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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六十年代初期,在共和国历史上又称为三年自然灾害的特殊年代。没有粮食吃,大批难民涌入了黑龙江,涌入了小兴安岭,涌入了北大荒,涌入了松嫩平原的乡镇或农村。灾民进山,眼睛都是红的。有组织的是砍木头,平推,大小都砍;不是生产,而似乎是有仇。砍倒伐光,运不走就沤在了山上。因为是有组织地作业,林业局、林场、采伐队,名称为竭伐,俗称是剃光头。冬天砍倒,夏天就出现了水土流失,泥沙俱下,浩浩荡荡。伐区岩石裸露,光秃秃的石头,寸草都不长。下游河床淤积,航道堵塞。夏季的松花江,江水比黄河水还浊,江底升高,江滩一片连着一片,一到汛期,时常就有大面积的农田被淹,但上游山里的砍树声仍然不断,中国人疯了,饿疯了也穷疯了。

杀鸡取卵,他们不懂得什么叫生态。散民是大肆猎杀。专业猎人是有讲究的,杀公不杀母,杀弱不杀强,尽管那时候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但政府有政策。东北虎、梅花鹿、猫头鹰、啄木鸟、黄鼠子、紫貂等,统通在现行政策的保护之列。炮手们的枪支是在公安机关备了案的,皮张也是由供销联合社统一收购,但灾民们就不在管理的范围之内了。他们是游勇散兵,各备枪支,各自为政。猎枪、独铳、洋炮、地炮、铁夹子、钢丝套、支木拍、挖鹿窖……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捕是为了吃饭,不管是珍禽还是猛兽,猎捕到手,马上就下锅,没有铁锅就点一堆野火硬烤。灾荒年代,为了充饥当然就没有那么讲究了。更何况,肉类总比棒子面好吃。群体庞大,遍布山野,处处是枪声,遍地都是铁夹或套子,灾民们什么都吃,天上飞的,水中游的,林中跑的,地面上爬的。耳闻目睹,刀光剑影,无处不是喊杀声和哀吼之声。东北虎善游泳,越江过界去了苏联;野猪、傻狍子不再露面,露面就必死。

人类智商高,野生动物岂能是他们的对手?棕熊、黑熊、狐狸、獾子、驼鹿、马鹿、梅花鹿就更不用说了,枪响送命,枪不响也会糊里糊涂忽然间就丧生。人类有三千万年的历史了,在远古时代,他们就是靠猎杀其他动物延续下来的嘛!也许是黑豹子没的吃,也许是周边的伐木声破坏了宁静引起了它们的愤怒,它们才不得不奋起自卫,袭击鹿场,与宫本魁他们作对。这次宫本魁剿了它们的老窝——豹子沟。该死的,死了,重伤者,逃了出去,它们怎么能善罢甘休呢?黑豹子就是黑豹子,这个野生动物的群体,自古以来就不会忍气吞声的,血腥报复,也历来就是它们天生的秉性!它们在候着,窥视着野猪岭,威胁着马鹿群……怨怨相报何时了?

眨眼到了深秋的季节,野猪岭鹿场的北山根,离圈舍不很远,紧靠着草甸子,野花碧草中忽然出现了十五个小坟头儿,新土黄沙,没有花圈,也没有什么挽联,有的只是乌鸦们凄楚的惨叫声:“哇——哇——哇——”坟头的前面都有一个不很显眼的小木牌儿,木牌上分别书写着坟主们的名字,远了一团模糊,走近前才能看到,第一个是于正良,第二个是崔彪。其次十三位是“天王”、“天霸”、“黑虎星”、“滚地龙”、“老蒙古”、“拼命三郎”、“老太婆”、“小寡妇”……这是规矩,也是专业炮手们的信念,甚至是宗教。猎犬与猎人的待遇一样,猎场殉职,回到家中都要给予竖牌立传,终生不忘,祖辈都要牢记。宫本魁病了。他是气病的,累病的,饿病的,窝囊病的,也是疼病的。要知道,他和妻子一个月的工资,买回鸡蛋,全家一年足足都吃不了。

