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强说:“一来我在省城上学时,他老人家给我治过病,有恩于我;二来我们是同乡,我又与你是同学,如今又同城同行,他老人家多年没来过原州了,这次来又多了我这么一个熟人,我在这里,请他光顾我家寒舍,也是理所应当。”
兰静宜淡淡一笑说:“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熟人嘛,有你不多没你也不少。”
冯世强说:“我知道老人家是咱原州地方有名气的人……”话还没说完,在城外回民小学教书的、秦校长的女儿秦怡琴迎面走来。她见了兰静宜,叫兰静宜去帮她买东西,然后向冯世强一笑,便拉了兰静宜的胳膊向一货铺走去。
兰静宜从师专毕业,回到原州后,被原州城女子小学聘任,而冯世强回乡后,受聘在原州一小教书。开始,兰静宜城里没亲戚没熟人,便常到同学冯世强处来。自从在女小那里,认识了秦校长的女儿秦怡琴之后,也常相伴和来往,彼此之间都很亲热。这秦怡琴在她母亲的得意门生、马文凤创办的回民小学任教,她是秦校长的独生女儿,由于秦校长的管教,秦怡琴很是知礼。
秦校长本人出身于书香门第,出嫁后的家庭,也是原州城中很有影响的家庭。其父清末中副举,会试后曾派州判,民国成立后曾回家闲居。因饱读诗书博览广识,被聘为原州书院山长,治学很是严谨。秦校长自幼深得家学养性,后又从父读书,吟诗绘画,很有才华,原州第一所女子高等小学成立时,她被遴选为校长。为了兴学,她亲自宣传,破除封建礼教,带自己女儿入学,并动员社会有识之士和开明人士支持。对入学子弟,不分民族同等对待,有教无类,以育才为乐,诲人不倦。她亲自制定学堂的培养目标及授业计划。她曾撰写过两副长联,以彰显其学校的教学方针、办学宗旨,在培养人才中提倡女权、道德、公益教育,和振兴文化实业。这两副长联分别为:
志在村人情凝肺腑育栋梁值秀,
胸怀吾国一腔热血铸人类灵魂。
设学校培养人材开科授课造就天下紧妻良母女权有益于家政,
乐甄陶宏扬教育提倡公益振共民族文化实业巾帼何让乎须眉。
这两副长联,一副贴在校门,一副横挂校内教室外墙之上。女校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教育文化骨干,曾引起政府及各界民众翘首。在她的精心培养下,许多学生后来成为原州、和邻县许多学校的领导和中坚力量,城关民族小学的马文凤就是其中一个。马文凤就像她一样,为了解救本民族妇女,冲破封建礼教和宗教对人的思想束缚,在自己的父母和她的支持鼓励下,在劝学所的支持下,几经奔波,借得三皇庙几间偏殿作教室,借用了私人的桌凳,又自备了一些桌凳,办起了民族女子小学校。办学费用来之于学生家中和自己家中的补贴。没有课本,她为学生用白纸装订,进行抄写,后来又动员学生织手套、织毛袜,勤工俭学贴补教学。荒旱年馑的岁月里,学生流失的只剩了十几个,她和父亲商量后,将学校从三皇庙搬回家中,坚持为能到学校的学生辅导上课,年馑过去了,她又将学校搬回到三皇庙,并动员学生回到学校上课。为了支持马文风的教学,秦怡琴中学毕业后,她的母亲秦校长便让她到马文风的民族女子小学去协助马文凤教书。后来学校发展了,建了新校,又聘用了平凉师范学校毕业的几位学生任教,学校渐渐走上了正轨。
3
秦怡琴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子,又很有主见,自从在母亲那里认识了兰静宜,她们便成为好朋友,而兰静宜又通过秦怡琴认识了马文凤,秦怡琴和马文凤又通过兰静宜认识了冯世强。因他们各自性格差异和所受教育及家庭影响不一,各自处事方式也不一样。兰静宜比起秦怡琴,显得文静、内敛、遇事不声张;而马文风遇事坚定、原则、说一不二,敢闯敢干;秦怡琴昵,比较随和。
秦怡琴自从见到冯世强之后,冯世强的长相仪表使她的眼前生亮。她知道原州城里,比自己大点,与冯世强同龄的青年人之中,到省城里上学的人是不多见的。作为十八九岁的、正处于幻想恋爱年龄的女孩子,自然常常生出许多遐想来,所以她便一下喜欢上了冯世强。再说在当时的原州城,能考到省城学校上学的,除了聪明、好学、有志气,还得有个供养得起的家庭。她想,冯世强的家庭,一定不是一般人家,经过打听,确是如此,于是便有意接近冯世强。
