同行的布里南根本连头都不抬一下。身穿绿色毛衣和休闲裤的博格说：“是我让他坐到这个位子上的，我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7
博格称，尽管两人多年来一直都在公司同一栋大楼内办公，布里南自担任董事会主席之后跟博格一句话都没说过。遗憾的是，对于这些内容我无法得到布里南的说法。由于缺乏沟通，在讲述先锋公司的故事时，我遇到的最大挑战是很难理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竟会葬送博格和布里南曾经相当亲密的友谊。奇怪的是，先锋公司上下似乎没有人愿意谈起这个问题。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人士是这样向我描述两人的情形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对夫妻离婚了，而他们两个都是你的好朋友，你就是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合不来。”由于博格和布里南在先锋公司都很受尊重和敬畏，因此没人愿意陷入他们两人的纷争。
博格和布里南之间的问题，部分起因在于布里南并不是博格一开始确定的接班人，他最理想的人选应当是吉姆·瑞普。瑞普是博格的助手，后担任先锋公司执行副总裁，1982年离开公司到普信集团担任高级管理职务。芭芭拉·斯卡德（Barbara Scudder，1974～1997年担任先锋公司通信部主管）说：“瑞普离开公司时，博格非常不舍，泪流满面，可见对他有多看重。”自从博格在威灵顿工作时瑞普就一直和博格在一起，为先锋的创立发挥了重要作用，和博格的关系非同寻常地密切。博格的哥哥巴德说：“我们都很熟悉布里南，杰克选择布里南而没有选择他的好友瑞普做接班人，原因是瑞普不打算走上权力巅峰。我的弟弟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还能坚持，就绝不会把手中的责任交付给别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讨论瑞普是否是博格最理想的接班人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巴德已经为我们道出了原因。瑞普知道只要还能继续工作，博格是不会放弃对公司的控制的，因此他明智地选择了让贤。对于这个问题，瑞普是这样说的：“博格跟我是非常好的朋友，当时我对他说，如果我留下来恐怕我们之间就不能像以前关系那么密切了。其中的部分原因是，博格是个很强势的人，我离开先锋时他还很年轻。虽然我知道他有心脏病问题，但我一直相信他活得时间比我还要长，我知道如果我做了先锋的首席执行官，他还是会一直在公司。先锋就是博格的家。”
虽然瑞普的离去一直让他黯然神伤，但博格知道自己还是要选择一个法定继承人。面对自己心脏状况的日益恶化，他必须做到未雨绸缪。1982年9月，博格为先锋公司招聘了一位副总裁，此人就是杰拉德·史蒂文斯（Jerald L.
Stevens），博格希望未来他能接替自己担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职务。史蒂文斯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后来到哈佛大学读研，1967年毕业后曾在威灵顿管理公司工作过。1973年，他离开威灵顿管理公司，1977～1982年担任耶鲁大学金融管理学院副院长。史蒂文斯进入先锋公司时，博格盛赞他“才华横溢”，但没过多久他和博格以及公司董事会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恶化。1984年1月，史蒂文斯黯然离开了先锋公司。
史蒂文斯走后，博格的目光开始转向了两年前加入公司的布里南。瑞普离开先锋时，博格的另一位助手杰里米·达菲尔德升任新基金开发部主管，于是博格必须寻找一位新的助手。1982年7月，他从强生公司挖到了布里南。在加入先锋之前，布里南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作为一个在波士顿市郊长大的人，在他的印象里共同基金行业就等同于富达公司。达菲尔德在搜索招聘数据库时，最先吸引他的是布里南的哈佛商业管理硕士学位。当时，布里南的个人储蓄基本上全都投资到了富达公司的货币市场基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