在农村,买回红砖,足足够盖三大间瓦房的。可是,他自己当家做主,月月工资全部购买了梅花鹿。变相交公,捐献给了国家。现在可好,妻子疯了,返城无望,二十多只母鹿又葬送了豹腹。还有,他们买鹿是为了拯救生态方面的失衡。如今可好,处处枪声、哀吼声遍野啊!野生鹿群的命运,岂能是自己就拯救得了的?自己犯傻,连累妻子也上了这条贼船。再有,最大的心病是被开除了党籍,尽管炮手们还是像以往那样尊敬自己,佩服自己,爱戴自己,谁也没有因为自己被开除了党籍就疏远了自己,反而给予了同情和理解。可是,精神上的失落,情绪上的压抑,一旦离开了猎场,脱离了危险,那种难以叙说的苦闷就时时刻刻地在萦绕着,笼罩在心头,挥赶不去啊!共产党是执政党,自己是老党员了,开除了党籍又意味着什么?政府的敌人,专政的对像?除了返京的道路给堵死,也许还有更大的政治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吧?

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一封信,返京后就被迫离开了政治局。黄克诚就因为认识不上去,当时就罢官丢掉了乌纱帽。还有其他的中央委员,省部级的领导,有人卧轨,有人上吊。尽管自己和多数人一样,发配边疆,削职为民,但毕竟是党内斗争,内部矛盾。吵过了,红红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自然会烟消云散了。还是老同志,还是一家人嘛!可是现在就不行了,路线斗争就是阶级斗争啊!开除了党籍,也就意味着变成了执政党的阶级敌人。对敌人斗争那可就是残酷无情啦!七鬼峰下刚一回来,饲养员柳一秀就极不情愿地告诉了自己,“宫大哥!你们走的第二天,管理局就来了电话,您的工资停发了,给十八块钱的生活费,我……不想告诉你,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又不是泥捏的,纸糊的!”自己无所谓,但毕竟还是病倒了,一连串的打击,当然也包括了工资两字,躺倒了,半个多月再没有起来。

宫本魁是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谈不上剽悍但自我感觉还是非常魁梧的,从小没有父母,风雨中滚爬了四十多个年头,不知道什么是感冒和发烧,除了挂彩,他是最讨厌泡病号在床铺上躺着的。他总认为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与疾病无缘,其顽强的生命力就像农村的马叉菜,薅断了根,挂在板杖子上也照样会翠绿开花的。如今可好,躺倒了就再没有起来,半个多月了,夜间烧得迷迷糊糊,白天清醒了也爬不起来。赵长山特意去半沟林场请来了卫生员,打了针,也吃了药,可是高烧就是不退。偏方也用过了,大烟膏子及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灌了不少,就是无效,直急得三个小青年直掉眼泪。

准备送他去医院,被于宝坤赶来制止了:“别张罗啦!以老朽之见,宫队长这是心病,治标,治不了本啊!”什么是本?在场者都是不言而喻的。夜间高烧不退,可是白天呢,听见了枪声他又烦躁得痛心疾首。想爬起来,但没有力气;想骂娘,又找不到对象。默默中,除了牢骚更多的是悔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两个人那么高的工资,如果不购买这些梅花鹿呢,去农村生活,全家三口人,也还是富富有余嘛!如今可好,工资都搭进去了,圈内的,被老豹子给毁掉。野外的,灾民们在猎杀,螳螂挡车,以卵击石,面对现实,就是摊到了谁的头上,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啊!昔日奉献是为了国家,如今呢?牺牲得再多谁又能承认?退一步说,党籍都开除了,就是承认了,你宫本魁又能怎么样呢?当面不说,背后也议论:“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啊!”躺在炕上,下不了地,干不了活,但思想却是一分钟也没有闲下来,妻子病了,这也是他精神打击的一条主要原因。他挂过电话,也咨询过别人,回答几乎都是一致的:“精神病,是精神上过分的压抑造成的,她是首都医院的护士长,回到首都自然就好啦!宫大校,他不替自己负责,也得为老婆孩子想想哪……深山老林,这能是城里人待的嘛!回北京吧,回到北京她马上就好啦!”“识时务为俊杰,白瞎喽,一家三口!大人瞎折腾,孩子不是也给毁了嘛!宫大校,你啊你!……”有责备、有埋怨、有感叹,但没有一个人是赞成的。都说他太天真、太幼稚了,跟自己较劲儿,犯得上嘛?放着大机关不待,放着小轿车不坐,老抗联战士了,白瞎了半辈子的荣誉!