冯世强不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况且对于知识层面的人来说,男女之间的友谊也不是一见面就能马上建立的。当然,世间男女一见钟情的事是有的,那是两个人的心灵感应之后,刹那间产生的,可也是平日里各自在自己脑海里,已经塑造了很久的理想的人物形象,在偶然的环境和机遇下,为他们提供了邂逅的机缘。对于秦怡琴来说,尽管她对他表现出喜欢、亲近和格外的热情,但是,冯世强却都表现出拘束和客气。
冯世强一到女校来,就找兰静宜,一个星期不来,便有信息传送,而在冯世强见了秦怡琴时,不是点头微笑,就是热情应付。冯世强有时的热情让秦怡琴高兴,秦怡琴欣赏冯世强的沉稳与不甚外露的感情。但是对冯世强来说,因为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秦校长是个很了不起的、受人尊敬的女人,所以对于秦校长的女儿,他喜欢她的聪明活泼和天真。但觉得她的年龄小,阅历有限,出于爱惜之情,他在她面前总是装出一副长者的样子。他宽厚地待她,并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中是个什么样子。
有一天下午,秦怡琴放学后往回走,在南门口见了他,便和他攀谈起来,然后问他忙不忙。冯世强说,他已经办完事了,准备回去。秦怡琴说她到西门有点事,要他陪她,一起去西门,然后从西门进城。他有点踌躇。秦怡琴说:“反正你也没事,天色已经向晚了,我一个人,你就陪我走走,全当给我作伴儿,还不行吗?”他笑了笑,便随她向西,绕着城墙走去,一路上,她问了他许多天真的问题。“你知道我们家,原来在啥地方吗?”
“你家不是在南东巷吗?”
“不是的,我们家原来在北川的红庙坡,我听说你们家是原州城里的大户,很有钱是吧?”冯世强摇了摇头。
她说:“听说你很聪明,你家里老人里面有当官的,你父亲也是清朝的秀才。”冯世强笑了笑。
她又说:“我真羡慕你,听兰静宜说你的文学很好,还会写诗,你多帮帮我行吗?”她说着,偏着头看着冯世强。
冯世强说:“别听兰静宜说,在古文与诗学方面,我还不如她哩,再说你母亲就很有学问,还用得着别人帮你?”
秦怡琴说:“那可不一样,我母亲一见我,总板着脸教训我,再说在学校里,虽然我们也当老师,说白了,是在替人哄小孩,再说我们那里当先生的,都是一个水平上的人,能学到些什么呢?”
“不能那么说,孩童的启蒙教育很重要,他们初开混沌,思想上是一张白纸,全靠启蒙先生在那张白纸上描画哩,画好画不好,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可妄自菲薄啊。”秦怡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冯世强陪秦怡琴到了西门里,办完事天已全黑,顺便送秦怡琴到她家的住处,然后才走了回去。从那以后,秦怡琴对冯世强更加上心,又是想又是梦。
后来,冯世强从兰静宜那里,得知秦怡琴喜欢他的言语,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是嘛?”兰静宜眼睛眨了眨,明亮地闪动着,她的心里话没说出来,却写在眼神上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念道:“她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食,罗衣不耐五更寒……”冯世强没等兰静宜念完,说道:“这是《两厢记》里,红娘唱的曲儿‘小果州’,怎么唱到这里来了?”兰静宜说:“不是吗?她这段时间可在乎你哩,‘更多风韵,倩你把情伸’。”冯世强说:“年轻啊,尚浅薄。”
说起来女孩子们的心思多,虽然情感表里不一,但都能从她们的蛛丝马迹中想象出许多有趣的意思来。那么兰静宜是怎么想的呢?她念那《西厢记》中的曲儿,也许是调侃吧。所以冯世强有时遇到兰静宜、秦怡琴和马文凤,她们三个人在一起时,常常这个一句,那个一句,调侃的他东西南北分不清。