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少女三步一拜朝礼观音大佛的,见过藏族老阿妈朝圣路上的顶礼膜拜,却没见过一位正当年的男子,在舟山群岛佛顶山的山路上亦步亦趋、五体投地、毕恭毕敬。
我疾步上前,近距离观摩。只见男子虔诚认真地目不斜视、两手伏地、双腿跪下、叩拜叩拜、一升一落、起起伏伏。奇妙的不仅仅是他一脸络腮胡、超肥体型、凹陷黑眼,还在于他的右肩膀上架着一只小风扇,且正在旋转,随他身体的起落而朝着他的面部吹爽送风,等到他彻底匍匐在地面上的时候,小风扇必定是将风儿吹向了天空。
我肃然起敬。帕瓦罗蒂!是的,像极了。在我的记忆里,唯有世界男高音——嗨到C的歌唱家帕瓦罗蒂,在维也纳音乐厅的演唱会上,右肩扛过这样的小风扇。
我急步转到他的正前方细看,哎哟喂——真像的,简直就是一意大利嗨C9个高音的歌坛王子帕瓦罗蒂。可他不可能到此一游啊!最多,算是帕瓦罗蒂的超粉吧?瞧他,显然是个中国人,身高超了1.8米、体重达到了130公斤。要知道,帕瓦罗蒂曾幽默自己说:“作为世界顶尖的歌唱家,我只犯过一个错误,就是肥胖。”大快朵颐地尽情享受饕餮大餐,是帕瓦罗蒂的生活方式,现实生活中难不成真有人效仿?
膜拜某人某星某物之事,我一辈子也没干过,我寡然无味,走开去。
人都说到了普陀山不去佛顶山,等于未到过普陀——佛教圣地。
我开始攀爬。佛顶山主峰名白华顶、又名菩萨顶,为最高峰。海拔291.3米,从远处眺望,诸峰若拱,峰顶垒垒如杯瓢,覆于积水之上。峰巅方圆平坦,极目远眺,可观赏普陀洋和莲花洋。我抵达峰巅时正是云雾缭绕,烟涛滚滚,远近山峰在云海中像一座座浮岛,云遮日霾,与岛外海水天色浑然难辨。蓦然,又云雾阻塞,烟峦一抹,突现海市蜃楼一般,真不是虚幻空境,而是真情实景。
恍惚中,我猛然看见“帕瓦罗蒂”高高地站在了一块巨石之上。逆光下,他的身躯一圈,似有了万丈光芒,云雾也漫游左右。他旁若无人举着双手,向上、向上,伸展着、伸展着,高亢乐曲《我的太阳》宛若闸门迸开,射出最明亮、最晶莹的光辉。丰满、充沛的嗓音,带着透明感的靓。热烈、宽厚、自然、清畅、圆润而富于穿透力……顷刻间,璀璨阳光透过云雾丝丝缕缕,然后彻底雾消云散,云淡风轻,天高气爽了。
美妙至极,游人如织。大家岿然不动,洗耳恭听。
“帕瓦罗蒂”冲着佛顶山温馨地微笑,那一刻,他就是帕瓦罗蒂。当他浑厚、充沛、刚健、明亮的嗓音在峰巅上空划过之时,他的演唱情感炽热、气势磅礴,不论清澄、柔美的弱音,还是光辉、有力的强音,都表现得热情洋溢、扣人心弦,尤其是到高音区时如金属般的穿透力嗓音,简直即刻征服了我的心。啊,太阳,我的太阳,那就是你,那就是你——帕瓦罗蒂!
佛家圣地,邂逅了一真正的知音——我,至少也算帕瓦罗蒂的红粉吧?但绝没这位“帕瓦罗蒂”如此这般地膜拜,执著又超级。
这样的独唱会,世上难觅。就在“云扶石”处,眺望着树林、蓝天、大海,聆听着“帕瓦罗蒂”的歌王歌喉,《月亮河》《今夜无人入眠》,全部信手拈来,且都是意大利原文美声。
视觉与听觉的饕餮盛宴,让游人流连忘返。我知道帕瓦罗蒂先后来过四次中国:1986年率意大利热那亚歌剧院在北京演出歌剧《波希米亚人》;2001年6月联袂多明戈和卡雷拉斯在北京紫禁城举行“三高”演唱会;2001年12月在上海大剧院举行个唱;2005年12月在上海和北京分别举办告别巡演。彼时,我无缘现场聆听,唯能电视上欣赏,却不料今日享受了饕餮“真人秀”之山寨版。
下山时,我有幸在索道里又邂逅了“帕瓦罗蒂”,小风扇也很友好地直朝我送爽。我说,谢了,您的歌,您的风。
“帕瓦罗蒂”笑了,说据传他生病了,我来这里请佛,许下美愿,愿该死的病魔快快远离我的帕瓦罗蒂。
我一哽。为什么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红粉?
我低头,一行清泪洒落。我装作看手机信息。可手机新闻告诉了我什么?真的吗真的吗?良久良久,我才能低鸣:嗨——“帕瓦罗蒂”,您看我手机上新闻,说据美联社报道,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的经纪人罗伯森今天宣布,帕瓦罗蒂于2005年9月6日(意大利时间凌晨5时)因患胰腺癌去世,享年71岁,就在我们上岛之前啊。
我话音未落,一庞大身躯,已在我眼前虚晃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跨出了简易索道,直直地跌进了万丈深渊,耳畔有一哀鸣:“帕瓦罗蒂,俺来迟了啊!”。
7年后的今日,我追思,始称这位“帕瓦罗蒂”男子为: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