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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小说琥珀,接演前文。

可别小看这四句话,这是陈派评书聊斋里面常说的四句,每一回开书的时候安安稳稳的说这么四句,就开始书文戏理的往下讲,前段时期这个流派评书代表人物刘立福先生过世了。我很难过。这门艺术和其他很多传统曲艺一样,大旗似的代表人物渐渐都故去了,也带走了这个艺术的辉煌。就像BJ文化也随着胡同的渐渐消失BJ变成一国际化大都市而虾米海了。

我时常怀念小时候的BJ,也时常慨叹京味儿文化越来越不站在主流文化这头儿。但冷静了想想,时间就是往前推的,不能倒着活。世界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新的总会取代旧的。就像我刚写作的时候用的是稿纸后来改成电脑觉得有诸多不便,可是你不改上到制片公司下到同行同业的都看电子版了,也就慢慢改了。现在用电脑写作比用钢笔写还顺溜还快。

你只能改自己,你谁也改不了。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很渺小的一个存在,在年轻的时候我们谁都不这么认为,但谁早明白了这事儿一天,谁就早成事儿一天。成熟是一种经历,其实更是一种顿悟。

小时候看《百年孤独》,第一句就折服了,“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我当时觉得这句实在是太牛逼了。有天儿不好好聊,吃鱼先掐肚子。那时候我就暗下决心,非得照方抓药这么写一回,结果后来还没咋地呢就写了电视剧,再没有这么牛逼的机会。

可让我抄上了。

行了不再废话了,再废话该掉粉了。

书归正传!

1990年9月22,农历八月初四,星期六。齐老太太撕下前面一张月份牌露出这张的时候,自己的脖颈子都挺的奔儿直。

今天是BJ亚运会的开幕式,这是全BJ人民的大事。今天也是磨盘胡同14号齐老太太的六十整寿,这是全磨盘胡同的大事。

在BJ城——四九城都算上——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塞牛毛——每条胡同都得有这么个老太太——古道热肠好管闲事杀伐决断嘴不饶人可心地善良——一准儿都是大人们敬重孩子们簇拥的居委会主任——大到发耗子药,小到捻扫街费都是这老太太一把抓,谁家有个马高蹬短的事儿,她准第一个冲到前头。可以这么说吧,哪条胡同都离不开这么个老太太。

齐老太太就是磨盘胡同的老太太。

其实她岁数真不大,到今天也刚六十。可BJ人就爱这么叫,显得由衷的那么尊敬。可是外地的老太太就听不得这句,你叫她老太太好像是骂街了似的。这就是个礼儿,爱称吧就算是。

她和咱们前面说的那个四奶奶是死对头,从年轻时候就不作兴她的品行。她完全是个和四奶奶相反的人,干净利索,同样是寡居多年,可仍然是活得那么利整。头发一丝不苟,做事也必得堂堂正正。她好强,凡事儿都得争人先,决不允许谁说出自己一个不字儿来。

齐老太太有个叫齐大年的儿子,今年整三十。齐大年小时候是整条胡同的孩子王,身大力不亏,十二三岁就推着一个T字型的拿钢管焊的小车去换煤气了,不但是齐老太太的帮手,半条胡同孤老双职工的煤气都他换。齐老太太是连任了二十年的居委会主任,从文革时候就是磨盘胡同街坊四邻的主心骨,妈这么根儿正苗红,儿子也决不能差了事儿。齐大年因为个儿高打了篮球,因为是二级运动员还差点儿考进了那所BJ人一提起来就拔份的大学,可是那大学让了他一百多分,他还是没考上。后来又差点儿进了专业队,结果选拔赛的前一天他发了一宿高烧,踩着棉花似的去参加了选秀,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在篮球上没玩儿明白,当然这也许就是老天爷这么安排的。因为齐大年过了十八也就没怎么蹿个儿,一米八的大个儿在一般劳动人民堆儿里还可以,但放在篮球场上基本也就是捡球的份儿了。齐大年现在是民政局的一个小科员,负责

在离婚证上盖章。天天骑着28自行车上班,到了单位沏个茶开始盖章,眼前头看见的都是老百姓的悲欢离合。盖一个章就散了一家人,天来老挤兑他,说他这差事干一辈子也就是个科长,上一天班和上一辈子班没什么区别。

