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范先生名叫范立文,原州城里的老户,父亲是一代县绅,曾在县劝学所供职。他本人师范毕业后,先从教后从政,后来当上了县长。当时正值荒早年景,流民四起,全县3300平方公里的面积上,有多一半地方田地无收成。连续两年,他一边报请省政府批准,动用储备仓粮救济灾民,一边布告社会实施社会义捐,敦请地方大户低价卖粮和施舍。同时自己说服父亲将自家存粮首先拿出,分别在关帝庙前和大南寺门外,设摊熬粥、蒸馍发放。接着北川乡的雪安海和东乡一些乡绅大户,看到当任县长大义,开始响应,特别是这北川的雪安海家。
说起北川的雪安海家,家有良田上千顷,屋舍连片,骡马成群。雪安海看到荒年漫延,饥民遍地,到处是要饭的灾民,而且已有饿死之人时,心生恻隐。他想到自己也是中学毕业,知道在历史上饥民无奈时,为了活命暴动抢粮,乃是许多朝代发生过的事。明末时期的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就是聚集饥民杀了许多恶绅豪富,一路走出陕北,震动全国倾覆京华的。还有河南的李杞,也是在那个时候,施舍钱粮受到民众拥戴,死了之后名垂千古。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兄弟说道:“你我兄弟,赖祖上有德,黄天厚土,使我雪家积福,数十年来存粮千石。如今大旱连年,赤地千里,饥民到处都是,咱家虽已设锅熬粥施舍,但远不能解决民众乡里之困。我想我们何不报告区县,让其统计四乡困户造册登记之后,我们好在乡街之上设站发放粮食,让灾民困户前来领取,岂不惠及四方。”
其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雪安海说:“那就这么办吧,能叫人吃了粮,不能叫粮吃了人。”
弟弟说:“哥哥做主就是。”
于是他将这想法告诉了区、县长官,此举深得县府支持。
雪安海家所占土地有甲地有坡地,还有水浇地,虽也有广种薄收之片田,由于轮作兼具,勤俭持家,积蓄不少。平日他又为人和气乐善好施,年馑伊始就工善其事,人称雪大善人,如今欲周济四乡灾民,更足名不虚传。
雪家在一切安排停当后,便打开自家宅院窖藏粮食,赈灾救人。除了赈济由各区乡调查造册,报来的缺粮村户之外,又另行在区乡地方设了粮市低价销售。其善行一时传遍原州地面,就连临近的几个县、也有前来领粮买粮之人。
这雪家不分远近不分民族,不分大小老少来者不拒,熟食每人一份,粮食按缺粮人口逐一散发。就这样一个年馑下来,除城关范家施舍粮食二十余石,低价售粮二百余石外,这雪家舍粮二百余石,而低价销售八百余石。加上伊斯兰耶合林马教长、伊斯兰鲜教长配合,各族大户,以及东乡的东阳一带,一些大户的捐舍,总算渡过了难关。在此期间,为了减免田粮赋税,作为县长的范立文,曾经向省政府写过的那个报告,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为此,他准备骑一匹驴去一趟省府。雪安海知道后,认为县长是为民众请命,便借给县长一匹马,另外东阳回民弟兄送来两个毛驴,让其随行伴骑。
范立文骑了马,和随行人员一起,经过数日跋涉到了省城。在省城受到原州常住省城的办事人员、祁先生的接待和支持。祁先生是县参议员,为人正直,对官场上假公济私、官话连篇,只知做官拿俸禄,不知为民办事情之事,深恶痛绝,于是协助县长上下奔走。范立文连日看到,省府大员们频频出入酒楼花街,但去找他们时,他们却说:“忙得不可开交。”他那减免田赋粮税的报告被一拖再拖之后,只得到待议的答复时,他心灰万分,一气之下,就写了辞去县长职务的辞呈,回到了原州。