大概是病倒后第十五天的头上吧,宫本魁爬了起来,支撑着,硬挺着,照照镜子,吓了一跳,满脸胡子,眍喽眼,颧骨老高,两个腮帮子塌陷得都没了影。脸皮不是黑,而是变成了青灰色,头上的灰发像柴禾垛一样,乱糟糟,髭髭着,没有一根是顺溜的。就是八十岁的乞丐,也没有他这么苍凉啊!他眨了眨眼睛,记忆当中,只有镜子里的目光还是自己的,目光还是像昔日那样,倔犟、孤傲、耿直又坦荡,与昔日不同的是,目光中多了些疲倦或疑惑,少了些朝气或热情,眼皮还有点儿虚肿,白眼珠中也还有点儿血丝和无奈……他抱过头去,长叹了一声,很慢很慢又坐在了炕上。仅站立了几分钟,两腿就发酸,房屋就开始了旋转,“唉!昔日的宫本魁,哪儿去了呢!”

倚着墙壁,他嘴里头自言自语着。深秋的阳光射进了室内,隔着一条河沟,坐在炕沿上,他又听到了于太太——关大格格的悲嚎和哭喊。七鬼峰返回,是宋丽萍出鬼点子来安慰老于太太的:“宫队长!你听我的,保证没错,咱们带两个野鬼的骷髅盖子回去,就说是老崔和于良子的。我干妈哭儿子,也得给她弄个坟头儿吧?这是规矩,猎场上丧生,人脑袋,狗尾巴,这是必须要下葬的。十三条狗尾巴好说,死狗没有哪,咱们就给它活狗现剁,我干妈和狗群也没有什么感情。干爸那儿就更好说啦!他关心的是金矿、死狗、死儿子,他肯定都是满不在乎的,找到了大金矿,再死个儿子,他也能认账!宫队长你说,是不是这码儿事呀?”干妈、干爹、干女儿,只要能过得去,自己何必不落个清净!可是并没有清静,于夫人天天都要到儿子的坟头上哭一场,甚至是整天,都在坟头上坐着。因为自己在病中昏迷着,老太太的哭嚎也仅仅是朦朦胧胧又恍恍惚惚,可是今天听清楚了,因为今天是二七,于宝坤是陪着自己的夫人来野猪岭上哭坟的。

悲痛、凄楚,于夫人的嗓子都哭哑了。不虚伪、不做作,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母亲哭儿子,那可真是揪心揪肺啊!“……良子呀!都怨我啊!咱们不该到这山沟子里来啊!呜呜呜!呜呜呜……你走啦!扔下我老婆子,还怎么活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俺娘们千里迢迢的来了,还不到三整天哪……呜呜呜!呜呜呜……良子哪!妈妈到死,也闭不上眼睛啊!一辈子没有成人哪……汉奸崽子,到死也没有成个家哎……呜呜呜……呜呜呜野猪岭啊!七鬼峰哪!你也把我老关婆子收了去吧……良子哎……你咋就再不跟妈妈,说句话了哪……都怨我啊!在农村饿死,也不该到山里来啊……呜呜呜……”