关键是——缺德。

一辆澄黄的“面的”开进了磨盘胡同。

这种微型面包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也就是在一夜之间吧,就突然成了BJ一景,满大街都是这玩意儿,老百姓都叫它“蝗虫”。但这外号绝对没有贬义,相反老百姓非常待见它。那时候人们都不富裕,能坐公交车花两毛钱解决的事儿,谁也不会花十块钱叫出租车,但谁家没有个要紧事,媳妇儿生孩子老人送医院,总不能骑着自行车坐着公交车去吧,面的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十块钱跑十公里,绝对合算。

在那个年代很多所谓“跑买卖的”舍不得打夏利皇冠,又不甘心和劳动人民一起做公交车,面的成了他们满足虚荣心的最恰如其分的代步工具。

天来就是这样,有一回他要谈一个特要紧的买卖,约在了长城饭店,他愣是薅着石如山送他去,离饭店门口还差一站地,他让小山子把车撂下,自己打了一辆皇冠去赴约。

石如山就托着下巴壳子看着他那辆皇冠开进了长城饭店。

天来说这叫派头。

连个两块钱一公里的车都打不起,谁跟你谈两万块钱的买卖?!

也有点儿道理,但怎么瞧都是歪理!

小山子觉得小时候那个“点心”有点儿让人瞧不明白了。都一条胡同住了两三辈子人了,现在怎么瞧他怎么不像这胡同里出来的,有点儿像——五色鸡!

那年头BJ没现在这么大,十公里,基本上要办的事儿都办了。遇见个把鸡贼的看着计价器跑,一看到了9。8公里就让师傅停路边了。

碰见这种的每次都能把石如山气一倒仰。

石如山就是一面的司机,他是齐老太太的邻居,跟大年和天来他们都是发小儿长起来的,齐老太太和大年他们都叫他小山子。

磨盘胡同14号是一个小三合院,这种院子都是早年间好几进大宅子的偏院或是前院,住家丁老妈子的。一律是南倒座,街门朝北开。解放以后宅子都归了人民,格局四至的四合院渐渐的都变成了大杂院了。这事儿咱就不扯了。石如山家住东房,齐老太太住着一个南房,齐大年公母俩住西房。

这一院子就这么两家人。

小山子脖子上围了个白毛巾,上身穿着印着盼盼和亚运会标的圆领衫,原本是白的背心,楞让他穿成了黄的。

他开着那辆半旧的破“面的”从街拐角处驶来。街角拿串儿红摆的花坛上巨大的盼

盼雕像,下面有个巨大的电子倒计时——“距离亚运会还有0天”。

面包车径直驶进胡同,石如山和石嫂一起往下卸东西,大块的肉欢蹦乱跳的鱼、蔬菜啤酒饮料。

院子里热闹极了,匣子里也放着亚洲雄风,石嫂小心翼翼的端下一个大号的生日蛋糕往里运。

“齐大年你倒是出来搭把手啊!”

——石嫂是旁边油坊胡同长大的,小时候跟这群臭嘎奔儿的是两个阵营,她那时候可没少扯着她的公鸭嗓骂这帮坏小子,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都成了一个阵营的了。没改的还是那公鸭嗓,那是那么理直气壮。

齐大年看见这弟妹就发憷,他颠颠儿的跑出来搬可乐——这可是自己家老太太的寿事!

院子里张灯结彩,摆了两桌——一看就两家的桌子,一个老式八仙桌,还有一个是方桌,可这方桌会变魔术,四个边儿的底下都有个小半圆,掰起来就是个圆桌。这可是九十年代初顶俏式的家具。桌上的碗筷也都是两家凑的,花花绿绿各不相同。住平房就这点儿好,谁家要办点儿事儿,街坊四邻一窝蜂似的帮忙,家里孩子隔三差五的顾不上,敲开谁家门都有口热乎的。东屋里炖肉,绝不能让西屋干看着,必得端一碗冒尖儿的送过去,碗就撂在他们家也不着急腾回来。西屋里二天也必会也装上一满碗他们家的好吃的送回去。这已经成了BJ人之间的规矩。

好多年以后,磨盘胡同好多住户都有门路有钱了住进了楼里,眼瞅着拆迁是没什么戏了,住楼里的人就把房租给了每天蜂拥而至的外地人们,结果把齐老太太气着了。怹给借壁儿院一新街坊送了一碗栗子鸡,那街坊是ZJ人,在红桥市场倒腾珍珠,老太太想新来的又背井离乡不容易,先送碗肉去就得有个交情,以后横竖有个照应,谁想到当晚人家就来拜会齐老太太来了,老太太还想这都过了饭点儿还往回送吃的?娘俩刚吃了一大碗栗子鸡,谁吃得下去呢?结果ZJ人送来了一洗的干干净净的空碗,说话还嘶嘶的发出奇怪的声音——

“齐奶奶,谢谢您了哦!”