范立文回剑原州之后,将年馑上为饥民捐粮施舍的汉民、回民、县绅、乡绅大户、开明人士请到一起让县党部县府、有关单位参加,他说:“这一次咱原州度过灾荒,全赖诸位大义善举,我范某对大家表示诚挚的谢意。只是老天爷不遂人愿,且鄙人不才力微,不能解民于倒悬,自责无能继续为民众办事,决定辞职。另外,诸位在共渡灾荒之难中的善言、善行、功德,一直使我感动,日后修志记事,我范某定将力举其事迹写入志书,好让后人世代传承先人美德。”在座的县张参议长、教育局长、县党部执委、警察局长、财税局长、区长等人有的摇头,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相互询问。他接着说道:“我这次在省城,已将辞呈递了上去,为了全原州民众,诸位要继续做好大灾之后的善后工作。我也托在省城的祁参议,继续奔走,想办法促成上面批准我们的报告。”一席话之后大家默然。
接着有人说道:“世事维艰,范君难以推却啊。”
张议长说:“灾后事繁,民情待理,我们一定力阻范县长之辞才是。”说着他环视了在座的人们。众人也都随声说“就足、就是。”
叶局长心中明白,范立文对民国当政官员的腐败之事,已经灰心己久,说道:“范县长脾性执拗,一言既出恐难挽回,至于从教修志也是件大事。我县明清之后也已多年,体制变更,地理移治,弊政时出,英雄难再,若有范县长执笔缮修志书,倒也是件好事。”
旁边的西区区长石干说道:“此等大事,要论博学才情也非他莫属,只是我县主政方面,要寻如此清明之人,也实在不多。”
“范县长莫去,县人需要你。”
“大难之后,正气要存,兴治待理,范县长不能去。”
……
大家几番赞誉几番挽留,转而评论政治,座谈论道,持续了约一个多小时,方才散去。
此后数日,因范立文坚辞,地方上难以挽留,省府准遂其愿,让其到新成立的原州师范任职。范先生只任文史教员,其他一概推辞,但复又被选为县府参议,所以人们有叫范先生的,有叫范参议的,还有按原称呼叫范县长的。于是他一边从教一边实现他的意愿,着手搜寻历代原州志书。这也就是冯四爷曾经听到的,范立文弃政从教和修缮志书之事的前后原由吧。
2
过了些许时间,有一天星期天,范立文出门游转。他望见内城的东南角城头上的奎星阁,忽然想起,该阁原是清朝时,在此任知州的王学伊为招东来紫气,兴地方文脉和壮山城景色,曾将原年久失修之阁楼,进行了翻修重建。重建的阁楼,虽竖立城头已好多年过去,自己却从未登临过,只知道奎星阁曾经改名叫文澜阁,便顿生邀友登观寻趣之想。经相约,有叶局长、石干区长二人同行,路上正好又碰见了冯四爷同往。他们几个人,青少年时代也许上过城墙,但也只是野玩。如今登上了城头,却是另一番意态。适值五月时光,展目北望,层山逶迤起伏,向东向西山体苍莽壮远,似乎那位在西北的百十里之外的须弥山就在眼前。掉头东南观,一水环廓绿草茵茵,他不禁吟出:“翠接文澜阁,瑞映须弥山”之联句,诸位叫好。
冯四爷说:“范参议诗兴大发了。”
范立文说:“哪里是诗兴大发呀,只是吟诵别人的句子罢了。”遂说道:“此联句,乃为党国元老于右任先生和冯玉祥将军,前些年路过原州时,见城头之塔甚好,会意而题。今日登临一望,才知文澜阁无愧纳文,足使昔日那位王知州夙愿得现。”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
几人围着文澜阁转了一圈,然后再三打量,见这文澜阁,高两丈有余,宝顶八角,一砖到底。其砖是水磨的,从上到下,除了错角重叠,八个面上都有竖平相砌部分,竖者为框平者为面,每个面上不是雕刻着花卉,便是雕刻着诗句,彼此相间排列。横格中也有图案,粗犷与精致相谐。这时叶局长说道:“咱们原州城池,与中原城池相比,虽然荒僻,但历史沿革却也悠久。可以说,上至秦汉下至元明,均为戍卫边城重镇,不少文臣武将到过这里,为天朝所倚重。”
范立文接道:“无奈战乱不断,武备文荒,不过也有留下的许多诗花彩絮,够我们学习和发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