于宝坤的声音,悲痛万分的,也是无可奈何的:“良子妈!别骂啦!身子骨要紧啊!唉!都怨我,老湖涂,也好糊涂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意他去七鬼峰啊!……”“滚!你给我滚!老不死的!害了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呀!你不是想发邪财嘛!你不是惦着个大金矿吗……还我儿子!你这个该死的……汉奸!汉奸……”“你!你!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人家宫队长……还在病着哪!你已经作我十几天啦……快松手!快松手……老姑奶奶,我服你了,还不行嘛……你知道我心里就好受嘛?!”听动静是急了,一蹦三尺高:“宫队长病啦!那是活该,他自己愿意的!他不去老鹤林,我儿子,能送了命吗……什么宫队长,党籍都开了,还有啥了不起的,我不承认他这个队长……”“你……”柳玉秀的声音,距离太远,隐隐约约:“于大妈,您就消消气吧!进屋歇歇,身子骨要紧啊!唉——”又是于良子妈的哭声:“……老天爷哪!我好命苦啊……我老婆子今后……还怎么活哟……”“……”

宫本魁静静地听着,想出去安慰,可是又没有活动的力气。作为知情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感到内疚,正如于夫人埋怨的那样,他不去老鹤林搬兵,于良子能进豹子沟嘛?阴差阳错,说不准,那只大黑豹子,是在等着我宫本魁呢!因为我们是冤家,在野猪岭鹿场就结下了仇恨!这次进沟,是于良子作了我的替身,替我丧生,替我去送命!既然我活着回来了,就有责任,去为于宝坤夫妇,尽自己的义务……外面没有了动静,于宝坤夫妇大概是返回老鹤林了吧?骑着那头力大温驯的堪达罕!他们是来圆二七坟的,以后还有三七、五七和周年。一眨眼,七鬼峰返回,自己在炕头上趴了半个月了,但今天才勉强地爬了起来,尽管是没有出屋,站了一会儿,全身就开始突突上了,心里头发慌,赶紧坐下,靠着墙壁,似乎才没有栽下去的危险。“唉!我宫本魁,彻底地完啦!从肉体到精神!南征北战,驰骋疆场的飞刀英雄,怎么一下子就能让疾病给击倒?膀大腰圆,敢情也不是铁铸的哟!”他左手揉摸着右手的手腕子,自言自语喃喃地说道。

小兴安岭的夏天似乎是有点儿象征性的,姗姗来迟,屁股没晒热呢,一眨眼,匆匆忙忙地就要返回了。半个月没有出屋,此刻坐在了炕沿上,就觉着有点儿凉爽和寒意,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半个月,就南移了老大截子的光线也由白变黄。尽管是中午,那种火辣辣的滋味,似乎是只有明年才有权力享用了,生活在小兴安岭,从抗联时代起,宫本魁对夏天的阳光就是非常留恋和珍惜的。小媛媛进来了,发现宫本魁坐了起来,面露出了喜色,但很快就被愁云覆盖住了,嘟着小嘴,轻轻地喊道:“爸爸!你,好了吗?”“小媛媛!来,快过来!”发现女儿,宫本魁心里头一阵子激动。

立刻站了起来,迈了两步,一把就拉住了女儿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有点儿气粗,也有点儿眩晕,但还是猛地把女儿抱了起来,使劲使劲地,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虚汗都出来了,懂事的女儿却挣扎着喊道:“爸爸!快放下我!你病了呀,我好害怕呀!爸爸,快放下我!”宫本魁险些晕倒。放下女儿,急忙后退,气喘吁吁地坐到了炕沿上,但始终拉着女儿的小手。目光在女儿身上久久地撒摸着。看着女儿全身的兽毛,分不清是狗毛还都是鹿毛。小脸没洗,腮帮子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泪痕,头发凌乱,沾挂着草叶、鹿毛、灰尘和鹿粪。她始终撅着小嘴,目光是哀怨而又悲伤的。女儿懂事了,从离开了北京的幼儿园那天,真的,笑容就再没有出现过。每次自己和妻子吵架,女儿的目光都是哀怨而无助的,特别是近些日子,以泪洗面,天天是如此,尤其是那天傍晚在老白山密营的坟墓前面,搂着脖子哽咽着喊道:“爸爸!党不要你啦,你也不要小媛媛了吗……”