齐老太太老大不痛快——谢你奶奶个孙子!

这就是BJ人之间的相互往来,可有一节您得记着,你要是跟街坊借药锅,那是不必还的,使完了您就手扔了就得了,也没几个钱。千万不能巴巴儿的给人家送家去,外带扯着脖子喊出一嗓子几条街都听得见的动静——

“三哥,药锅给您还回来了,没耽误您使吧?!”

真要是碰见这种找抽的街坊,多好脾气的人也扛不住抄板儿砖。

石嫂一把捏住了齐大年的脖领子,闷闷的吼道——“怎么意思,就搬一趟就蔫不出溜囤着去了是不是?”

齐大年委屈了,“卧槽弟妹,我这儿挂灯笼呢,那边火上还坐着锅呢,您瞧我闲着呢么?”

“您自己个儿瞅瞅,满院子老的老小的小,我能指望谁?!”石嫂确实忙的脚丫子朝天了,她一抹身就瞧见自己闺女了,或者说,她闺女石燕一脑袋撞在了她的屁股蛋子上,“燕子!回头把你门牙摔掉了!这疯丫头!”

“哥哥抢我变形金刚!”石燕毫不示弱,她才三岁,那哥哥说的是齐大年的儿子齐天。

“你别讪脸,今儿忙,你再添乱我就呱唧你!”

齐老太太就待见石嫂,觉得她有她当年的风采:“别说孩子!天天,你又欺负妹妹了是不是?!”

“我没有!”四岁的孩子绝不会承认错误的。

“还有酸三色!一把抓了好几块,还我!”

“哎——就不!有本事你抢啊!”

话音未落,“啊”字陡然提高了半度,半头蒜扔在齐天的后脑勺上,齐大年拿着蒜臼就出来了。

“出息!找踹!——去带着妹妹屋里看动画片儿去!”

石如山把带来的鱼肉蛋递到齐大年手里,齐大年挺不好意思——今天是星期六,正是上座儿的时候,谁家不串个亲戚走个朋友的,保不齐就得叫个出租车,小山子为了老太太大寿停了一天工,齐大年费劲巴拉的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塞给小山子。

“我也不知道多少,大概其就这么地了!”

“吗啊?!骂街!”小山子眼睛都瞪圆了。

“停了一天车已经够麻烦你的了!”

“什么话,那是你一个人的妈吗,那是姆们大家伙的妈!”

“甭废话!”

“你算了吧,哎呀,今儿亚运会开幕式,饶世界都戒严,我不如在家踏踏实实歇一天,这算什么呢?!”

石嫂发现了哥儿俩捣鼓的这点儿小秘密,朗声说道——“你跟他客气什么啊?!这不都冲老太太么?!”

齐老太太绝不落理儿,推开窗户喊道:

“冲王母娘娘也不行,一码是一码!”

石如山就着水管子冲脚洗脖子,舒坦的不亦乐乎。

“你可算了吧老太太,您可甭操这心,这日子口儿您得屋了一坐,穿红挂绿等着孙男嫡女拜寿,别的事儿您都甭管!”

“干了!”

齐老太太突然一拍脑门子,

“娟子,娟子,我还没换衣裳呢,一会儿人都来了!我那新衣裳搁哪儿了这是?!”

娟子是齐大年的媳妇。

病歪歪的,二十来岁就办了病退,就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在家里除了偶尔洗洗碗也干不了重活儿。她得的那病老太太都觉得新鲜,说是天生的心脏里面一根大血管畸形,甭说干活儿了,提拉个西瓜走一站地都齁了喘,齐老太太原本并不喜欢这个丫头,大兴人,说话尾音都往下跑,听着跟四九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外带还病歪歪的,简直是没法入老太太的法眼——利索了一辈子,儿子却要娶这么业障回来。一家老小都得靠儿子那几百块钱工资和自己这点儿退休金活着,这不是拖累么?可娟子从打过门第一天就把这家操持起来了,对老太太更是没话说。让老太太彻底扔了心里那点儿“季格”(BJ土话,土死了的话,大概意思翻译成文言文就是“芥蒂”,意思还比较接近)的是,大夫三令五申说不许她生孩子,可她愣是豁出命去坏了齐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鬼门关,对娟子这孩子来说,那就不是鬼门关了,简直是阎罗殿上跟阎王爷喝了一下午大茉莉回来了一样。

那天老太太抱着娟子哭了一大气,她觉得这孩子太仁义了,冒死给他们老齐家留了一条根。

自此公母俩有个拌嘴,哪怕是说话声儿大了那么点儿,齐老太太绝对是一笤帚疙瘩砸在齐大年的脖颈子上。没对错,怎么着吧,有委屈也就着吐沫咽回去!怎么着吧!豁着命给你生了个儿子,她就全对!全对!

娘儿俩比亲的还亲呢。

院儿里这会儿人又多了,都是来帮忙的,张灯结彩,俨然已经有点儿过年的范儿了,知道是老太太庆生,不知道还以为是磨盘胡同为了迎接亚运会办了个席呢。可没这规矩啊,为了亚运会捐款打扫卫生到天儿了,办个席还是过了。

石如山绝不接着齐大年的钱,绝不。他开始给他苦口婆心的讲道理——

——“我不怕你不爱听啊……”。

石嫂扥了一把石如山的手,让他别用凉水洗头。其实,她是怕他说出后面那些注定不受听的话来。一被窝睡了十年,她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激着你!”

“没事——哎大年,甭看我这小“面的”,拉一活儿十块,交了份子,我横竖也比你盖章富裕!你这几百块钱上有老下有小的,就甭争了,我是中国你是阿尔巴尼亚,咱就这么瓷器,行不行?”

“不少钱呢。”

“当我随份子了,等我过六十大寿,你丫也给我买半扇猪!赶紧炖肉去吧今晚上咱俩谁喝不躺下就回家谁是孙子!”

“得嘞!”

昨天没更,有点儿忙,但其实也是犯懒了。

有时候你不干一个事儿你没法真的体验这事儿,就像我玩儿了几天这个日更的小说,我才觉得那些数以千计的网文作者都是牛逼的人。

首先他们得自律,每天一定要保证一个充足的写作时间,而且你不用说他们在这段写作时间里一定是高效的,绝对没可能有拖延症,因为就这么点儿时间,写不完就更不出去,老不更就没人看了。所以他们一定是很慎独的一群人。这个自律还表现在可能会推掉很多应酬,尤其是不能在写作时间前喝酒等等。其次是,他们不能有一点儿别的事儿,看场球赛和朋友吃饭,甚至是婚丧嫁娶这样的社交活动都会耽误写字儿的时间。一天就24小时,总得睡觉。

我原来以为在写作者里面我算是很努力的一个了。但和他们日更一章的一天一万字的人比起来,我觉得我基本就算是个好吃懒做的人。

我真是佩服他们了。

现在这个强度——也就5000字每日吧——已经让我把所有的空时间碎时间都占满了。

这节奏我还有点儿不太适应,我也在努力适应。

这和电视剧写惯了的职业节奏完全不一样,电视剧的写作固然是累,也有人催,可不会这么闹心。一天没更觉得对不住谁了似的。写电视剧早已经对各种催稿臭不要脸且有各式各样的办法对付他们。这事儿没法对付,闹心是闹得自己,给自己写字是另一码事。固然现在忙很多乱七八糟的工作的事儿,还得看孩子,偶尔鼓捣一顿晚饭什么的,可还得抽出时间写会子,我真没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好吧,昨天没更就是因为我做了个PPT,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策划个什么剧本都得自己做PPT,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导演个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写剧本。这是我两个走不出的轮回宿命。