这句话,多少天了,始终在脑海中萦绕着,即使是病中,也仍然是一次次地出现,让人惭愧,又让人内疚,自己欠妻子和女儿的太多太多了。一个男人,连老婆和孩子都保护不好,让他们跟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还有什么资格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呢!别说是飞刀英雄,共和国的大校了,自己连个农夫都不如啊!想到这儿,心酸的眼泪几乎都快要滚落了下来。“爸爸!你不给妈妈治病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回北京呀?”女儿毕竟是天真的,返回北京,才是她唯一的愿望啊!“噢!等爸爸好了,马上就去给你妈妈治病!”宫本魁说的是实话,无论如何,也要把陈桂兰的精神病治好了,否则,就更无颜面对天真又不幸的女儿了。“那!咱们家,还有钱吗?还有钱给妈妈治病吗?爸爸!柳阿姨说,你的工资没了,给妈妈治病,就没有钱了,爸爸!是吗?”

作为父亲,宫本魁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说什么好呢?女儿不再天真,幼稚的童心也装了事啊!心里想着,嘴上说道:“放心吧,爸爸会有办法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北京呢?”女儿仰着小脸,用天真的目光看着他问道。毫无疑问,女儿和她妈妈一样,渴望着返回北京,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想回北京了?”“嗯呢!阿姨说,回到北京妈妈的病就好啦!爸爸!咱们回北京吧!好吗?回北京,回妈妈的医院,妈妈的病就好啦!爸爸!回北京吧!好吗?爸爸!”童心无欺。可是,女儿哪儿会知道,他们全家,再也回不去北京啦。别说是再回北京居住,就是在这野猪岭上,以后的日子,恐怕也很难稳定了。开除党籍,专政对象,连工资都停发了,还谈什么荣誉和地位?政治斗争,历来就是残酷无情的,说不定哪一天,忽然有警车开来,容不得分辩,押上警车就收监了。这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消息传来,不少右派分子,因顽固不化被关进了监狱,自己恐怕也在这顽固不化的范畴之内吧!到那时候,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了,何谈妻子陈桂兰和女儿小媛媛了!到那时候,可爱的女儿又怎么办呢?如果桂兰没病,离婚改嫁,母女二人也许还有个出头之日,可是……陈桂兰的病情,日趋恶化,是越来越糟啊!听柳玉秀说,开始还整天喊着回北京,找国家领导人评理、申冤,不知何日,忽然间就一言不发了。

饭不吃,觉不睡,死守着马鹿王子,眼珠儿都不眨,一天天地呆愣着。不到一个月,整个的面孔就脱了相……当务之急,无论如何也要把桂兰的精神病给看好!可是,自己的身体……正思索着,柳玉秀进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大概是刚把于宝坤夫妇送走了吧!刚一进门就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哟!宫大哥!您起来啦!”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三分惊讶,一分兴奋,但更多的却是压抑和忧虑,嗓音也有点儿酸酸的,“哎哟妈呀!可把人急死啦!什么病啊!就是不好,一天天的,再加上于队长的老,天天在这儿哭嚎,我这心哪!一天天的都揪揪着,晚上睡觉,都毛咕咕的!说不上是怕啥!宫大哥!你和桂兰姐都是俺们的主心骨啊!”说完,两眼又开始泪汪汪的了,像其她妊娠期的小媳妇一样,脸上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蝴蝶斑。行动不便,说话也微似有点儿吃力。“噢!小柳!坐吧!”宫本魁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天,里里外外,真辛苦你们啦!”宫本魁从心眼里头喜欢这个小媳妇。勤劳、质朴、热情还善良。里外忙碌,无怨无悔,尽管离分娩不远了,但仍然挺着肚子,忙着人又照顾着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是野猪岭鹿场真正的一位女当家人哪!