做PPT是一个非常烦人的工作。像极了小时候做板报。我整个学生时代干了很多年的宣传委员,但因为我算不上好孩子,也不算听话的孩子那波儿的,老师对于我的这点儿写字儿画画的歪才都是慎重使用的,——老师有绝的,班长学习委员卫生委员这都是一个,好选,老师喜欢谁暗示大家投票就行了,尖子生和会拍老师马屁塞子的就那几个,跑不出去,到宣传委员这儿麻烦了,她是又想用我又怕用我。不用我谁能放学不走写黑板报还写一手那么漂亮的字儿攒一段那么漂亮的文章?用我又怕提拔上去带坏了班级的歪风邪气,万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呢?她的办法就是选俩宣传委员,一个是女孩,还是暗示一道就选出来了,我这个算是她指名的,名号是副宣委。

这回好了,活儿都是我干,可是给我找了个婆婆,水大漫不过船去。

其实老师有事儿还是直接找那女孩办,几个狗腿子一个不少,算是她那个小团队没有混进阶级敌人,而且给了我一个差事的意义基本等于给齐天大圣一个弼马温的差事那样,让猴子觉得自己也算是天庭的人了,绝对积极热情外带规规矩矩,这叫调动学生的主观能动性。

——而且这姑娘还势必就坐在我旁边,俩眼跟摄像头似的老盯着我看。那犀利的眼神儿已经明确告诉我她是一定会打小报告的,我如果不想让老师请家长的话,就必得坐的笔管条直不敢乱说乱动,在“摄像头姑娘”的监控下一面佯装在听数学课一面看闲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侧面是摄像头的随时监视,后面是教室后门的猫眼,班主任随时猥琐的趴在那儿猫一眼。直到我们拿树枝子?了一点点屎抹在了教室后门猫眼下面——当然得是教室外面那面儿了——老师偷看的事儿才慢慢少起来。我们都很得意,因为这事儿她不能往外说,偷看总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所以只能是暗气暗憋。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段可以美很多年的事儿,您瞧我这不是还美呢么?

我的数学从四则运算以后就跟不上了。小明从A地走小红从B地走这种明明打个电话就可以约好的事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算着步眼匀速走才能碰见,至于往蓄水池里蓄水为什么开放水池这事儿和为什么把鸡和兔子放进一个笼子里是一个道理,老师们的社会经验真是少得可怜,且不说鸡会钳了兔子的眼,兔子急了也会扑伤了鸡——单是多少鸡腿多少兔腿也要做个方程式算一下就很不能让人理解,您撩开帘子看一眼啊,如果是鸡腿和兔腿都分不清楚,那基本上就是智障了,还考的哪门子试。

我四年级以后的所有数学课是看闲书时间,很多文学著作都是那时候看的,高二以后看的就更深了,我用一个半学年的所有数学课看完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四大本理论著作。这牛逼在哪儿呢?我这么说吧,考上中戏的表导演系的硕士恐怕能看完这四本经典著作的也屈指可数。

我保证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少写点儿小说。

书归正传吧。我每天扯这么一会儿淡如果形成习惯会被打的。不过我仍然负责地说,现在您看见的每一个字儿都是我更新之前现写的,热乎的。

我容易么我?

咱们继续回到咱们的故事里面来。随笔写小说啰嗦在所难免,好在眼看就要出大事儿了。

上回说到齐老太太六十大寿,热热闹闹自不必说,街坊邻居都来帮忙,张灯结彩,热油响灶——人多好办事,八个凉菜外带七盘八个碗儿没有个把小时就都备齐了,院子里两桌人也都坐齐了,大家伙儿先是满脸自豪的聚在一起看完了亚运会开幕式,一直到了日头偏西开幕式也完了大家伙儿就着开幕式的这点儿议论话题也都说完了,什么团体操做的就是齐谨饶世界看就咱们中国人能这么齐心协力的干这么大的事儿,什么火炬漂亮,熊猫当吉祥物当之无愧,十几口子人聊的口干舌燥,桌子上底下的瓜子儿花生皮儿也都雪花似的落了一层。孩子们六点钟的动画片也都看完了,BJ新闻都开始了……所有人,院子里的这所有人才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件事儿来了——还没上菜。

个把年轻的后生已经饿得直灌凉水了。人们的目光都看着齐老太太。齐大年这份尴尬就甭提了,他跟老太太提议先走凉菜,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于是凉菜上齐了,实在是绷不住了又上了热菜,最后鸡蛋汤米饭和长寿面都上了——可老太太就是不下话动筷子。

有人一叠连的哆嗦腿,有人托着腮帮子看天儿,小山子干脆让家里的偷偷从厨房弄出了半拉馒头先偷偷就着一口凉水塞进去了。四奶奶因为糖尿病严重根本等不了了,叫齐大年把她先搀回家去下面条了。四奶奶懊糟坏了,自己可不是来白吃的,她可是正经给了五块钱的礼金,结果吃了一下午瓜子儿,花生都没吃——牙太少吃不了——亏大发了。

齐大年送四奶奶回去,实在听不得她絮叨,把那五块钱还给了老太太。可等大年重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已经不太对了——小山子已经开始玩儿自己的蛐蛐罐儿了,齐天和石燕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女人们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男人们的脸色也已经像两天没拉出屎似的难看了。虽说是谁也没敢炸刺儿吧,可这满院子的空气味儿都不对了,好像拿根火柴就能把这气儿都点着了似的。

齐大年偷偷的挪到了老太太身后,老太太一点儿都没尴尬,岿然不动端然稳坐的看着满院子的人,她好像真没觉得大家伙儿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齐大年小心翼翼的请示——

“要不然咱先让大家喝一口?”

“喝酒着什么急啊,管够!”

“都饿了。”

“天来不回来不开席。”

“我给他拨出来。回来热热,能少了他这口么?”

齐老太太回手白了他一眼,齐大年真不敢说话了,那眼神就跟要把齐大年的大脑袋直接嘬进脑腔子似的。

石如山看着齐大年让老太太挤兑的这模样实在是忍不下心再袖手旁观了,以他对老太太的了解,她绝不会撅外人的,横竖得留一点儿面子的。他决定卖卖自己这小面子,要是能让大家伙吃上这口饭,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太太,就喝一杯,成么,您瞧我一年到头也喝不了几回酒,馋的我哈喇子都快掉裤子上了。”

“酒还能不让你喝?等会儿!”

“家里的,去门口老太太那小铺儿呼天来一个!”

“甭呼,五点四十五的火车到BJ!他说回来吃饭就肯定回来!”

“呼一个看看到哪儿了!”

“大哥大回个电话多少钱?”

“得嘞!”

石如山知道,再废话就没什么好听的了。这老太太忒轴了。

齐老太太大概也是看出了大家伙的眼神已经游离了,站起来冲着大家伙儿作了个罗圈儿揖——“对不住啊各位,都是来给我捧场来的,饿着大家伙儿了,娟子给大伙儿拿点儿花生去再,垫垫啊,都垫垫!最多四十分钟!”

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垫一下午了嘿!”

齐老太太嘴也跟刀儿似的不饶人“等得了等,等不了这饭咱就不吃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行不行?今儿可是我六十整寿,别给我找不顺序啊!”

对门的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搓搓腰:“真饿了不是!为您这顿从打昨晚上我就没好好吃!厕所就去了八回,都腾干净了您老给大碗茶涮肠子真受不了啊!”

都乐了!

齐大年赶紧接过话茬儿,不能冷场啊——“满汉全席没吃过都听说过吧,先上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三甜碗儿,这叫什么,压桌碟儿,压桌碟什么意思?就是让您先垫垫,皇上都先垫垫,咱也都听老太太的得了,垫垫!”

胡同口的刘寡妇趁机把水搅浑,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有热闹就比一个人囤着强,她开始敲着筷子起哄。

“那不成啊!这面子我们给老太太,可不能给你大年!”

“老姐姐,那您说怎么着?”

“来一段儿啊,拿胡琴儿去!”

“这日子口儿您就甭抻练我了!”

“****你丫没劲了啊,这日子口不唱什么时候唱啊?老娘回了被窝想听你唱你跟着去么?!”

她是过来人,都过大劲儿了,口敞的一塌糊涂,她可是满不在乎。齐大年甭看孩子都满地跑了,听这荤嗑儿脸也红。眼瞧着儿子吃亏,齐老太太嗔怪的往刘寡妇那衣裳都遮不住的大白**前扔了一把花生。

“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你是她老娘,我是谁啊?啊?”