听宫队长表扬自己,柳玉秀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随着又微微地叹息了一声:“唉!辛苦点没啥,只要桂兰姐和你没病没灾,俺们就知足啦!”瞅了外面一眼,扭头又对小媛媛说道:“小媛媛哪!跟阿姨去鹿圈好吗?爸爸有病,让爸爸休息!”说着,轻轻牵着小媛媛的小手,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道:“有一只母鹿,可能是快要生啦,我不放心,得回去看着哪!宫大哥!您躺下休息吧,刚有点儿好转,可别再累着啦!”说完仍然没走,犹犹豫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皱着眉头,话到嘴边,又情不自禁地咽了回去。宫本魁察觉到了,也意识到了,看着她的面孔,不自然地笑着问道:“小柳,不要顾虑,有什么话就说嘛!是你桂兰姐,还是……”“宫大哥!”柳玉秀在宫本魁的期待下,两脚在地上拧着,低下头又抬了起来,踌躇了半天,才胆怯又茫然地小声儿说道:“宫大哥!是于队长刚才告诉我的。于队长说,不让我告诉你,等你的病,彻底好了再说。可是……”柳玉秀望了一眼沟外,猛地一颤,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宫本魁不高兴了,“唿”地站了起来,看着她吼道:“天塌了吗?有地接着哪!有啥不能说的?是管理局的消息,逮捕我?是不是?”咄咄逼人,气喘吁吁。柳玉秀知道他领会错了,怕宫本魁晕倒,就赶紧说道:“宫大哥!你别着急好嘛!不是通知,是那两只豹子,刚才于队长说,在检查站下边,离老鹤林不远,有两张黑豹子皮,在两棵风桦树上挂着呢!就在咱们,野猪岭的那边!于队长说,让咱们小心点儿,豹子不会死心,肯定还要来咱鹿场,报复哪……于队长还说,宋丽萍大姐也病啦!这两天刚好,说不定今天或明天,就到咱们鹿场居住了。”柳玉秀说完,略有恐惧地吸了一口冷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宫本魁听:“没完没了啦!没完没了啦!咱们鹿场,该怎么办哪!该怎么办哪!听说这事,我心里就……突突上啦!”说完,全身又是一阵子剧烈地颤抖。“噢!两张黑豹子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要地震呢!”

一听是那两张黑豹子皮,宫本魁就彻底地放心了,野兽不是人类,再残忍也容易对付,虚张声势,喊冤叫屈来了吧?想到这儿他满不在乎地说道:“两张黑豹子皮,我还在到处找呢!送上门来,岂不是妙哉!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宫本魁,正求之不得哩!”说着,略有点儿晕又坐了下去,“去吧!看护好鹿群,用不着害怕!这是件好事!求之不得的好事!一会儿我就骑马下去看看!”听说那两张黑豹子皮,就像当年侦察员报告,鬼子的汽车,马上就开过来啦!大米白面,满满的两车啊!”宫本魁似乎忘记了病情,情绪放松,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一口野猪岭上的新鲜空气,全身立刻就觉着轻松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

两张黑豹子皮,时隔半个多月,怎么忽然就送上门来了呢?怎么来的?是豹子干的,还是灰蜘蛛的阴谋?也许是豹子和灰蜘蛛们在合伙演唱着这台戏吧?正思索着、琢磨着,河沟子北岸,忽然传来了鹿鸣声,亲切的、哀怨的、喜悦的、痛苦的,一声连着一声:“哞——哞——哞——”母鹿分娩,这种呻吟般的哀叫声,使鹿场饲养员陶醉而又忘情。宫本魁也蓦然间陡增了力量,站起来就走,三步两步就迈到了外面。秋阳暖融融的,非常的刺目也有点儿眩晕,宫本魁知道,这是自己身体太弱,也是多日没有见到太阳的原因。一会儿就能适应。突然白龙马发现了自己,“咴咴咴”叫着,刨着蹄子激动不已,“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快二十天没见面了,毫无疑问,大白马也是时时刻刻思念着它的主人。见到了主人,尽管主人瘦得脱了相,大白马还是在欢呼和跳跃着,咴咴的叫声仿佛在说:“快来呀!快来呀!我驮着你溜溜,用不了几天,你就能康复的!数日不见,我好惦念你啊,老朋友!”宫本魁刚想去马棚解缰,忽然一个黑影,蹒蹒跚跚地向自己爬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受了伤的小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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