大家伙儿乐得更得意了。

“哎哟,老太太我把您给忘了!得,那我这当大姐的就不能撺掇她唱一段儿,瞧您这护犊子劲儿的。”

“来了——”

娟子领着三岁的齐天从屋里出来了。

齐天拿着京胡,摇摇晃晃的给爸爸送到了怀里,回头儿看了看当妈的,娟子拿眼神儿鼓励孩子说话,小齐天真不含糊,说了一句大人话。

“爸爸,都让您唱您就唱一个,热闹热闹!”

显然这是当妈的屋里教好了的,可这话让孩子一说劲儿就不一样了。大家伙儿哄着闹着,也都忘了饿了。齐大年拉开弦子伴奏,直功直令的唱了一段儿《定军山》,谭派的经典名段儿这一封书信来得巧,甭说,字头字尾的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一段儿终了那哪儿能放了他啊,又补了一段儿《淮河营》,那一句左手拉住了李左车唱的含糊而明亮,小劲儿拿的还真有点儿马派的意思。学谁像谁三分,这在票友就算是很高的了。一看就没少下功夫。起码说早上公园唱几嗓子是跑不了的,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真唱不成这样。所谓的功夫,其实就是“功夫儿”,豁出去功夫儿才能练就一身功夫。这可不是绕口令,其实搁现在话说就是一碗鸡汤。在咱们这故事那个年代,就这话叫名言警句,都是文艺青年们抄在日记本的扉页和页眉页脚的。

齐大年愉快的唱着,手拉着胡琴,还居然能做出“身上”来。直唱的酣畅淋漓,鼻洼鬓角都见了细密的汗珠,众位来宾也听得如醉如痴,喊好的不绝于耳。齐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偏头看了一眼刘寡妇,刘寡妇做了一个“还得瞧我吧”这样的表情,老太太这才明白,寡妇是成心起哄的,要不是有这么个小节目,这点儿功夫儿得多么难熬啊。

可从那天以后的半辈子,磨盘胡同的街坊就再也没有听过齐大年唱戏。这是后话。

今天咱们一句废话不说,直接讲故事。——又一句废话。好吧,讲故事。

一辆绿皮火车呼啸而过。

这辆车从广州开到BJ,现在还半小时就进BJ站。可是它已经在这条纵贯南北的京广线上开了两天两夜了。车上的人都像是被抽筋拔骨了似的,一个一个显得灰头土脸的。那年月的绿皮车可没法跟现在的高铁比,能买着硬卧的就算是有头面的人,国营单位的业务员出差不够级别的都不能买。大多数的人都在硬座死磕。更惨的就是那些站票的,蜷缩在列车中间的连接处,或者是跟硬座上的人混熟了请人家把脚抬上去自己钻到椅子底下睡。这么着过两天两夜,那滋味跟上刑没什么区别。

宋天来混着了一张卧铺,此刻他刚撒了一泡痛快的尿,火车从南边拉着一群北上的民工、业务员还有学生们欢快的一路向北,可超员的火车上想要撒泡尿都是很奢侈的事儿,排挺长时间的队,急的已经腿都扭成麻花儿了,好容易冲进去还忘了锁门那是常有的事,偏有那个不长眼的大姐推开门就脱裤子露出半拉大白屁股,你这半泡尿生生的憋回了尿泡里面,外带还得一声尖叫。可你的尖叫必然引起大姐的尖叫。尖叫声又必得引起门外的人探头探脑,你想想,一个提拉着裤子背着身,尿液还滴滴答答的从那玩意儿落下了,另一个露着半拉白屁股扭着身满脸的委屈——这副模样能让你半辈子都不想再尿尿——如果可能的话!

可宋天来尿了一泡痛快的。车快到站了。人们的眼睛都有点儿泛光,就像跑马拉松的累得跟孙子似的忽然看见了终点站还有一公里,立马上了劲儿打了鸡血似的往前蹿。所以尿尿的人少。他锁好了门,慢条斯理的掏出家伙,舒舒坦坦的尿了一气,他看着泛黄的尿水掉进了火车上的不锈钢马桶,又被呼啸的一股气流带出了车厢,他本来是有点儿心潮澎湃的哼着口哨,此时他竟蹲在马桶边上看着这个奇怪的现象,宋天来的脑子里转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这些屎尿都直接掉在铁轨上了,那特么多臭啊这铁轨?!

他被自己这想法给逗乐了。

宋天来高抬脚轻落步从硬座车厢穿过卧铺车厢,他没在卧铺车厢睡,而是和那些蜷缩在列车连接处的民工分了一小块地方,可他的确有一个铺——

硬座车厢的乱七八糟简直像七月底的陶然亭游泳池,下饺子似的到处是腿,长途跋涉的人们东歪西靠早已经不成了样子,卧铺里的旅人们有躺着伸出脚丫子的,有搬了个小马扎挤在床和窗户中间小缝儿里的站票旅客,两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和铺位上的人混熟了,正满脸贴着纸条的打扑克。九牛二虎的才到了自己的铺位上,他的铺是下铺,可是铺上却没有他的地方,下铺到中铺的所有空间和铺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密密匝匝的摞着他的货,一包一包的摆的非常科学,一点儿空间都没浪费。

中铺年轻女孩探下脑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又柔顺又闪亮,头发丝的尖儿扫着宋天来的脖颈子,让他有点儿呼吸急促,他赶紧往后闪了一大步,这才看见姑娘的脸——他呼吸更急促了。

“BJ的?”

宋天来有点儿结巴的回答道:“啊,BJ的。”

“一上车我就嘀咕呢,这谁啊把货都堆这儿?”

“多带点儿东西,给您添乱了。”

“时不常来看一眼那大个儿是跟你一块儿的?”

“……帮我看货呢,人呢?”

“扛不住了,这不这上铺下车了,丫跟猴儿似的就窜上去了,倒头就睡,你听听这呼噜打的。有这么看东西的么?再给你把东西丢了!”

“得了,都累坏了,让丫睡吧。”

“哎,铺都堆货了,两天两宿你睡哪儿啊?”

“前天在火车缝儿里猫了一会儿,昨天前半夜在硬座底下,后半夜去餐车买了一盘菜,真他妈贵。跟抢钱似的。”

“火车上都这样,你第一次出门啊?”

“我知道贵,没想到那么贵,我不就想找个桌子趴会儿么?”

“要钱不要命!上来!”

“别介!”

“别介(借)过得去么?怎么那么磨叽啊,你上来靠会儿也是好的啊,还怕我强奸了你卧槽?!”

“得!”

宋天来听着这姑娘刷利的大嗓门儿就那么痛快,他双膀往中铺上一挂,用了个双杠的姿势把自己送上了中铺,屁股利索的一拧坐在了铺位上,俩人靠在隔断上,四只脚耷拉在自己的货上。

“给你!”

姑娘塞给他一包话梅皇。

“我不吃这个,这是姑娘吃的”

“你丫真挼,给你吃就吃呗!哪儿那么多事儿啊,出门在外还穷讲究!”

他拿了一颗塞在嘴里,还真甜。

“你丫是倒儿爷吧!”

“算是!“

”都说广州有喇叭裤蛤蟆镜,你是囤这个去了么?“

”前两年一车一车往BJ带喇叭裤,箱子缝儿里塞着邓丽君和英国那个什么摇滚的打孔带子,有多少出多少,这二年不行了,喇叭裤没人要了,牛仔裤还凑合玩儿玩儿,蛤蟆镜玩儿的也不多了,不过我这儿还真有一个,你要喜欢你拿走吧。“

变戏法似的宋天来从下铺扥出来一个蛤蟆镜。

”真好看嘿,多少钱。“

”拿着玩儿吧。“

”局气!那我不客气了啊!“

”这算什么啊,还有好玩的呢,你瞧瞧这个——“

”电子表!“

”正经卡西欧的!“

”哎哟,这可新鲜,特贵,我在劝业场看见过一回,好几十!“

”送你了!“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眼镜儿我拿着玩儿就算了,你指望这个吃呢,哪儿能老咔嚓你啊!“

”拿着吧,进价没多少钱,回来都是对半拐弯的利,多卖一个就出来了。“

姑娘真有点儿舍不得撒手。

”我给你带上得了!“

”萍水相逢的拿你东西!不合适,你这挣得都是辛苦钱!“

”你还怕我强奸了你卧槽?“俨然就是姑娘刚才的口风儿。

”你敢?!“

”这儿地方太小,等回头找一宽绰地方的。“

”你丫真贫,看着老实巴交的,一嘴炉灰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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